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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度】奥巴马的政治遗产:冰面上的舞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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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度】奥巴马的政治遗产:冰面上的舞蹈

无论是他的医改法案、能源政策,还是在种族问题上做出的努力,都将在新一届政府面临生死考验。

当地时间2009年1月20日,美国华盛顿,美国总统奥巴马与第一夫人米歇尔在国家建筑博物馆参加舞会。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他一直在冰上行走,但从未滑倒,”这可能是迄今为止即将卸任的美国总统奥巴马收到的最高评价。

2009年1月,在6950万选民心中播下变革和希望的种子后,奥巴马继承了一个用他的话说“正处于寒冬的困境中”的国家:经济危机肆虐、伊拉克和阿富汗战争仍在持续,国内种族极化现象严重、枪支暴力泛滥。

政治环境也非常恶劣:桀骜不驯的国会,尤其是在第二任期共和党人控制参众两院后,不遗余力几乎在所有议题上对他施加掣肘。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说他在种族问题得到的认可(当然还有很多否定的声音)可以部分归于他的出身和肤色,那么,在签署野心勃勃的医改法案、推动气候变化行动计划以及让同性恋婚姻合法等问题上,他展示了一个好的决策者、一个娴熟的政客的一面。

但同时,他也被置于各种批评之下,比如没能成为一个好的政策沟通者和党派团结者。另外,上述艰难达成的协议,也在咄咄紧逼的新任总统特朗普和全面控制国会的共和党人面前显得格外脆弱——后者已经开始着手废弃奥巴马医改等政策。

不过,在诸多挑战面前,从未曝出任何丑闻的总统奥巴马,维持了一贯的体面、克制和冷静,展示了无可挑剔的风度。

种族问题:更分裂的美国是他的错?

在2008年大选中,这位肯尼亚移民之子获得了大量少数族裔人的支持,他也在就职演讲中发誓要“消弭憎恨”、“去掉隔离”;然而讽刺的是,在他任期,美国种族分歧更加恶化了:美国ABC新闻网2008年一份调查显示,55%的受访者认为美国种族关系“总体是好的”,但到他任期将满时,同样民调显示,63%认为种族关系“总体是糟糕的”。

2014年8月的弗格森(Ferguson)骚乱是过去八年最具标志性的种族冲突事件。一名十几岁黑人青年遭白人警察枪击身亡,在这个密苏里州小镇上引发了几十年来最激烈的冲突,并引发了国际社会的强烈关注。

轰轰烈烈的“黑人生命至关重要”(Black Lives Matters)运动由此出现并蔓延至全美国;作为回应,主张白人权利的“所有生命都重要”、“白人生命至关重要”等也应运而生,甚至在随后特朗普的崛起过程中也发挥了作用。

在整个过程中,奥巴马小心翼翼在两边寻找平衡。2012年佛罗里达州非裔青年特雷沃恩·马丁(Trayvon Martin)被巡逻看守人杀死后,他曾动情地说:“如果我有个儿子,他应该长得像特雷沃恩那样。”2016年7月5日和6日,路易斯安那州和明尼苏达州接连发生了两起警察枪击黑人事件,奥巴马称这些不是孤立案件,美国现在“问题严重”,所有美国人都应该深感忧虑。

然后,在接下来发生的达拉斯黑人枪杀白人警察事件中,他适时站出来维护了执法系统。“我们与达拉斯民众和警察部门站在一起,”他说,“没有任何理由可以为针对执法部门人员的袭击事件开脱。”

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大量批评声涌向奥巴马,质疑者称他没能采取足够措施遏制反而某种程度上助长了种族分歧。

对此,一些历史学家和政治专家认为,这些批评无视了奥巴马在种族问题上做出的努力。“这个国家面临的种族挑战并不是昨天才出现的、不是他(奥巴马)上任后才出现的,也不是因为警察才出现或者会从警察手中结束,(但)每当总统用微妙、剖析的方式谈到这一挑战时,他都把种族问题的谈话深入了一步,”美国全国有色人种协会(NAACP)主席布鲁克斯(Cornell William Brooks)告诉NBC新闻,“很多人希望他能走得更远;但相对我们过去所见到的,这已经是史无前例了。”

的确,奥巴马的一些努力可能并没有被公众充分认知,比如,他在主导《美国复苏与再投资法案》和医改法案时,对少数裔占多数的下层民众多有倾斜;他在任上也为历史上黑人居多的大学,以及一些为年轻有色人种服务的机构注入了更多资源。

他还任命了首位和第二位黑人法官,签署法令大大减少了可卡因和海洛因判决案中对黑人的歧视因素。

但没有哪一样比得上他作为黑人总统本身的象征意义。BBC驻纽约记者布莱恩特(Nick Bryant)评论到,他出现在白宫本身就是一项重大遗产,而且这个遗产已经大到了他在任期内无论什么都难以超越的地步。

布莱恩特还说,奥巴马面对种族问题的抨击,包括他的接任者特朗普从多年前就开始对他出生地的质疑,采纳了第一夫人米歇尔的做法——“在他们变低俗的时候,我们要变崇高”(when they go low, we go high),这让他的形象更加“优雅”。

“他有种能力,既能与黑人的心灵建立深刻的、真诚的联结,同时也从不怀疑白人民众的心,”《大西洋月刊》专栏作家、被誉为美国最佳种族问题专家的Ta-Nehisi Coates说,“过去八年,奥巴马一直在冰上行走,但从未滑倒。”

医改法案:巨大的成功还是泰坦尼克式的惨败?

相比种族问题,奥巴马任期争议最大、影响也最大的国内政策是医改法案。

上周四,奥巴马曾表示,他任内最美好的记忆是医保法案在国会通过当晚他和白宫员工站在杜鲁门阳台上的那一刻。

在美国民众心目这也是重要的一刻,只是他们的感受不尽相同。《赫芬顿邮报》/YouGov公司一份调查显示,医改法案被视为奥巴马任上最大的成就,但同时,它也被视为其任上最大的失败。

这项在美国历史上具有里程碑意义的法案意在将所有民众纳入到某种形式的医疗保护之下,同时降低医保费用,并在未来二十多年将预算赤字减少数千亿美元。

该法案的核心内容包括,禁止保险公司以受保人此前的身体状况为由涨保费或者拒绝保险;强制所有人购买医疗保险,低于一定收入水平的人可以被豁免后接受政府补贴;政府建立医保交易市场,提高医保透明度,同时为低收入人群提供补贴。

共和党人称这是对国际医保行业的社会主义接管,并为阻止和废弃该法案不遗余力奔走。

2010年3月21日,经过了一年多肮脏的口水战后,该法案在众议院以219票对212票通过,所有共和党人以及34名民主党人投下了反对票。两天后,奥巴马签署该法案使之正式成为法律。

几乎是马上,共和党人便发起了议案试图废除该法案,并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至少尝试了60多次,但都无果而终。1月8日,距离卸任不到两星期,奥巴马又否决了一项类似议案。该法案还面临地方州政府、行业协会的挑战,一些诉讼案子甚至到了最高法院。

一些分析人士指出,尽管以雄辩出名,但奥巴马在政策沟通方面表现太差,被共和党人发起的这场“政治战争”牵制了手脚,从而在舆论上占了下风。

美国人口调查局报告显示,美国没有被医保覆盖的人口比例从2010年的16%降到了现在的不到9%。近期还有一份报告显示,2.4万人因获得了医保避免了过早死亡。

不过,非党派机构凯萨家庭基金会(Kaiser Family Foundation)一项调查显示,尽管该法案将没有医保的美国人群比例降到了历史最低,但只有26%的美国人对此知情。

民调显示,奥巴马医改推出的前几年,不买账的民众居多;一直到2015年,CBS News/《纽约时报》一项调查显示,47%的美国人支持奥巴马医改法案,44%的人反对,这是首次有主要民调显示支持者的比重占了上风。

《纽约时报》一篇文章评论称,包括医改法案在内,奥巴马的项目设计通常格外复杂,依赖拜占庭式繁杂的监管机制,而不是联邦直接介入,这让它们更容易得到温和派的支持。

“然而,让他得以成功的那些战略——通过最微弱党派优势通过法案、低调宣扬其改革取得的成就,然后求助于行政命令——恰恰让他的遗产变得如此脆弱。”

目前,共和党人已经加紧开始废弃奥巴马法案,不过也有分析预计,共和党人很难推出更具说服力的替换版本,加上所谓的“政治反馈”(political feedback)效应(政策一旦被实施,就会创造出自己的支持群体保护其免受攻击),更可能的结果是,奥巴马医改名义上被替换,但很多实质内容将被保存下来。

奥巴马自己也表达过类似信心,他在接受《纽约客》采访时曾说,他做了70%-75%想做的事情,“可能15%会被撤销,或者20%,但仍会有大量的被留下来”。

同性婚姻合法、女性权益:最自由化的总统?

奥巴马在总统任上创下了历史上多个“第一”:除了是首位黑人总统、任命了首位黑人法官,他还是首个支持同性恋的在任总统、首个自称女权主义者的在任总统……

一项统计分析显示,奥巴马是美国现代历史上,自由度排名第二(仅次于卡特)的总统。

2009年1月,奥巴马签署了《莉莉·莱德贝特公平工资赔复法》,为遭受工资歧视的女性打开法律求援的大门。这是他任上签署的首个法律,接下来八年,他为争取妇女和女童权益付出了很大努力,包括创立白宫妇女和女童事务委员会(White House Council on Women and Girls)、任命两名女性为最高法院大法官、遏制校园和军队的性侵事件等。

他公开表示支持同性恋婚姻,尽管确立同性恋婚姻合法的最终是最高法院,但奥巴马功不可没,他做出的各种姿态促进了这一话题的“演进”。他还废除了“不问不说”政策(Don't Ask, Don't Tell)的法案,宣布同性恋者可以公开在军中服役。

他也支持堕胎,并支持大麻合法化;在互联网问题上,支持“网络中立化”,反对所谓的“互联网快车道”,希望确保美国互联网是一个自由、公开的交易平台。

他的这些成就在多大程度上能被保留下来还不好说,不过专家表示,这最终要取决于社会主流文化变迁,而后者通常不取决于白宫主人是谁。

气候变化:最绿色的总统?

对气候问题的执着让奥巴马赢得了另一个称呼,美国“首个气候总统”。

在国内,他积极推动节能减排,鼓励发展洁净能源。他曾试图推行“总量管制与交易制度”(cap-and-trade system)但遭到国会反对;之后转而动用行政命令对燃煤电工厂进行管制。去年圣诞节前夕,为推动环保他做了最后一搏:发布永久性的禁令,禁止在大西洋和北冰洋的联邦水域进行新的石油和天然气钻探活动。

他还保护了超过2.65亿英亩(约合106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和海洋,其中包括世界上最大的夏威夷海洋保护区。

在国际上,他力主美国参与全球气候变化应对,牵头达成了巴黎气候协议。这个由196个国家参与的协定被称为历史上首个真正的全球气候协议,是全球环境治理史上最重要的协议。

特朗普曾宣称“全球变暖是中国人造出来的骗局”,他任命的主要内阁成员——包括国务卿、能源和内政部长——虽然不支持“骗局”一说,但均对人类多大程度上影响了环境,以及是否应采取手段遏制气候变化表示质疑。

与奥巴马背道而驰,特朗普还公开表达了对煤炭、原油行业的支持,他说相比气候变化,他更关注限制燃煤产业对经济带来的影响。他已经表示将废除奥巴马部分环境监管政策。奥巴马的“绿色”政绩因此岌岌可危。

控枪、移民政策:最无奈的总统?

奥巴马在控枪、移民等问题上留下的更多的是遗憾。

在2012年12月康涅狄格州校园枪击惨案之前,奥巴马在控枪问题上保持了沉默;但在这之后,他开始积极为控枪而奔走,但其努力没有得到国会的支持,几乎均以失败而告终。

为医改法案等重大议题耗尽政治资本的他,不得不求助于行政命令。但这几十道行政命令的象征意义远大于实际意义,即便从美国全国步枪协会的角度看,其影响也微不足道。这些行政命令也很容易被新一任共和党总统推翻。2015年,奥巴马曾告诉BBC,无法通过“常识性的枪支安全法律”是他任期遭遇的最大挫折。不过他承诺,卸任后将继续与全国各地的组织一道为控枪而努力。

移民问题上,奥巴马放弃了控枪问题上高声疾呼的做法,转而低调行事以期将共和党人的阻力降到最低,但同样,在不合作的国会面前几乎没有取得任何突破。

通过行政命令达成的目标也不尽如人意。他在任上共驱逐了超过250万非法移民,比此前任何一任政府都多,为此移民和民权团体将他形容为“总遣返官”(Deporter-in-Chief);另一方面,他强行推进移民改革,为数百万非法年轻移民及他们的父母争取合法法律地位和工作机会,引发了国会强烈不满。

这些政策,因为都是绕过国会通过行政命令达成的,可能也无法在新一届政府下存活下来。

在为这些失败尝试做辩护时,奥巴马通常将罪责推给了不合作的、“史上最低效”的国会。

不过也有批评称,他在任上没能更好地团结民主党人,他们也很难从他的政绩中分到一杯羹,是导致这一局面的重要原因。

2009年奥巴马刚上任时,民主党还控制着参众两院,到了2010年,民主党失去了众议院,又在四年后失去参议院。现在,不仅共和党人全面控制国会,白宫的主人也成了共和党人。

最近,在接受NPR采访时,奥巴马强调对行政权力的依赖是不得已而为之。“如果能够走立法渠道,我强烈倾向于这样去做。在我任期前两年,我没有依赖行政命令,因为我在国会有很大优势,我们能让议案达成,在国会通过,”他说,“即便是在失去了国会多数优势后,我仍持续竭尽全力试图达成妥协,为我们面临的一些大问题从立法渠道找到解决方案。”

从奥巴马的政治遗产看,无论是他的医改法案、能源政策,还是在种族问题上做出的努力,都将在新一届政府面临生存考验。不过,有一些东西不会随着他的卸任而逝去,那就是他在挑战面前表现出的性情和风度,以及在美国人心目中激发出来的希望。

就像美国Slate杂志主编Jacob Weisberg所说,“尽管他最糟糕的担忧以种种方式得到了证实,但他坚持冷静说理、尊重那些不尊重他的对手,并且有条不紊地寻找共同点。奥巴马没有流露出怨恨,这令人瞩目。在美国政治的黑暗时刻,他留下了正直、雄辩和耐心坚持的遗产。”

未经正式授权严禁转载本文,侵权必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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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度】奥巴马的政治遗产:冰面上的舞蹈

无论是他的医改法案、能源政策,还是在种族问题上做出的努力,都将在新一届政府面临生死考验。

当地时间2009年1月20日,美国华盛顿,美国总统奥巴马与第一夫人米歇尔在国家建筑博物馆参加舞会。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他一直在冰上行走,但从未滑倒,”这可能是迄今为止即将卸任的美国总统奥巴马收到的最高评价。

2009年1月,在6950万选民心中播下变革和希望的种子后,奥巴马继承了一个用他的话说“正处于寒冬的困境中”的国家:经济危机肆虐、伊拉克和阿富汗战争仍在持续,国内种族极化现象严重、枪支暴力泛滥。

政治环境也非常恶劣:桀骜不驯的国会,尤其是在第二任期共和党人控制参众两院后,不遗余力几乎在所有议题上对他施加掣肘。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说他在种族问题得到的认可(当然还有很多否定的声音)可以部分归于他的出身和肤色,那么,在签署野心勃勃的医改法案、推动气候变化行动计划以及让同性恋婚姻合法等问题上,他展示了一个好的决策者、一个娴熟的政客的一面。

但同时,他也被置于各种批评之下,比如没能成为一个好的政策沟通者和党派团结者。另外,上述艰难达成的协议,也在咄咄紧逼的新任总统特朗普和全面控制国会的共和党人面前显得格外脆弱——后者已经开始着手废弃奥巴马医改等政策。

不过,在诸多挑战面前,从未曝出任何丑闻的总统奥巴马,维持了一贯的体面、克制和冷静,展示了无可挑剔的风度。

种族问题:更分裂的美国是他的错?

在2008年大选中,这位肯尼亚移民之子获得了大量少数族裔人的支持,他也在就职演讲中发誓要“消弭憎恨”、“去掉隔离”;然而讽刺的是,在他任期,美国种族分歧更加恶化了:美国ABC新闻网2008年一份调查显示,55%的受访者认为美国种族关系“总体是好的”,但到他任期将满时,同样民调显示,63%认为种族关系“总体是糟糕的”。

2014年8月的弗格森(Ferguson)骚乱是过去八年最具标志性的种族冲突事件。一名十几岁黑人青年遭白人警察枪击身亡,在这个密苏里州小镇上引发了几十年来最激烈的冲突,并引发了国际社会的强烈关注。

轰轰烈烈的“黑人生命至关重要”(Black Lives Matters)运动由此出现并蔓延至全美国;作为回应,主张白人权利的“所有生命都重要”、“白人生命至关重要”等也应运而生,甚至在随后特朗普的崛起过程中也发挥了作用。

在整个过程中,奥巴马小心翼翼在两边寻找平衡。2012年佛罗里达州非裔青年特雷沃恩·马丁(Trayvon Martin)被巡逻看守人杀死后,他曾动情地说:“如果我有个儿子,他应该长得像特雷沃恩那样。”2016年7月5日和6日,路易斯安那州和明尼苏达州接连发生了两起警察枪击黑人事件,奥巴马称这些不是孤立案件,美国现在“问题严重”,所有美国人都应该深感忧虑。

然后,在接下来发生的达拉斯黑人枪杀白人警察事件中,他适时站出来维护了执法系统。“我们与达拉斯民众和警察部门站在一起,”他说,“没有任何理由可以为针对执法部门人员的袭击事件开脱。”

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大量批评声涌向奥巴马,质疑者称他没能采取足够措施遏制反而某种程度上助长了种族分歧。

对此,一些历史学家和政治专家认为,这些批评无视了奥巴马在种族问题上做出的努力。“这个国家面临的种族挑战并不是昨天才出现的、不是他(奥巴马)上任后才出现的,也不是因为警察才出现或者会从警察手中结束,(但)每当总统用微妙、剖析的方式谈到这一挑战时,他都把种族问题的谈话深入了一步,”美国全国有色人种协会(NAACP)主席布鲁克斯(Cornell William Brooks)告诉NBC新闻,“很多人希望他能走得更远;但相对我们过去所见到的,这已经是史无前例了。”

的确,奥巴马的一些努力可能并没有被公众充分认知,比如,他在主导《美国复苏与再投资法案》和医改法案时,对少数裔占多数的下层民众多有倾斜;他在任上也为历史上黑人居多的大学,以及一些为年轻有色人种服务的机构注入了更多资源。

他还任命了首位和第二位黑人法官,签署法令大大减少了可卡因和海洛因判决案中对黑人的歧视因素。

但没有哪一样比得上他作为黑人总统本身的象征意义。BBC驻纽约记者布莱恩特(Nick Bryant)评论到,他出现在白宫本身就是一项重大遗产,而且这个遗产已经大到了他在任期内无论什么都难以超越的地步。

布莱恩特还说,奥巴马面对种族问题的抨击,包括他的接任者特朗普从多年前就开始对他出生地的质疑,采纳了第一夫人米歇尔的做法——“在他们变低俗的时候,我们要变崇高”(when they go low, we go high),这让他的形象更加“优雅”。

“他有种能力,既能与黑人的心灵建立深刻的、真诚的联结,同时也从不怀疑白人民众的心,”《大西洋月刊》专栏作家、被誉为美国最佳种族问题专家的Ta-Nehisi Coates说,“过去八年,奥巴马一直在冰上行走,但从未滑倒。”

医改法案:巨大的成功还是泰坦尼克式的惨败?

相比种族问题,奥巴马任期争议最大、影响也最大的国内政策是医改法案。

上周四,奥巴马曾表示,他任内最美好的记忆是医保法案在国会通过当晚他和白宫员工站在杜鲁门阳台上的那一刻。

在美国民众心目这也是重要的一刻,只是他们的感受不尽相同。《赫芬顿邮报》/YouGov公司一份调查显示,医改法案被视为奥巴马任上最大的成就,但同时,它也被视为其任上最大的失败。

这项在美国历史上具有里程碑意义的法案意在将所有民众纳入到某种形式的医疗保护之下,同时降低医保费用,并在未来二十多年将预算赤字减少数千亿美元。

该法案的核心内容包括,禁止保险公司以受保人此前的身体状况为由涨保费或者拒绝保险;强制所有人购买医疗保险,低于一定收入水平的人可以被豁免后接受政府补贴;政府建立医保交易市场,提高医保透明度,同时为低收入人群提供补贴。

共和党人称这是对国际医保行业的社会主义接管,并为阻止和废弃该法案不遗余力奔走。

2010年3月21日,经过了一年多肮脏的口水战后,该法案在众议院以219票对212票通过,所有共和党人以及34名民主党人投下了反对票。两天后,奥巴马签署该法案使之正式成为法律。

几乎是马上,共和党人便发起了议案试图废除该法案,并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至少尝试了60多次,但都无果而终。1月8日,距离卸任不到两星期,奥巴马又否决了一项类似议案。该法案还面临地方州政府、行业协会的挑战,一些诉讼案子甚至到了最高法院。

一些分析人士指出,尽管以雄辩出名,但奥巴马在政策沟通方面表现太差,被共和党人发起的这场“政治战争”牵制了手脚,从而在舆论上占了下风。

美国人口调查局报告显示,美国没有被医保覆盖的人口比例从2010年的16%降到了现在的不到9%。近期还有一份报告显示,2.4万人因获得了医保避免了过早死亡。

不过,非党派机构凯萨家庭基金会(Kaiser Family Foundation)一项调查显示,尽管该法案将没有医保的美国人群比例降到了历史最低,但只有26%的美国人对此知情。

民调显示,奥巴马医改推出的前几年,不买账的民众居多;一直到2015年,CBS News/《纽约时报》一项调查显示,47%的美国人支持奥巴马医改法案,44%的人反对,这是首次有主要民调显示支持者的比重占了上风。

《纽约时报》一篇文章评论称,包括医改法案在内,奥巴马的项目设计通常格外复杂,依赖拜占庭式繁杂的监管机制,而不是联邦直接介入,这让它们更容易得到温和派的支持。

“然而,让他得以成功的那些战略——通过最微弱党派优势通过法案、低调宣扬其改革取得的成就,然后求助于行政命令——恰恰让他的遗产变得如此脆弱。”

目前,共和党人已经加紧开始废弃奥巴马法案,不过也有分析预计,共和党人很难推出更具说服力的替换版本,加上所谓的“政治反馈”(political feedback)效应(政策一旦被实施,就会创造出自己的支持群体保护其免受攻击),更可能的结果是,奥巴马医改名义上被替换,但很多实质内容将被保存下来。

奥巴马自己也表达过类似信心,他在接受《纽约客》采访时曾说,他做了70%-75%想做的事情,“可能15%会被撤销,或者20%,但仍会有大量的被留下来”。

同性婚姻合法、女性权益:最自由化的总统?

奥巴马在总统任上创下了历史上多个“第一”:除了是首位黑人总统、任命了首位黑人法官,他还是首个支持同性恋的在任总统、首个自称女权主义者的在任总统……

一项统计分析显示,奥巴马是美国现代历史上,自由度排名第二(仅次于卡特)的总统。

2009年1月,奥巴马签署了《莉莉·莱德贝特公平工资赔复法》,为遭受工资歧视的女性打开法律求援的大门。这是他任上签署的首个法律,接下来八年,他为争取妇女和女童权益付出了很大努力,包括创立白宫妇女和女童事务委员会(White House Council on Women and Girls)、任命两名女性为最高法院大法官、遏制校园和军队的性侵事件等。

他公开表示支持同性恋婚姻,尽管确立同性恋婚姻合法的最终是最高法院,但奥巴马功不可没,他做出的各种姿态促进了这一话题的“演进”。他还废除了“不问不说”政策(Don't Ask, Don't Tell)的法案,宣布同性恋者可以公开在军中服役。

他也支持堕胎,并支持大麻合法化;在互联网问题上,支持“网络中立化”,反对所谓的“互联网快车道”,希望确保美国互联网是一个自由、公开的交易平台。

他的这些成就在多大程度上能被保留下来还不好说,不过专家表示,这最终要取决于社会主流文化变迁,而后者通常不取决于白宫主人是谁。

气候变化:最绿色的总统?

对气候问题的执着让奥巴马赢得了另一个称呼,美国“首个气候总统”。

在国内,他积极推动节能减排,鼓励发展洁净能源。他曾试图推行“总量管制与交易制度”(cap-and-trade system)但遭到国会反对;之后转而动用行政命令对燃煤电工厂进行管制。去年圣诞节前夕,为推动环保他做了最后一搏:发布永久性的禁令,禁止在大西洋和北冰洋的联邦水域进行新的石油和天然气钻探活动。

他还保护了超过2.65亿英亩(约合106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和海洋,其中包括世界上最大的夏威夷海洋保护区。

在国际上,他力主美国参与全球气候变化应对,牵头达成了巴黎气候协议。这个由196个国家参与的协定被称为历史上首个真正的全球气候协议,是全球环境治理史上最重要的协议。

特朗普曾宣称“全球变暖是中国人造出来的骗局”,他任命的主要内阁成员——包括国务卿、能源和内政部长——虽然不支持“骗局”一说,但均对人类多大程度上影响了环境,以及是否应采取手段遏制气候变化表示质疑。

与奥巴马背道而驰,特朗普还公开表达了对煤炭、原油行业的支持,他说相比气候变化,他更关注限制燃煤产业对经济带来的影响。他已经表示将废除奥巴马部分环境监管政策。奥巴马的“绿色”政绩因此岌岌可危。

控枪、移民政策:最无奈的总统?

奥巴马在控枪、移民等问题上留下的更多的是遗憾。

在2012年12月康涅狄格州校园枪击惨案之前,奥巴马在控枪问题上保持了沉默;但在这之后,他开始积极为控枪而奔走,但其努力没有得到国会的支持,几乎均以失败而告终。

为医改法案等重大议题耗尽政治资本的他,不得不求助于行政命令。但这几十道行政命令的象征意义远大于实际意义,即便从美国全国步枪协会的角度看,其影响也微不足道。这些行政命令也很容易被新一任共和党总统推翻。2015年,奥巴马曾告诉BBC,无法通过“常识性的枪支安全法律”是他任期遭遇的最大挫折。不过他承诺,卸任后将继续与全国各地的组织一道为控枪而努力。

移民问题上,奥巴马放弃了控枪问题上高声疾呼的做法,转而低调行事以期将共和党人的阻力降到最低,但同样,在不合作的国会面前几乎没有取得任何突破。

通过行政命令达成的目标也不尽如人意。他在任上共驱逐了超过250万非法移民,比此前任何一任政府都多,为此移民和民权团体将他形容为“总遣返官”(Deporter-in-Chief);另一方面,他强行推进移民改革,为数百万非法年轻移民及他们的父母争取合法法律地位和工作机会,引发了国会强烈不满。

这些政策,因为都是绕过国会通过行政命令达成的,可能也无法在新一届政府下存活下来。

在为这些失败尝试做辩护时,奥巴马通常将罪责推给了不合作的、“史上最低效”的国会。

不过也有批评称,他在任上没能更好地团结民主党人,他们也很难从他的政绩中分到一杯羹,是导致这一局面的重要原因。

2009年奥巴马刚上任时,民主党还控制着参众两院,到了2010年,民主党失去了众议院,又在四年后失去参议院。现在,不仅共和党人全面控制国会,白宫的主人也成了共和党人。

最近,在接受NPR采访时,奥巴马强调对行政权力的依赖是不得已而为之。“如果能够走立法渠道,我强烈倾向于这样去做。在我任期前两年,我没有依赖行政命令,因为我在国会有很大优势,我们能让议案达成,在国会通过,”他说,“即便是在失去了国会多数优势后,我仍持续竭尽全力试图达成妥协,为我们面临的一些大问题从立法渠道找到解决方案。”

从奥巴马的政治遗产看,无论是他的医改法案、能源政策,还是在种族问题上做出的努力,都将在新一届政府面临生存考验。不过,有一些东西不会随着他的卸任而逝去,那就是他在挑战面前表现出的性情和风度,以及在美国人心目中激发出来的希望。

就像美国Slate杂志主编Jacob Weisberg所说,“尽管他最糟糕的担忧以种种方式得到了证实,但他坚持冷静说理、尊重那些不尊重他的对手,并且有条不紊地寻找共同点。奥巴马没有流露出怨恨,这令人瞩目。在美国政治的黑暗时刻,他留下了正直、雄辩和耐心坚持的遗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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