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井卓:抵抗之人

我的工作不是去拍摄那些令人震惊的地点和场面,而是去做那些让看照片的人感受到“当地人们的生活和在东京的我们是一样的啊”的作品,如果不能做到这个的话我的拍摄也就没有意义了。

我和新井的初次相遇是在十年前,大学的美术部里。

从那时就能看出,他是个很坚定抱着自己的信念和想法行动的人;不会随波逐流地就缴械投降的抵抗之人;对做错事的前辈也能够认真的把错误指出来的人。当时觉得这样的他很帅气的人很多,我就是其中一个。他对摄影也是一样,选择了技术困难又不可复制的银版摄影,还一直都在坚持着继续下去。这一点,也是在“复制、粘贴”泛滥的时代里默默的抵抗着吧。

和摄影接触的契机

“17岁的时候爷爷去世,从爷爷的遗物里第一次接触到了相机。用的胶片大概是35mm胶卷的一半大小的那种相机,拍出来的感觉还不错。但是那时的我说到照片就只能想到报纸上的图片,在知道也有作为艺术的照片之前,对摄影毫无感触,也完全没想过当什么摄影家。

然后第一次知道还有艺术摄影是在家附近的美术馆,看到了安塞尔・亚当斯的作品。总之就是觉得特别特别好看,受了这个影响上了大学以后才想要去当一名真正的摄影家的”。

Q:大学时代的初期作品是以黑白摄影居多,也是受了那个的影响吧?

A:也有彩色摄影没法自己去显影、去制作的原因,所以在放黑白照片的时候就更加的精益求精了。技法相关的日语的参考资料太少,就用亚马逊买国外的和技术相关的书籍,看了之后就慢慢做得很好了。而且当时看了李欧・卡霍的《男孩遇见女孩》,那是部用黑白胶片拍摄的电影,在一些叠加的镜头里,黑白交界线的地方漂亮到令我震撼,大概也是受了这个影响吧。

Q:好像在那个时期也进行了不少很棒的旅行吧。

A:在那之前一直做好学生来着,发现了自己一直以来的世界太过狭小,所以想出去看一看。印象最深的应该是尼泊尔。那是第一次去海外,总之非常脏,机场有人看起来像是会骗走行李的人,然后每周的周四都是宰牲节,动物的血的味道也很浓烈,在街上随处都是剩饭和粪尿,搞得我三天都没有出门。但是过了一周之后觉得自己差不多已经习惯了,就得意忘形起来,结果得了甲型肝炎倒下了。状况十分凄惨的,手都是颤抖着的,写下了人生第一封遗书。那次的体验实在是太过精彩,好的事、坏的事都很多,从那开始我就变得什么都能吃了。

关于达盖尔法

“和达盖尔法摄影有所接触是从大学退学,以成为真正的摄影家作为目标到摄影学校去学习的那个时期开始的。

当时想着如果要成为一名真正的摄影家,那就像画家从草图先开始一样,把摄影技术从最古老的开始学起吧。就这样谁都没有教我,我就自己研究起来了。 本来是想着从最原始、最根本的技术开始,然后把所有的摄影技术都学一遍来着,可是这最原始的技法实在是太精妙了,从此不能自拔就一直在做达盖尔法了。

最开始做银版摄影是因为它是“最初的摄影技术”这个原因,真正去做了之后被震撼到,觉得银版摄影真的非常厉害。我们一直处于发展史观当中,所以很容易觉得旧的东西就是劣质的不好的东西,但是在摄影里是完全相反的,越古老的,画质越好。比如说银版摄影的作品就远远比现在最先进的数码相机的分辨率要高,一公里以外的石头表面都可以拍得清清楚楚”。

Q:所以你是在收集了各种各样的资料的基础上,又渐渐的加入了属于你自己的想法吗?

A:不是的,达盖尔法要是基于当时的研究才能完成的,所以只是想尽力更接近19世纪的状态。当今的时代,就是批量生产的时代吧,以可以一次生产80辆车子而自豪,但是反而做不出少数精品的时代。

最高级别的少数精品,除了人的手以外是无法做出来的,我曾经在岛根的一家叫做“たたら製鉄”的工厂里拍摄过,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用最简陋的工业技术一边进行温度管理一边铸铁,这样铸造出来的铁的纯度却高得惊人。

Q:现代也是,最高级别的东西只能由匠人们来制作。

A:是呢,所以如果匠人技术失传了的话就谁都做不出来了。发展史观一直觉得只要集结了科学技术就能制造出最高级别的东西了,其实完全不是那样的。我也不是有意的在提倡复古主义,但还是想好好珍惜那些经由人的手制作出来的东西。

关于摄影集《Here and There明日之岛》

日本311大地震之后,我经常去福岛进行银版照片(达盖尔法摄影)的拍摄。终于在这次发表了《Here and There明日之岛》系列作品。正如《Here and There》这个标题的字面意思一样,大地震之后,在东京生活的人和在福岛生活的人,有了“在这里”和“在那里”的断绝感,而感受到这种断绝感,正是我出这本摄影集的动机。

因为银版照片是无法复制的,而且我也不想让它具有“可复制品”的意味,所以至今为止都没有出过摄影集。这次在福岛拍摄的一年半,被当地的人允许了拍摄而且也拍到了很多不错的照片,但是拍摄好的原版照片却无法送给他们(因为是银版摄影的关系),所以无论如何也想将拍好的照片送给他们,送给他们之后应该会很高兴吧,我最初的想法是这样的。

还有就是,虽然地震之后,有很多表达“震后的福岛是如此的艰难”这样的影像和报道不断的出来,但是依然不足以形容实际的情况。问题的重点是,在东京生活的我们,很容易就遗忘了福岛的人们也是有日常生活这件事的。对于东京的人们来说,福岛是“在某些情况下人类无法居住的特殊地点”,但是那边的人们也是拥有日常生活的,每天在浓烈的辐射中,小孩子被妈妈牵着手去往幼儿园。

我的工作不是去拍摄那些令人震惊的地点和场面,而是去做那些让看照片的人感受到“当地人们的生活和在东京的我们是一样的啊”的作品,如果不能做到这个的话我的拍摄也就没有意义了。

Q:虽然令人震撼的影像也很重要,但是东京的人为了遗忘这些,有选择的将「福岛(FU DAO)」符号化,从而进行大量生产和消费,如果察觉到了这一点的话,就会感觉新井先生这样选取了日常片段的作品更加沉甸甸的。

A:是呢。其实更简单的方法,就是大家能实际去福岛看看的话就好了。也并不是去住一晚就会得病,我也不是想用照片来指手画脚些什么,只是真的没有到那种程度。

Q:有没有什么想让看照片的人感觉到的东西呢?

A:现在,不是很多事情都开始显露出来了吗。政治也好,社会也好,实际上到如今都逐渐变得恶劣了吧。所以,想让大家尝试着设想一下,自己一个人的去思考会是怎样。

关于核电问题也好,领土问题也罢,无论是赞成还是反对大家的主语都是“国家”呀“日本人”呀之类的很大的词汇,“自己被那样看起来很庞大的词汇所替代了”。我希望不要这样,而是真正的进行一次以自己作为主语的思考。如果和作品相关联的话,南相马的渔民们之类的人真的很坚强啊。

文中图片均由新井卓所摄

编译:郭轶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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