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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话 | 《老兽》的超现实,源自鄂尔多斯的癫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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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话 | 《老兽》的超现实,源自鄂尔多斯的癫狂

"超现实是更加深刻,更加癫狂的现实。"

文 | 落木君

今年的金马奖,最大的黑马,大概就是《老兽》了。这部从FIRST创投会孵化出来,由新人导演周子阳创作、独立气质浓厚的电影,一举斩获了最佳原创剧本、最佳男演员两项含金量极高的奖项。主演“左冷禅”涂门,凭此片打败了男神金城武,成为了新晋金马影帝。

故事讲述了曾经乍富,如今已破产多年的老杨,整日吃喝嫖赌,妻子卧病在床多年,他疏于照顾,儿女好不容易凑齐的老婆的救命手术费,也被他挪用,这让子女们忍无可忍,绑架了父亲。老杨一怒之下,把不孝子告上了法庭。

估计很多人和落木君一样,都在纳闷,为什么这么一部名不见经传的独立电影,能够获得金马的青睐?

看完片子,我明白了,《老兽》其实很像鄂尔多斯版的《老炮儿》,或者老年版的《小武》,导演通过老杨这样一个嘴欠,好面子,又内心善良的老人,讲的是一代人。他们曾经辉煌,最终又被时代抛弃,他们内心的拧巴,也正因为,他们没变,但时代变了。

电影的开头就用几个空镜头描述了破败的鄂尔多斯,这是一个曾经因煤炭和房地产暴富,又因为煤炭贬值和房地产泡沫迅速衰退,沦为“鬼城”的城市。在这个故事里,这座城市成了现代中国的一个隐喻,成了人们心态失衡的背景。因此,导演几次运用了超现实的表现手法,在这个荒诞的社会中,反倒并不突兀。

而对于笃信传统道德的老杨来说,这样一切朝钱看的世道,他不能理解。这部电影本来叫《老混蛋》,后来改成了《老兽》,落木君觉得改得很好,在这座城里,老杨面对反目的儿女,确实犹如一头困兽。困兽犹斗,最终他选择了结束自己的生命,至死也不想不妥协。

但是,老兽的悲剧真的是时代的错吗?落木君觉得,这至少是有争议的。这部片子结尾的转折也是网友们争议最大的部分。每个时代都不是十全十美的,如果把自己的厄运全部归结于世道不公,似乎也太懒惰了。

老杨可怜吗?可怜,可恨吗?也可恨,对老杨来说,儿女的做法确实过分,但如果站在儿女的角度看,老杨的下场也确实是自己作的,性格即命运。

落木君和导演周子阳进行了一场访谈,因为北京的堵车,提前了一个半小时从小西天赶往朝阳,我还是迟到了,最终采访只进行了二十分钟,落木君准备的问题只问了三分之一,但能感觉到,这部电影有着导演在十年生活沉淀中,很多不吐不快的观点。

所以他才为了电影,两度辞职,借影像之酒杯,浇心中块垒。他说,他想向这个朝钱看的世道表达的,就是老杨在医院说的那句话:“人和人的层次不是靠你挣了多少钱决定的。”

这当然没有错,问题是,没钱,就比别人层次高了么?有钱就一定不是好人么?落木君回答不出来。也许对于一个弱肉强食的社会,积累财富本身就是需要狼性的,但那些在财富积累的过程中落败的老兽们,就一定是没错的吗?老杨的拧巴,是拧巴这个世道向钱看,还是拧巴自己没有一直是有钱人呢?

我想,每个观众看过电影之后,会有自己的判断。《老兽》已于12月11日全国上映,并作为艺联新推出的“艺术电影新作·秋来”影展的影片在各大城市进行展映。

我想,这部电影很宝贵的一点就是,他塑造出了一个特别饱满立体,富有争议的角色,没有一味煽情,而是保留了人物的争议性和人性中复杂的一面。他提出了一个值得讨论问题,但并没有简单粗暴地给出答案,而答案,需要观众自己去思索。

下面是落木君与导演周子阳的对话,略经编辑。

您准备这个故事的初衷是什么?

初衷就是,我听到了老家我熟悉的一个家庭,孩子们因为利益问题,绑架了他们的父亲,这个事情就非常的刺痛我。我觉得经济社会发展到一定阶段,大家以钱为核心的主流价值观形成好久了,这是有问题的。

之前看到一句话,说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关系是两代人之间的关系。那么从这个故事中你看到,这个最亲密的关系也在这样的世界中完全被破裂了。这已经非常非常极端了。我觉得必须拍一个电影来表达我的这种思考,反思。

您觉得钱和两代人之间的关系是天生有矛盾吗?还是说这是一个个例?

不管是北京还是我老家,尤其我老家是鄂尔多斯,经历过疯狂的经济上的变化,我能看到,人在经历过这些后,人性会变得非常的扭曲。

比如说我最好的一些同学,我假期回去,他们请我吃饭。之前经济好的时候,其他同学就是上班族,也是在大公司,也还不错,有工资什么的。但是其中一个同学就是变成一个有钱人,老板了。那个上班族请我吃饭。那个老板就非常鄙视,甚至欺辱对方说,你他妈才挣几个钱,你跟我抢着买单?更要命的是其他人还拍这个马屁。

以前都是同学,现在都不敢叫他的名字了,比如姓刘,大家都叫刘总,不叫名字,这不是调侃,是真的。这么叫,可能他们希望从刘总这里得到利益,得到照顾,然而经济衰退之后,谁也不落下,刘总又改叫小名了。你会觉得这真是一个非常势利,非常自私的一个社会。

为什么选择您的老家鄂尔多斯作为电影的拍摄地?这个地方有什么特殊性?

其实我拍这个电影,虽然在鄂尔多斯拍的,核心事件在那里听到的,但是在整个去做的过程中,我实际上把我在北京生活的经历也放进去了。我觉得故事放到其他地方也成立,在哪都能看到这样的事情,只不过鄂尔多斯是我的老家,我拍摄起来更方便。他是当前社会的一个缩影。如果说鄂尔多斯稍微不一样一点,是这个地方的经历更具代表性,它更超现实。

所以我的电影有些超现实的东西,感觉和那个地域是浑然天成的。之前的空城,现在虽然城市里边住的人也增多了,但是有一些地区还是比较空的。就很魔幻。比如说,老杨撒尿的那个窗户,那个地方之前是一个项目,叫找全球一百个厉害的设计师,要做一百个那样的项目。就是很疯狂的想法,在全球都没有。

我觉得超现实是更加深刻,更加癫狂的现实。所以我电影里放的鸟啊什么的,这些都是我自己的想法。鸟在这个我电影中是很迷失的,受压抑受伤害的生命。那它反过来是帮助表达人物的。鸟是不会说话的一个动物,鸟都是这样,人也是如此。

这个剧本改了16遍,最开始的版本和最后定稿最大的区别是什么?

区别就是最终稿更加丰满了,更加丰富了。第一稿主要还是故事。故事,还有人物表达,第一稿中都有,但是后来就慢慢让它更加精炼,去写一些旁枝末节,节奏,台词。十六稿不多啦,现在好多电影都写一百稿。

实际上第一稿之前我经历了比较久,我第一稿就写了20天,但第一稿之前那个大纲花了快两年时间。我自己觉得剧本底下这些构建人物,构建世界,尤其人物性格,其实就像水面下的冰山一样。剧本只是水面上的一角而已。

实际上对我来讲,构建人物,剧本上才呈现一点点,但是你实际上要做的功课是,老杨或者他孩子之前是什么家庭出生的,之前是什么样的经历,他什么样的状态,经历过一些什么,他为什么形成这个思想状态?你把这个构建好了,他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都合理。

您构建这个人物的时候,有没有一个关键的点,让您觉得这个人物立住了。

关键的点就是我自己的一个美学判断。我自己需要把我所理解的现实的状况,还有我自己的思想都放到电影里去,而且呈现出来。那其实就是自我判断,就像买衣服或者吃饭时点菜似的,肯定是有你的喜好和判断在里边,或者你的成长经历和你的素养就决定了这个喜好。

那我也是一样的,我成长的经历,我看的电影,我经历过的事件,就决定了我把电影塑造成这样。它其实是对自我的一种极强的梳理,自我的一种消解对抗。所以这个消耗很大。这是一个从无到有的过程。

您认可老杨这个人物吗?

他有我很多生活中的经历,这个电影中,比如说公交车的吵架,就是我生活中的经历。我有一次从大望路坐公交车到北京站,就看到了这样一个事情,那个男的也有50多岁了。你明显感觉到他好像发生了一些什么事情。

然后它发生了一幕,他就要从中间下,然后那个售货员正好是一个很麻木的一个天天面对这样事情的人,实际上就是他也根本没有耐心去理解,所以就有这样一个事情发生。就像两个人开车刮蹭两个人大打一架似的,打得头破血流。

这个剧本一开始名字叫《老混蛋》,后来改成《老兽》。这个名字的改变,是不是也说明了你对这个人物态度的转变?

这不是最直接的原因,直接原因是送审的时候,觉得这个名字可能过不了,我们再想另外一个名字。那我觉得,我这里边有很多动物的概念,老杨呢又像一个困兽一样,我现在更喜欢现在这个名字。我觉得更加的简单有力,没有那么多观点在里面。

您在创作中是非常克制,还是说尽量不要克制自己的情绪?

一个创作者肯定有他的表达在里面,只是看表达放在什么地方。你比如说我放在台词里,比如老杨说,人和人的层次不是靠你挣了多少钱决定的,这就是我想说的话。

实际上表达自己很容易,到处都有空隙,你可以借他们的行为,就他们的事情把你自己的观点放进去。但更核心的主题实际上就是随着故事的推进,慢慢的这样一个人物,为什么有这样一个结尾?为什么虽然老杨好像身上有锋利的,带刺的锋芒,什么事都敢干的,拆东墙补西墙,但是你发现他都是有善意的一面,他都是很有道义的。

那后来慢慢发现你是会同情这样一个人,是因为他身上有有光芒的地方,实际上是有人性的亮点的。他可能有性格上不好的地方,但是他有性格和人性不一样。就像一个客气礼貌的人,但是他可能心里很阴暗的,这是两码事,他可能不是一个客气礼貌的人,但是其实内心深处是不错。

但是我看到很多网友看过电影后,他对这个人物是不太认同的。这个结尾是不是有点过于洗白。就是一个在外面偷情,而且能偷妻子救命钱的人,他最后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举动?

他之前是一个老板,他是有很强大的能量,你看他的孩子们找工作,她女儿他女婿都依靠它,能量是非常强的,只不过现在他变得没钱了,没势力了,变成一个没用的人了,然后子女对他不依赖了,但是他自己是经历过那么有那么癫狂的人生,他觉得都是可以解决的。

所以他就解决今天的事,他认为,骆驼就是我给你卖了,我明天给你弄一个牛不是对你更好吗?他觉得老朋友来了,那我先把这个今天的事情解决了,我先挪用一下手术费,我明天就给你把这个窟窿补上,他是这样一个人物性格和心态。没等他把那个窟窿堵上,孩子们就先他一步把他给制服了,孩子们就已经误解他了。是这样一个人物性格,他觉得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

理解老杨,就是得通过老杨的行为来理解这个人,老杨这个人物塑造也是这个电影独特的地方,他的人,不是靠他说我要怎么怎么样,而是你看他做了什么。这样一个人是有魅力的,我喜欢这样的一个人。

老杨对情感是隐藏很深的,他是一个有我们民族里边传统性格,传统道义的人,他不太把内心深处的东西轻易表达,只有到了非常重要的时刻,他妻子后来越来越惨,类似一个植物人了,他才说这些话,对这样一个人他才会抛心置腹。如果是那个他老婆坐在那,他才不说这些话。所以虽然也是开放式结局。但是观众也会有他们自己的见解。

以往很多青年导演都会关注两代人之间的冲突,但是他们都是站在年轻一代的角度,你却选择了站在了长辈的角度,为什么选择这个视角?

最早可能是因为我老家的一个长者,那个长者呢也挺没落,之前也没富有过,然后他也是在外边花天酒地。但因为我在北京生活,每次回去,当地的亲戚朋友根本不问你干什么工作,就问你挣多少钱,就这么直白,你如果说一个很小的数字,他们会说,“唉,去北京干嘛?那是你呆的地方?那么大的城市。”你如果鼓起勇气,说一个大数字,吓他们一跳的话,他们就说,“唉呀还是在北京待着了不起,我们在这呆着也没什么意思。”

只有这个长者跟我说,就是刚才我说那句话,他说,“人的层次,不是靠你挣多少钱才能决定。”这个和其他人完全说的不一样,我觉得是非常有意思的价值观。

片中涂门老师的表演也受到了大家肯定,获得了金马奖最佳男主角,当时您在拍摄这个影片的时候,您是怎么指导他的表演?

我觉得更多是剧本上的沟通,因为剧本我写的比较完整,包括所有的台词基本都在剧本中走的,很少有即兴发挥的,创作可能有也不多的几句。动作有一些也写了,有一些是涂门老师自己创作的。

我觉得涂门老师非常不同的一点就是,他非常努力的在塑造这个人物,在拍摄之前已经塑造成了。他跟我说了一句话,他觉得真正的表演功力就是应该下在拍摄之前,我觉得说得非常正确。他拍摄之前已经进入这个人物了,所以他怎么演都是活的。

他来,现场根本不太准备,台词问题早就解决了,来了之后就怎么样更精准地呈现,这个这是我觉得非常优秀的表演能力和大家所具备的品质。再加上我们有剧本沟通,再加上我们俩非常默契,我们俩随便沟通,我们有的戏第一次就很准确了,那就一次过,有的稍微提一点意见,他马上就会有新的表演。

 

来源:文慧园路三号

原标题: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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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话 | 《老兽》的超现实,源自鄂尔多斯的癫狂

"超现实是更加深刻,更加癫狂的现实。"

文 | 落木君

今年的金马奖,最大的黑马,大概就是《老兽》了。这部从FIRST创投会孵化出来,由新人导演周子阳创作、独立气质浓厚的电影,一举斩获了最佳原创剧本、最佳男演员两项含金量极高的奖项。主演“左冷禅”涂门,凭此片打败了男神金城武,成为了新晋金马影帝。

故事讲述了曾经乍富,如今已破产多年的老杨,整日吃喝嫖赌,妻子卧病在床多年,他疏于照顾,儿女好不容易凑齐的老婆的救命手术费,也被他挪用,这让子女们忍无可忍,绑架了父亲。老杨一怒之下,把不孝子告上了法庭。

估计很多人和落木君一样,都在纳闷,为什么这么一部名不见经传的独立电影,能够获得金马的青睐?

看完片子,我明白了,《老兽》其实很像鄂尔多斯版的《老炮儿》,或者老年版的《小武》,导演通过老杨这样一个嘴欠,好面子,又内心善良的老人,讲的是一代人。他们曾经辉煌,最终又被时代抛弃,他们内心的拧巴,也正因为,他们没变,但时代变了。

电影的开头就用几个空镜头描述了破败的鄂尔多斯,这是一个曾经因煤炭和房地产暴富,又因为煤炭贬值和房地产泡沫迅速衰退,沦为“鬼城”的城市。在这个故事里,这座城市成了现代中国的一个隐喻,成了人们心态失衡的背景。因此,导演几次运用了超现实的表现手法,在这个荒诞的社会中,反倒并不突兀。

而对于笃信传统道德的老杨来说,这样一切朝钱看的世道,他不能理解。这部电影本来叫《老混蛋》,后来改成了《老兽》,落木君觉得改得很好,在这座城里,老杨面对反目的儿女,确实犹如一头困兽。困兽犹斗,最终他选择了结束自己的生命,至死也不想不妥协。

但是,老兽的悲剧真的是时代的错吗?落木君觉得,这至少是有争议的。这部片子结尾的转折也是网友们争议最大的部分。每个时代都不是十全十美的,如果把自己的厄运全部归结于世道不公,似乎也太懒惰了。

老杨可怜吗?可怜,可恨吗?也可恨,对老杨来说,儿女的做法确实过分,但如果站在儿女的角度看,老杨的下场也确实是自己作的,性格即命运。

落木君和导演周子阳进行了一场访谈,因为北京的堵车,提前了一个半小时从小西天赶往朝阳,我还是迟到了,最终采访只进行了二十分钟,落木君准备的问题只问了三分之一,但能感觉到,这部电影有着导演在十年生活沉淀中,很多不吐不快的观点。

所以他才为了电影,两度辞职,借影像之酒杯,浇心中块垒。他说,他想向这个朝钱看的世道表达的,就是老杨在医院说的那句话:“人和人的层次不是靠你挣了多少钱决定的。”

这当然没有错,问题是,没钱,就比别人层次高了么?有钱就一定不是好人么?落木君回答不出来。也许对于一个弱肉强食的社会,积累财富本身就是需要狼性的,但那些在财富积累的过程中落败的老兽们,就一定是没错的吗?老杨的拧巴,是拧巴这个世道向钱看,还是拧巴自己没有一直是有钱人呢?

我想,每个观众看过电影之后,会有自己的判断。《老兽》已于12月11日全国上映,并作为艺联新推出的“艺术电影新作·秋来”影展的影片在各大城市进行展映。

我想,这部电影很宝贵的一点就是,他塑造出了一个特别饱满立体,富有争议的角色,没有一味煽情,而是保留了人物的争议性和人性中复杂的一面。他提出了一个值得讨论问题,但并没有简单粗暴地给出答案,而答案,需要观众自己去思索。

下面是落木君与导演周子阳的对话,略经编辑。

您准备这个故事的初衷是什么?

初衷就是,我听到了老家我熟悉的一个家庭,孩子们因为利益问题,绑架了他们的父亲,这个事情就非常的刺痛我。我觉得经济社会发展到一定阶段,大家以钱为核心的主流价值观形成好久了,这是有问题的。

之前看到一句话,说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关系是两代人之间的关系。那么从这个故事中你看到,这个最亲密的关系也在这样的世界中完全被破裂了。这已经非常非常极端了。我觉得必须拍一个电影来表达我的这种思考,反思。

您觉得钱和两代人之间的关系是天生有矛盾吗?还是说这是一个个例?

不管是北京还是我老家,尤其我老家是鄂尔多斯,经历过疯狂的经济上的变化,我能看到,人在经历过这些后,人性会变得非常的扭曲。

比如说我最好的一些同学,我假期回去,他们请我吃饭。之前经济好的时候,其他同学就是上班族,也是在大公司,也还不错,有工资什么的。但是其中一个同学就是变成一个有钱人,老板了。那个上班族请我吃饭。那个老板就非常鄙视,甚至欺辱对方说,你他妈才挣几个钱,你跟我抢着买单?更要命的是其他人还拍这个马屁。

以前都是同学,现在都不敢叫他的名字了,比如姓刘,大家都叫刘总,不叫名字,这不是调侃,是真的。这么叫,可能他们希望从刘总这里得到利益,得到照顾,然而经济衰退之后,谁也不落下,刘总又改叫小名了。你会觉得这真是一个非常势利,非常自私的一个社会。

为什么选择您的老家鄂尔多斯作为电影的拍摄地?这个地方有什么特殊性?

其实我拍这个电影,虽然在鄂尔多斯拍的,核心事件在那里听到的,但是在整个去做的过程中,我实际上把我在北京生活的经历也放进去了。我觉得故事放到其他地方也成立,在哪都能看到这样的事情,只不过鄂尔多斯是我的老家,我拍摄起来更方便。他是当前社会的一个缩影。如果说鄂尔多斯稍微不一样一点,是这个地方的经历更具代表性,它更超现实。

所以我的电影有些超现实的东西,感觉和那个地域是浑然天成的。之前的空城,现在虽然城市里边住的人也增多了,但是有一些地区还是比较空的。就很魔幻。比如说,老杨撒尿的那个窗户,那个地方之前是一个项目,叫找全球一百个厉害的设计师,要做一百个那样的项目。就是很疯狂的想法,在全球都没有。

我觉得超现实是更加深刻,更加癫狂的现实。所以我电影里放的鸟啊什么的,这些都是我自己的想法。鸟在这个我电影中是很迷失的,受压抑受伤害的生命。那它反过来是帮助表达人物的。鸟是不会说话的一个动物,鸟都是这样,人也是如此。

这个剧本改了16遍,最开始的版本和最后定稿最大的区别是什么?

区别就是最终稿更加丰满了,更加丰富了。第一稿主要还是故事。故事,还有人物表达,第一稿中都有,但是后来就慢慢让它更加精炼,去写一些旁枝末节,节奏,台词。十六稿不多啦,现在好多电影都写一百稿。

实际上第一稿之前我经历了比较久,我第一稿就写了20天,但第一稿之前那个大纲花了快两年时间。我自己觉得剧本底下这些构建人物,构建世界,尤其人物性格,其实就像水面下的冰山一样。剧本只是水面上的一角而已。

实际上对我来讲,构建人物,剧本上才呈现一点点,但是你实际上要做的功课是,老杨或者他孩子之前是什么家庭出生的,之前是什么样的经历,他什么样的状态,经历过一些什么,他为什么形成这个思想状态?你把这个构建好了,他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都合理。

您构建这个人物的时候,有没有一个关键的点,让您觉得这个人物立住了。

关键的点就是我自己的一个美学判断。我自己需要把我所理解的现实的状况,还有我自己的思想都放到电影里去,而且呈现出来。那其实就是自我判断,就像买衣服或者吃饭时点菜似的,肯定是有你的喜好和判断在里边,或者你的成长经历和你的素养就决定了这个喜好。

那我也是一样的,我成长的经历,我看的电影,我经历过的事件,就决定了我把电影塑造成这样。它其实是对自我的一种极强的梳理,自我的一种消解对抗。所以这个消耗很大。这是一个从无到有的过程。

您认可老杨这个人物吗?

他有我很多生活中的经历,这个电影中,比如说公交车的吵架,就是我生活中的经历。我有一次从大望路坐公交车到北京站,就看到了这样一个事情,那个男的也有50多岁了。你明显感觉到他好像发生了一些什么事情。

然后它发生了一幕,他就要从中间下,然后那个售货员正好是一个很麻木的一个天天面对这样事情的人,实际上就是他也根本没有耐心去理解,所以就有这样一个事情发生。就像两个人开车刮蹭两个人大打一架似的,打得头破血流。

这个剧本一开始名字叫《老混蛋》,后来改成《老兽》。这个名字的改变,是不是也说明了你对这个人物态度的转变?

这不是最直接的原因,直接原因是送审的时候,觉得这个名字可能过不了,我们再想另外一个名字。那我觉得,我这里边有很多动物的概念,老杨呢又像一个困兽一样,我现在更喜欢现在这个名字。我觉得更加的简单有力,没有那么多观点在里面。

您在创作中是非常克制,还是说尽量不要克制自己的情绪?

一个创作者肯定有他的表达在里面,只是看表达放在什么地方。你比如说我放在台词里,比如老杨说,人和人的层次不是靠你挣了多少钱决定的,这就是我想说的话。

实际上表达自己很容易,到处都有空隙,你可以借他们的行为,就他们的事情把你自己的观点放进去。但更核心的主题实际上就是随着故事的推进,慢慢的这样一个人物,为什么有这样一个结尾?为什么虽然老杨好像身上有锋利的,带刺的锋芒,什么事都敢干的,拆东墙补西墙,但是你发现他都是有善意的一面,他都是很有道义的。

那后来慢慢发现你是会同情这样一个人,是因为他身上有有光芒的地方,实际上是有人性的亮点的。他可能有性格上不好的地方,但是他有性格和人性不一样。就像一个客气礼貌的人,但是他可能心里很阴暗的,这是两码事,他可能不是一个客气礼貌的人,但是其实内心深处是不错。

但是我看到很多网友看过电影后,他对这个人物是不太认同的。这个结尾是不是有点过于洗白。就是一个在外面偷情,而且能偷妻子救命钱的人,他最后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举动?

他之前是一个老板,他是有很强大的能量,你看他的孩子们找工作,她女儿他女婿都依靠它,能量是非常强的,只不过现在他变得没钱了,没势力了,变成一个没用的人了,然后子女对他不依赖了,但是他自己是经历过那么有那么癫狂的人生,他觉得都是可以解决的。

所以他就解决今天的事,他认为,骆驼就是我给你卖了,我明天给你弄一个牛不是对你更好吗?他觉得老朋友来了,那我先把这个今天的事情解决了,我先挪用一下手术费,我明天就给你把这个窟窿补上,他是这样一个人物性格和心态。没等他把那个窟窿堵上,孩子们就先他一步把他给制服了,孩子们就已经误解他了。是这样一个人物性格,他觉得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

理解老杨,就是得通过老杨的行为来理解这个人,老杨这个人物塑造也是这个电影独特的地方,他的人,不是靠他说我要怎么怎么样,而是你看他做了什么。这样一个人是有魅力的,我喜欢这样的一个人。

老杨对情感是隐藏很深的,他是一个有我们民族里边传统性格,传统道义的人,他不太把内心深处的东西轻易表达,只有到了非常重要的时刻,他妻子后来越来越惨,类似一个植物人了,他才说这些话,对这样一个人他才会抛心置腹。如果是那个他老婆坐在那,他才不说这些话。所以虽然也是开放式结局。但是观众也会有他们自己的见解。

以往很多青年导演都会关注两代人之间的冲突,但是他们都是站在年轻一代的角度,你却选择了站在了长辈的角度,为什么选择这个视角?

最早可能是因为我老家的一个长者,那个长者呢也挺没落,之前也没富有过,然后他也是在外边花天酒地。但因为我在北京生活,每次回去,当地的亲戚朋友根本不问你干什么工作,就问你挣多少钱,就这么直白,你如果说一个很小的数字,他们会说,“唉,去北京干嘛?那是你呆的地方?那么大的城市。”你如果鼓起勇气,说一个大数字,吓他们一跳的话,他们就说,“唉呀还是在北京待着了不起,我们在这呆着也没什么意思。”

只有这个长者跟我说,就是刚才我说那句话,他说,“人的层次,不是靠你挣多少钱才能决定。”这个和其他人完全说的不一样,我觉得是非常有意思的价值观。

片中涂门老师的表演也受到了大家肯定,获得了金马奖最佳男主角,当时您在拍摄这个影片的时候,您是怎么指导他的表演?

我觉得更多是剧本上的沟通,因为剧本我写的比较完整,包括所有的台词基本都在剧本中走的,很少有即兴发挥的,创作可能有也不多的几句。动作有一些也写了,有一些是涂门老师自己创作的。

我觉得涂门老师非常不同的一点就是,他非常努力的在塑造这个人物,在拍摄之前已经塑造成了。他跟我说了一句话,他觉得真正的表演功力就是应该下在拍摄之前,我觉得说得非常正确。他拍摄之前已经进入这个人物了,所以他怎么演都是活的。

他来,现场根本不太准备,台词问题早就解决了,来了之后就怎么样更精准地呈现,这个这是我觉得非常优秀的表演能力和大家所具备的品质。再加上我们有剧本沟通,再加上我们俩非常默契,我们俩随便沟通,我们有的戏第一次就很准确了,那就一次过,有的稍微提一点意见,他马上就会有新的表演。

 

来源:文慧园路三号

原标题: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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