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特朗普特意新设立的白宫国家贸易委员会最高负责人，纳瓦罗（Peter Navarro）或许从未猜中自己白宫生涯的开头。 

去年底，加州大学经济学教授纳瓦罗接受了特朗普伸出的橄榄枝，春风得意地踏足白宫。未曾想，短短3个月后，他竟成了一位不受欢迎的人。 

那是3月6日，特朗普就任总统的第46天，纳瓦罗，这位特朗普贸易保护主义政策最引人瞩目的武士，登上了全国商业经济协会（National Association for Business Economics）会议的讲台，开始发表演讲。 

“早上好，”他用一句简单而友好的问候开了场。然而，没人回应，台下500多名学者和经济学家一片沉默，很多人根本就不看讲台。 

“这又不是在教堂。别这样——早上好，”纳瓦罗很无奈地说。终于，有一些人回应了。 

回想去年底，纳瓦罗获得特朗普提名之时曾引发轩然大波，全球媒体都将镜头对准了这位几十年来持强硬对华立场的经济学家。他大肆抨击中国、德国等汇率和贸易政策，还联手白宫首席策略师班农和以国家经济委员会主席科恩为首的政策温和派展开内斗。 

现在看来，纳瓦罗不但在经济学界不受欢迎，并且随着班农被移出国家安全委员会，特朗普对华政策明显转向温和，他已经在白宫失去了风头。 

不受欢迎的经济学家 

如果说纳瓦罗在上述会议开场遭遇的沉默是个意外，那么，第二次全场沉默完全就是他故意挑衅了。 

当演讲结束之后，主持人在观众提问环节读出了一张纸条上的问题，那是关于捍卫TPP协定的问题。纳瓦罗出人意料地要求把那张纸条给他，“我要为了我将来的回忆录把它保存起来，我会珍藏它。”他说，“有人承认它是自己写的吗？” 

会场又是一片沉默。 

“经济学界的叛徒”

纳瓦罗在贸易方面的很多立场让很多其他经济学家都把他视为经济学界的叛徒。  

尽管身为哈佛大学经济学博士，更在加州大学欧文分校保罗商学院指教经济学超过30年，但纳瓦罗在抨击自由贸易方面却比很多同行猛烈的多。对于诸多经济学者来说，这不仅是一个观点问题，更是一个基本原则。 

纳瓦罗被视为特朗普贸易保护政策的先锋战士，他高呼着总统的观点：“买美国货，雇美国人”。他还对特朗普政府针对自由贸易协定的做法进行了辩护。他说，特朗普强调“自由、公平和互惠”的贸易协定，特朗普的贸易政策是真正的自由、公平和互惠贸易，并自始至终坚信双边贸易逆差的重要性。 

而从二战以来，美国历任总统和两党议员都倾向于经济学教科书上的说法，即实施自由贸易、鼓励企业和工人的专业化分工、降低物价。根据芝加哥大学布斯商学院在2012年的调查，95%的顶尖经济学家都赞同“自由贸易提高了生产效率，为消费者提供了更好的选择，从长期来看，这些收益的正面影响要比对就业的负面影响大得多”的观点。 

至于“买美国货”，根据2013年芝加哥大学布斯商学院和西北大学的一篇论文中对经济学家的调查，只有11%的经济学家支持这个观点。 

“真是让人失望，” 哈佛大学经济学家、前小布什政府担任首席经济顾问Gregory Mankiw对纳瓦罗的观点评价道。

卡托研究所专注于研究贸易政策的Herbert A. Stiefel Center中心主任Daniel Ikenson专门发文，直指纳瓦罗的错误观点。他认为，纳瓦罗专栏文章中几乎每一个段落都包含事实性错误或者错误的理解。 

比如，纳瓦罗称关于贸易赤字问题的经济界争论始于他对实际GDP增长的观察，而实际GDP增长取决于四大因素：消费、政府开支、商业投资和净出口。 

Daniel Ikenson称，这句话暴露了纳瓦罗对于经济增长的因素有着深刻的误解。实际GDP增长取决于生产要素的增加，以及这些因素的生产用途的增加，纳瓦罗所指的经济增长驱动力实际上是生产输出配置的渠道，也就是我们把产出都用来做了什么。 

“在如此之多的专栏中把分析错误和谬误描绘成事实，这让人深感困惑：他到底怎么获得哈佛大学经济学博士学位的。”Daniel Ikenson直言不讳地批评。

纳瓦罗则批评说，大多数其他经济学家无视基于巨额持久的贸易逆差的国家安全风险。那些经济学家和主流媒体仍然抱持着“过时的”、与当今所面临的风险不相关的世界观。 

纳瓦罗在德国总理默克尔访华之前公开表示，欧元被“严重低估”，这损害了美国和欧盟其他成员国利益，造成了德国与美国和其他欧盟成员国的贸易不平衡，且德国操纵了欧元汇率。这种观点受到其他经济学家的嘲笑：在汇率问题上，欧元汇率问题属于欧洲央行范畴。

Daniel Ikenson称：“虽然他从哈佛博士毕业，但他的观点没有任何一个经济学家赞同。他被孤立了。” 

内斗似乎失势

在白宫内部，纳瓦罗似乎正在被边缘化。

特朗普不但表示不会把中国列为“汇率操纵国”，而且称会与墨西哥和加拿大就《北美自由经济协定》(NAFTA)进行重新磋商，而不会退出或终结NAFTA。 

最初，正是纳瓦罗起草了这项原本要颁布的，旨在计划令美国从NAFTA中撤出的行政命令。也正是纳瓦罗高调谴责中国操纵汇率，导致美国出现大量贸易赤字。 

美国媒体还援引来自华盛顿的内部人士称，纳瓦罗领导的白宫国家贸易委员会从未正式成立过。 

颇为微妙的是，当商务部长罗斯被问及纳瓦罗在白宫的地位问题时通过发言人发表了一份措辞非常克制的声明，称“纳瓦罗在总统竞选活动中帮了很大忙，”他还补充了一句关于政府打算修复糟糕的贸易协定，但根本没提到纳瓦罗。 

目前，各国官员已经开始将试图攀谈和结交的对象从纳瓦罗身上转移到了科恩或者库什纳身上。 

对华鹰派官员代表

纳瓦罗在提名时颇为引人注目的地方，正是他对中国的强硬态度。他认为，中国是造成美国制造业就业流失的主要原因，并认定中国操控货币。 

纳瓦罗热衷于写作，他曾经出版13本书，其中三本都是关于中国的。其中的最新一本书于2015年出版，书名为《卧虎：中国军事化对于世界意味着什么》（Crouching Tiger: What China’s Militarism Means for the World）。此书从意图、能力和战略三个角度分析了中国军事崛起的意义。他还认为，中国可能成为当年偷袭珍珠港的日本帝国的翻版。 

2011年，纳瓦罗和Greg Autry共同出版《死于中国之手：美国是如何失去其制造业基础的》(Death by China: How America Lost its Manufacturing Base)，这本书后来被制作为纪录片。在书中，纳瓦罗从货币操纵、不公平贸易政策以及致人死命的商品三个角度说明中国对美国的威胁。他认为，因为中国产品对美国市场的冲击，5万美国工厂关闭，2500万美国人找不到工作。 

而在这个纪录片的宣传页面上，写着尚未成为总统的特朗普的推荐：“一针见血。这部纪录片用事实、数据和洞见描述了我们与中国的问题。我推荐你们赶快看看。” 

他还写过一本《即将到来的中国对战》（The Coming China Wars），据说这是特朗普最喜欢的著作之一。 

特朗普后来说：“几年前我读过彼得关于美国贸易问题的一本书，他那清晰的论点，周密的研究，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他很有远见地记述了全球主义对美国工人造成的伤害，并为复兴我们的中产阶级指明了一条路。” 

受欢迎的加州大学教授 

在进入白宫之前，现年67岁的纳瓦罗在加州大学尔湾分校(University of California-Irvine)保罗·梅拉吉商学院执教经济学。在他的个人网站上，他自称是“畅销书作者、优秀的演讲者和公司培训师和优秀的教授”。 

纳瓦罗有一本面向普通大众的经济学读本《如果巴西下雨就买星巴克股票》（If It's rainning in Brazil，Buy Starbucks）。在这本书的作者简介里，纳瓦罗被描述为“加州大学最受欢迎的MBA教授之一”，他“惯于在风趣幽默的演讲和写作中传递极有价值的经济、金融知识。” 

这位经济学教授拥有一个经济窘迫的少年时代。他的父亲演奏萨克斯管和单簧管，还领导着一支室内乐队。在他十来岁那年，父母离异，他跟着母亲和哥哥搬到了棕榈滩。母亲的薪资微薄，十几岁的纳瓦罗在仓库里打过杂、做过保安、还送过报纸和煤气。在那个只有一间卧室的公寓里，纳瓦罗睡在客厅里的沙发上。 

“这种经历让人更坚强，”很多年后，当纳瓦罗回忆起年少时的自己时这样说，“你学会了靠自己生存下来。我那时是个挂钥匙的小孩（指脖子上经常挂着家里钥匙的十来岁的小孩，他们一般独自在家，多数都是单亲家庭）。高中的时候，我几乎每天都自己弄东西吃。” 

年轻的时候，纳瓦罗逐渐接受并形成了左翼思想。他靠着全额奖学金进了塔夫茨大学（Tufts University）。70年代初，他在泰国的和平工作队呆了三年，回国后进入哈佛大学拿下硕士和博士学位。1986年，他搬到了圣地亚哥北部边缘地区，在加州大学尔湾分校找到了一份教学工作。 

上个世纪90年代，纳瓦罗曾作为民主党员四次竞选公职，包括竞选圣地亚哥市长、市议会、郡监事以及国会议员，但是均告失败。当时，洛杉矶时报把他描述为一个“金发、傲慢的、有魅力的”人。 

纳瓦罗对于自由贸易的厌恶最早似乎出现在1993年，当时他写了一本书称赞时任总统克林顿的经济政策，除了NAFTA。2000年中期的时候，他注意到，一些选修他晚间课程的学生失去了他们白天的工作。“当时，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所以我开始询问，而所有的答案似乎都指向了中国。” 

他认为，中国的竞争优势不仅仅是低工资，还包括不公平的贸易措施，比如非法出口补贴、汇率操纵、窃取知识产权。因此他写下了《The Coming China Wars》等关于中国的书。 

将纳瓦罗与特朗普联系起来的正是这些书，介绍人则是特朗普的女婿库什纳（Jared Kushner）。 

库什纳在研究中国时，在亚马逊上发现了纳瓦罗的书《Death by China》。于是，他打电话联系了纳瓦罗，请对方担任自己岳父总统竞选团队的经济顾问。 

就这样，纳瓦罗开始了他的仕途生涯。

尽管早些年在仕途上屡败屡战，尽管进入白宫才短短几个月时间，纳瓦罗还是有一些政治经验：

想战斗就选足够大的事，想获胜就选足够小的事；

每一次你被击倒的时候都要站起来；

获胜之时的朋友远远多于你输了的时候。 

尽管纳瓦罗并不受诸多同行欢迎，但他却说出了很多普通平民的心声，特别是那些在全球化中被抢了工作的工人们。他也和很多美国历史上的名人站在一边，比如，亚伯拉罕·林肯就是一个热衷于贸易保护的人。亚历山大·汉密尔顿则青睐关税和补贴，以建立强大的国内制造业基地。 

“彼得·纳瓦罗就像是伽利略或哥白尼，”美国制造业联盟主席Scott Paul这样评价他。 

纳瓦罗则称：“我不喜欢被人贴标签，除了实用主义者之外，我不喜欢被归为任何类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