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若开的信”: 统计数据之外的罗兴亚难民危机

不仅要用镜头记录他们的样貌,还要记录他们的声音和话语。这场危机中每个难民个体的故事,他们不应仅仅作为一个数据被一笔带过。

“我们是缅甸公民。昂山素季有能力保留我们的公民身份、让我们居留在我们的土地上,但她却把权力交于军队首领敏昂莱之手,使他得以戕害我们。在户外,军队一旦发现我们,便对我们进行无差别射击——从老人、儿童到妇女,人人都得挨子弹。他们强奸妇女,把我们的村庄烧成一片焦土,村庄已不复存在。我们是罗兴亚人,我们的家园是若开。只有他们(缅甸政府)承认我们作为罗兴亚人的身份,我们才会回去。”——Noor,32岁

“不久前,缅甸政府承诺将给予我们公民身份,但他们撒了谎。我们要求政府承认罗兴亚人公民身份并依此赋予公民权利,但他们拒绝了,并为此残忍地折磨了我们。在缅甸,我们不能保有罗兴亚人的身份,但缅甸以外的人们认可我们作为罗兴亚人的身份。一直以来,缅甸都是我们的家园。但现在,我们重新要求赋予罗兴亚人公民身份,政府却再度对我们发起了袭击。他们烧毁了我们的村庄,逼迫我们背井离乡。早些年,我们曾支持昂山素季,但连她也拒绝赋予我们公民身份。”——Nur,72岁

“缅甸军队烧毁了我的房子,然后告诉我缅甸不是我的祖国。他们让我们滚出他们的土地,但我不知道别处还有哪里是家园。现在我和我的家人不知道还有哪里可去。”

自2017年8月起,超过50万罗兴亚男女老少逃离了他们位于缅甸若开邦的家园,涌入孟加拉国,自那以来,大量涌入孟加拉国的罗兴亚人持续占了几乎每一家新闻的头条。“数以万计”、“50万”、“成百上千”,新的统计数据越发具体,这些字眼则显得越发抽象。我们提及的罗兴亚人由这样一群人组成——这群人中的每个个体有着真实的故事:失去、恐惧、暴力、迫害以及歧视,要去聆听这每一个故事或许并无可能。联合国难民署的一份声明写道,罗兴亚人身陷一场严重的人道主义危机,但有一位摄影师决定,不仅要用镜头记录他们的样貌,还要记录他们的声音和话语。理解此事的骇人程度极其重要,但深入聆听他们的声音也同样重要。

主要活动于伦敦的摄影记者Adib Chowdhury把孟加拉国称作他的第二故乡。难民危机一经披露,他便立刻飞往若开。到达孟加拉国后,他立即前往位于孟加拉国东南岸的科克斯巴扎尔(Cox's Bazar),并沿着孟加拉国与缅甸交汇的边境线行进,追踪这场迁徙。此区域称为若开,被若开山脉从缅甸隔开,地区政治冲突由来已久。对Adib Chowdhury而言,这些迁徙的故事与自己祖父讲述的故事颇为相似。他说道,“我听过,也读过很多东西。由于巴基斯坦的暴力行径,孟加拉国(当时称作东巴基斯坦)宣布决定争取独立,为此曾进行过大规模迁徙。那时我听过,一波波难民穿过烂泥地逃亡。而如今,当我前去报道、披露这场危机时,这一幕幕景象却成了可怕的现实。”这,就是他题为“来自若开的信”(Letters From Arakan)的项目。

8月24日,缅甸军队与佛教徒民兵组织来到她的村庄。她目睹了村庄外沼泽地里整夜的枪林弹雨。第二天,她看到有一架直升飞机在村庄外的田地里放下绳子,空降士兵。她的叔叔遭到一名士兵枪击,随后这些士兵突袭了她家隔壁的房子。趁士兵在街头另一边扫荡时,她和丈夫、孩子一同出逃。——Munwara,20岁;Boli Bazar,缅甸

能谈谈你的项目“来自若开的信”么?

孟加拉国是我的第二故乡。我一看到有消息称边境上有发生种族清洗的征兆时,便立刻前往那里。我自发前往,除了打算记录下整个骇人的状况,没有任何计划。我曾报道过欧洲难民危机。他们的境况被简化成统计数据,我记得离开时的我相当崩溃。这非常不人道。我决定不让罗兴亚危机重蹈覆辙。70多万人——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很难理解这是何等规模。冲突和其带来的后果包含着每一个个体的故事——失去、愤怒、希望,我的目的是把这一切公之于世,帮助他们获得更人道的处境,防止他们落入仅仅被视为统计数据的境地。

这些来自军队的杀戮和袭击有着内在的目的性,且无异于在进行种族灭绝——对我而言,这再明显不过。在这些情况下,目击者和幸存者的证言极其重要。我希望核对它们,并让罗兴亚人们通过我,说出他们自己每个人的故事。我询问采访到的罗兴亚人们,关于他们所经历的事情,是否对国际社会有什么话要说,或有什么话想说给缅甸政府听。由于该地区识字率较低,许多人不会写字。因此,我为这些人录下了音频片段。这个项目的题目包含了那块属于他们的土地——若开邦,历史上称作Arakan(现为Rakhine)。在那里,有历史记载,他们在这里已经居住了很久。缅甸联邦政府和信仰佛教的民族主义者们试图抹杀这段历史事实,从而歪曲罗兴亚人是来自孟加拉国的非法移民,使拒授他们公民身份和袭击他们的行为正当化。

当你开始这个项目时,面临了哪些挑战?

很多人并未能接受到长期的教育,因此收集手写书信极其困难。能写字的人写出的东西也支离破碎、难以理解。因此我请求他们大声读出他们所写的内容,然后将之与他们写的东西进行匹配,并翻译成孟加拉语,然后再翻译成英语。此外,还有校对员的帮助,这样我就能确保翻译的准确性。整个过程非常费工,为了确保准确性、确保描述与真实发生的事件相符,每一份文本都要经过相同的流程。在往返前去工作的火车上、在办公室工作结束后一直到晚上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在编辑文本,花了一个月左右的时间。

Nesaru的村庄于9月1日开斋节当天遭到袭击,她目睹了佛教徒民兵割开村民的喉咙与双腿。她的侄子和女婿也在袭击中遭到杀害。在这场暴行发生之前,她在农场里饲养了动物。现在,她被迫抛弃它们并逃往孟加拉国,住到Kutapalong难民营里去。在缅甸时,Nesaru在信中写下了她的名字和家庭住址(如上图)。她说道:“我再也不想回去(缅甸)。上次暴行爆发时,昂山素季就曾承诺过我们的安全,但她并未能阻止暴力的发生。我再也不想回去了。”——Nesaru,38岁;Gur Khali,缅甸貌夺

对于这个项目,你未来的计划是什么?

我的目的是让此事被尽可能多的人看到。我坚信,罗兴亚人的声音应当被听见。我已经看到这些故事正在变为统计数据。我对此的终极目标是办一个展览,展览上人们可以接触到我的工作,聆听那些音频片段,看到他们眼前肖像照中的人们所写的信。我还收集整理了袭击爆发的位置,这场暴行的针对性毋庸置疑,大家一看便知。

在项目进行期间,有没有什么对你而言非常特别的经历?

被孟加拉国社会本身忽视的普通黄包车车夫和农民们拼尽所能地帮助罗兴亚人,这特别令我感动。他们给罗兴亚人食物,给罗兴亚人竹竿来来建造容身之所,甚至给他们提供了简陋的居所。我在那里帮助罗兴亚人时真切感受到了那里的团结氛围。我在那里拍摄、记录期间,看到有的人自己拥有的东西非常有限,却给予了很多。

“我的名字叫Mohammed Shofi,20岁,来自缅甸布帝洞。缅甸军队来到我的村庄,开始围捕并射杀许多男男女女。对于发生的一切,对于死去的人们,我希望世界能呼唤正义,号召行动。”

你还曾报道过叙利亚的部分冲突,在这两者间你注意到了任何差别或相似之处么?

我曾报道过冲突带来的后果,追踪了横跨欧洲的难民们。我还报道过叙利亚与黎巴嫩的边境故事,内容包括一个在黎巴嫩最大难民营开展的项目。在那里,有若干互相竞争的团体,叙利亚冲突影响了他们间的政治关系。我所见到的相似之处在于,人们为保护家人安全所展现出的那股内在动力。我多次看到,不管蒙受怎样的物质损失,那股本能的动力使他们保护着彼此的安全,这给予着人们不可思议的力量。他们徒步数日走过沼泽地,几乎以吃草维持生命;还冒险乘船渡过水域,期间有许多人殒命。他们都选择这样做,因为他们相信,自己正在逃离的一切,比冒一次死亡的风险还要可怕。这使我惊讶于这些人的强韧,想到这些人逃过的境遇,我也感到震悚。最令我感到不安的是目睹儿童经历了上述两种情况。他们可能是最惨的受害者——他们的眼中展现出完完全全的困惑与震惊,他们所经历的一切一定会纠缠他们终生。我不知道他们的未来会怎样,也不知道他们是否会受到帮助、真正受到他国的欢迎。每次看到父母埋葬子女,我都痛切地感受到失去,因为没有任何父母会想经历这一切。

Sanwara决定带着十岁的儿子Saiful Islam和一岁半的儿子Mohammed Yusuf(如图)逃离她的村庄。她的丈夫也和她一同逃亡,他们居住在位于科克斯巴扎尔的Kutapalong难民营。Sanwara原本是个小店店主。在8月25日佛教徒民兵组织和缅甸军队来到她的村庄前,她曾靠出租手机和售卖其他货物为生。自从去年10月,士兵在村庄的边缘设置了哨站,还骚扰村民,常常在集市上殴打他们。有一次,Sanwara的兄弟在集市购物,一名巡逻士兵告诉他,如果他再来集市就开枪打死他。士兵常常戏称他们为“Bengalis”(意为孟加拉人),该词带有侮辱意味,认为他们并非缅甸国民,而是来自孟加拉国的非法劳工。Sanwara曾亲眼目睹自己的侄女婿被缅甸士兵射中腿部,还曾目睹过佛教徒民兵枪击并刀捅自己的三位邻居。军队突袭了Sanwara的村庄,她为逃亡翻山越岭,在厚重的泥沼中跋涉四天。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她连攒点钱的时间也没有,匆匆扔下了一切。——Sanwara Begum,26岁;Boli Bazar,缅甸

文中图片均由Adib Chowdhury所摄

翻译:王宁远

来源:featureshoot

原标题:THE ROHINGYA CRISIS: BEYOND THE NUMBERS

最新更新时间:01/07 17: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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