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境歌声:两位乡村校长,三十年素质教育

寻找分数之外的可能性。

图、文:蔡星卓

 

熊国朝到现在都还记得,1991年,自己的第一份工作,是在云南腾冲界头乡中牌小学做负责人。从孩子们手里收到的420块学杂费中,360块被熊国朝用来购置了一台卡座录音机。这帮了四名不会唱歌的男老师很大的忙。“从东大山唱到西大山,唱跑调了都不怕。但如果没有歌声,一个学校就死气沉沉的,就像一个人没了灵魂。”

几乎同一时期,不到两百公里外的保山施甸县水长乡,王国光也从师范毕业,从水长乡最偏远,学校成绩连年排列全乡倒数第一的兵斗小学,开始了漫长的教学生涯。从带着学生们搭建篮球架开始,筹钱买木料,自己挖篮球场.....孩子们从没听说过的体育课和音乐课,出现在了兵斗小学里。

三十年间,两人有很多交集,在交通便利的今天也时不时拜访对方。不过在工作最初,那个素质教育刚刚被实施的90年代,他们不约而同成为较早一批实验素质教育的人。

这样的萌芽来自于自己的亲身经历。让熊国朝到现在都印象深刻的,是一节在师范二年级时上的体育课。老师布置了任务,说第二天一早,“男生要练习‘跳马’,女生要练习‘跳山羊’”。熊国朝琢磨了一整晚:即便一个女生可以从山羊的背上跳过去,自己也绝无法越过一匹马。直到第二天,他才认识了跳马这种体育项目。

今日回想,从中牌小学开始,他就已经开始尝试在传统的教育方式之外寻找一些新花样,虽然最初的尝试显得不大成熟,更像是课余活动——带着学生们去山上找野果子,或是延续砍柴一类的“生存技能”。后来,有了卡座录音机后,学校里有了歌声。唱歌这件事,在熊国朝当时相对朴素的想法中,是可以让一个人变得自信的方式之一,这也与他自身的经历相关。当时他教给学生们的那首《让我们荡起双桨》,熊国朝还记得,自己是到了初二才学会怎么唱它。在他上师范学校的时候,很多同学“都能唱个歌跳个舞”。与那时候躲在角落的自己相比,熊国朝希望“我的孩子至少要比自己强一点”。

不过,对于分数的追求与兴趣培养的矛盾一直存在。在熊国朝的介绍里,对于近一半都无法进入普通高中的农村孩子来说,现如今中考才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分数还是重要的,它可以把你带到一定的平台。”王国光也这样认为。

素质教育的概念于80年代被提出,90年代开始实施,但在王国光的记忆里,他竞聘水长乡中心小学校长成功后的2004年,依旧是个“追求分数的年代”。在这样的大背景之下,熊国朝在推行自己的教育方式时,面临着多方阻碍。质疑声从各方传来——并非每个孩子都喜欢这样的教学方式,同时,阻碍也来自于领导和家长,以及一下子变得身兼数职的老师。面对这样的状况,两位校长也逐渐有了各自的对策。

熊国朝想到了四年一届的奥运会,他的解决方法是将竞技性体育的模式引入,变成“含有一定竞技性的常规文体活动”。到了现在,这些比赛性质的文艺晚会成为了界头镇家长们心里的一个大事儿,这些晚会也被熊国朝做成了直播,最高的点击量接近百万。看到自己的孩子站在舞台上表演,有了平日里见不到的另一面,学生的父母反而成为了最先支持的一批人。

同样,从十几年前开始,晚会的方式也被王国光用于对孩子们兴趣的培养上。2004年,王国光成为水长乡中心小学校长后,开始举办首届六一儿童文艺晚会,也借此引入了竞争机制。后来,两个爱好吉他的支教老师组成了学校第一支乡村摇滚乐队,一直搁置的架子鼓也被利用起来,乐队一路走出了大山参加演出,让孩子们得以有机会看看外面的世界。

可以理解为,正是因为没有人否认文化课的重要性,当熊国朝探索的素质教育也间接对文化课成绩产生了积极影响时,反对声渐弱。熊国朝认为“人的差异性是客观存在的”,对于其他领域兴趣的培养,从实际角度来说,也给学生们提供了文化成才之外的更多可能性。

三十年的教学生涯中,两位校长也从未放弃出大山看看的机会。如同熊国朝自己最初的经历一样,他希望可以将外界的信息,通过自己摸索的素质教育,转化成学生们的自信。2017年与2018年,熊国朝与王国光先后入选了马云乡村校长计划,除了获得发展基金外,还去往美国、以色列交流与学习。那是他们为数不多走出国门交流的机会,也可能是他们走过最远的地方。前几年,王国光还受“哈佛中国教育论坛”之邀,远赴大洋彼岸分享自己的乡村教育经历。“我像一个小孩被大人带着,怕把自己给弄丢了。”

与想象中不同,波士顿在王国光看来更像个小镇。不会讲英语的他,觉得自己像个被识字的人带着的文盲。水长乡中心小学目前已经拥有了二十几门课外活动课程,也许不久的未来,英文的读书声也会出现在校园里。

 

远眺云南腾冲界头镇。
界头中心小学的老校门口立着一尊孔子像。熊润芝是这里的校长,今年是她来到这所学校的第11年。
在界头中心小学校园里的熊国朝。在交通还没那么发达的1990年,19岁的熊国朝从中等师范学校毕业,被“哄”去了中牌小学当负责人。31年的教学生涯里,熊国朝只有4年没有做校长。辗转在这些学校里,最小的学校只有80几个孩子。经历了6次工作变动后,他来到了现在的界头镇中心学校担任校长,目前管理着15所寄宿制完全小学,2所初级中学和22所幼儿园。
熊国朝工作过的第一所小学中牌小学,如今已不见昔日样貌。熊国朝开玩笑说,自己十八、九岁就出国了,去的是缅甸。在地图上,他目前所居住的云南省腾冲市界头镇,距离缅甸密支那只有几十公里。然而他38岁才第一次到了昆明,一直在很小的地理范围内工作与生活。
界头中心小学里,优秀学生的展示板。
界头中心小学,学生们的手绘作品。
界头中心小学的教师办公室。
界头中心小学,学生脚边的篮球。
界头镇永安明德小学,也是熊国朝现在管理的小学之一,这里有被赞助修建的崭新足球场。
永安明德小学里的马云乡村少年宫,学生们正在玩积木。
永安明德小学里打乒乓球的孩子。
少年宫里的乐高玩具。
界头镇大塘完全小学,夜晚,学生们正走回宿舍楼。
界头镇大塘完全小学宿舍楼一层的图书室。
大塘完全小学,准备睡觉的学生。
施甸县水长乡小官市小学,正在军训的孩子。这所学校已有百年历史,且是施甸县的小学中唯一拥有国防教育课的小学。据这里的校长介绍,学校里的留守儿童大概有80个。
水长乡中心幼儿园里,正在玩耍的孩子。
幼儿园给孩子们搭建了表演舞台。
水长乡共有4所独立的幼儿园。
在幼儿园外等候的家长。
水长乡中心小学里,正在表演傣族舞的学生。
从教学楼向外看,打乒乓球的学生。
水长乡中心幼儿园,正在玩耍的孩子。
在教学楼的这一面墙上,学校展示了不少学生们写的有关滇西抗战的文章。因为学校特殊的地理位置,校长希望孩子们可以了解这段历史。
中草药研究课程是上学期刚刚开的一门课程,任课老师是一名科学老师。
学生们正在上刺绣课。
水长中学的宿舍楼。“我们与熊校长那里,是天壤之别。”王国光总这样说。确实,他所管理的云南保山施甸县水长乡的学校,设施显得更为朴素。像山脚下的水长中学,虽然拥有着秀丽风景与崭新的两幢宿舍楼,也还欠着上千万元的经费。2004年,他竞聘为水长乡中心小学校长,在那所“成绩还算不错”的学校里,继续寻找分数之外的可能。
水长乡中心小学的宿舍楼里,最大的房间可以容纳16个学生。有时候,两张床被并做一张使用。
水长乡中心小学教学楼的墙上,许久没有更换的泛黄照片。
水长乡中心小学,水长乡中心学校校长王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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