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秃卉

香港电影人在新世纪初交出《无间道》这样一部集大成的警匪片之作，令下沉中的香港电影灵光乍现，这阵光直击好莱坞辐射大中华，其结果就是喂养了一大批中国观众的卧底情结和港片膜拜，往后的每一部警匪卧底电影，都是一次对初恋的回望。

到今天其实已无需再重复香港电影的没落了，《无间道》神坛为何越来越高，无非是当年的轰动效应加上后来的跟风之作为其筑高台嘛，神话已然，何须再追？麦兆辉、庄文强（后简称麦庄）早深谙此理，北上后《窃听风云》系列重新开篇港人的后怀旧时代议题，悬疑犯罪和商业窃听结合，在类型片和合拍片的道路上摸索前行。

到今天的这部《非凡任务》又是一次转身。

此次拍缉毒警卧底毒帮的故事，麦庄组合暂时分开，各司其职，麦兆辉继续执导筒，庄文做回编剧，潘耀明同麦兆辉联合导演。

大家或许不太熟悉潘耀明，在以往麦庄联合导演的电影里，潘耀明已经作为摄影拍摄了三部《窃听风云》。其实在香港合拍片的十几年里，潘耀明就和陈木胜合作多次，包括《三岔口》、《新警察故事》、《双雄》这样的动作电影，另一边也为文艺片《大城小事》、《童梦奇缘》掌镜。多次加冕金马奖金像奖，被称为香港金牌摄影。

在这次的《非凡任务》中，潘耀明从摄影换位到导演，一般可以理解为这是电影为了倾斜于画面呈现效果的选择。潘耀明将多年摄影经验和金三角缉毒结合，远炮近枪，飞车追逐，同时也兼顾金三角的建筑风貌和地域色调。

在潘耀明之前作品的动作场面中，尤其对车战戏欲罢不能。潘有多爱车战戏呢，《窃听风云3》的结尾就是两辆汽车一辆卡车的交锋，刘青云、古天乐、方中信开车互撞，后来周迅也开着一辆面包车差点参与进来。这次在《非凡任务》中也安排了主要三场驱车追逐战。

车战戏作为警匪片里的必备元素，既要拍得好看精彩又要对剧情和人物有所帮助。《非凡任务》中第一场车战戏是黄轩携毒品和警方追逐，这场戏目的就在于一开始体现就黄轩胆识过人和车技超群，两次出现原地漂移360度突出重围。

后面两场分别是贩毒交易和结尾追杀，场景分别在仓库和金三角的街道，一个室内一个室外。尤其最后一场车戏，在泰国的穷街陋巷里，摩托车成了更加灵活的工具，据说黄轩也为这场戏负伤不少。

同样是拍关于车的场景，同样是麦庄的电影，《头文字D》这种关于赛车的电影有更多的车戏，而赛车画面又是个很单调的过程，同时也要把比赛的紧张感和赛车技巧都拍出来。

刘伟强和黎耀辉在处理这些重复的比赛镜头时，摄影尽力做到丰富：主观镜头，俯瞰赛程，脸、脚、轮胎的特写，以及分割画面，同时台词上还有人物心理、实时讲解、技巧科普和人物经历的补充讲述。这么一来，即使车戏时间过长也不显单调或疲劳。

同为北上的香港类型片导演，且都拍过缉毒题材，麦庄和杜琪峰严格来讲不算同一代。后者从香港电影本土觉醒到新浪潮，一直投身并学习成长于电影工业；而前者是90年代末才开始冒头的一批香港电影人，在类型片烂熟的同时已经懂得求新求变，转型也不存在港片窠臼尾大不掉的包袱，所以也理所成为第一批北上合拍的电影人。

但在他们北上后拍出的作品中，依旧能看出浓浓的港人情怀和商业片风格。

港片中的“抓卧底”戏码是构成悬疑的重要元素，也是人物间互相作用、勾连的精彩所在。《非凡任务》一反以往的警匪猫鼠游戏，在开头就交代黄轩的卧底身份，并且当黄轩潜入毒帮和段奕宏饰演的毒枭交涉时，其实是一场段奕宏对黄轩间谍身份的利用开端。

想到以往看卧底电影，每每特写到卧底在大佬身边潜伏着暗中执行任务，而大佬又为卧底搞得内部猜疑丛生，这时的反派难免显得傻气或无能。而在《非凡任务》中毒枭段奕宏却早有复仇的预谋，并且，在心狠手辣预谋复仇的背后，居然是一个爱妻如命又有童心的好老公形象！

这又不得不提到麦庄电影风格中的家庭诱因。警匪片或动作片常常太“硬”，画面场景特效奇观，文戏就需要情感因素作为人物动机来推动剧情。

《窃听风云》中三位情报科的窃听人员身上都有各自的家庭羁绊：古天乐患癌，儿子又白血病，急需一笔钱，吴彦祖和女友家境的悬殊压力山大，而刘青云也为抢了同事的女友而背负道德包袱。在这些处境的叠加下，黑白一线之隔，于是三人决定铤而走险搏一把。

在《非凡任务》里的黄轩也困于母亲吸毒的童年回忆，在染上毒瘾后就靠着母亲前车之鉴的意念戒赌瘾，并且毅然接受卧底贩毒的任务。影片中还包括郎月婷的身世、段奕宏的妻子，这些都是来自人物家庭羁绊的个人情感动因。

而麦庄电影中的港人情结涉及，在于《窃听风云2》中以只手遮天的“地主会”纷争回溯73股灾，和第一部中股市变动牵动平民命运共同构成了港人的股灾图景。黄子华在2008年讲栋笃笑的时候说到过，“金融风暴就是一群运气不够的人忽然觉得自己走运了，然后你就中招了。”

《窃2》中阿祖母亲同样说了一段话：“阿祖出世，碰上股灾，这孩子孙悟空托世，大闹天空。不过要不是给孙悟空这么一闹，全香港都以为自己是玉皇大帝。”

港人情怀其实并非怀旧而已，更多时候其实是一次借隐喻来反省的银幕自我剖析。

男性为主的类型片中，常见断背情，不同于吴宇森的浪漫渲染，麦庄电影中的男性情谊往往含蓄微妙，呈现得非常隐晦，可以说基本上留给观众遐想。

在《非凡任务》中一开始或许会认为是段奕宏和黄轩的CP档，但实际上是段奕宏和祖峰之间的背叛纠葛，从段奕宏对祖峰“身边最信任的人”、“我等了你十年”这样的描述中不禁让人在紧张的剧情中莞尔。

其实在麦庄早期的电影中，还没有专攻警匪片之前，对美少年的偏爱已露端倪。《愿望树》、《阳光警察》里面都是嫩到掐得出水的陈冠希、冯德伦和张智尧，《头文字D》更是一剂少年春药。黄轩此次在《非凡任务》中大露肉突破性演出，以及“孤胆英雄”的形象塑造，也可算作女观众的一道荤菜了。

相比于陈冠希、余文乐、谢霆锋这批香港演员，内地男演员似乎少见这类亦帅亦邪的个性人物。当明星团队和粉丝养成体验逐渐把努力向上奉为成功演员的头等要素时，其实也会一定程度上破坏演员自身的个性发展。颜值即春药的时代，也是早泄阳痿的温床，毕竟除了作品本身和社交媒体上po出的健身慈善以外，观众也想要看到演员自身的特殊魅力。

其实黄轩在《推拿》中就已经贡献了一次性魅力和爆发力溢出银幕的表演，这样的起点也值得未来更加丰富和需要历练的角色和他相遇。

《非凡任务》尽管是讲述的是缉毒警的故事，也算主旋律题材，但编剧庄文强同样把以往他对人物群戏的控制发挥到了这部电影中。从《无间道》到《窃听风云》，麦庄向来喜欢布局多个人物，既有多方势力较量，集团内部也有利益牵扯或情感勾连，这正是麦庄电影中最精彩的地方。

《非凡任务》中黄轩在毒贩交易时被俘，进入到金三角后，和毒枭段奕宏交涉博弈的同时，还要把信息传递给上级祖峰，而其实早在十年前，祖峰就已经在段奕宏身边有过一段卧底经历，十年前的恩怨情仇一并抖了出来。除了这三个主要人物之间的关系，另外郎月婷对黄轩的照顾其实也是当年祖峰对郎月婷救赎的某种联系。

香港警匪片谱系中对警察这一形象的塑造可谓丰富多层，杜琪峰拍《PTU》时就曾说过，警察和犯罪就是一线之隔。

内地和香港两种体制下的警察形象，自然给拍内地警察的香港人带来一定挑战，《非凡任务》对警察形象的塑造，除了有黄轩和祖峰这样以身试险、保护战友、舍生忘死的缉毒警形象，另外影片中也呈现了贩毒团伙和警方勾结的犯罪条件，并且也有对于官僚阶层面子工程的直接讽刺，可以算是一反固有的宣传模板。

香港导演北上拍片，最大挑战乍看之下是审查制度和类型尺度的博弈，但真正能够让香港导演在内地走得更远的，还是要关注到内地整个文化环境和市场氛围，发挥港人精神和商业片才能，创作力终归是港片回血续命的灵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