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中国小镇的巴黎情结

“我会永远记得第一次去威尼斯的情形，”摄影师弗朗索瓦·普罗斯特（François Prost）回忆说。“当年我23岁。只身一人乘火车抵达目的地，奇怪的是，一出火车站，我竟然不知道眼前之景是真是假。我去罗马、印度和纽约的时候，也有过同样的感受。这些地方历史悠久，涉及到的典故和传说不胜枚举，当你身临其境时，这些东西多多少少会在你的大脑中相互交织：你从前看过的照片突然之间变成了眼前的现实。我后来才知道，这种症状被称为司汤达综合症，前往巴黎或佛罗伦萨参观的日本游客，是这一症状的高发人群。”

司汤达综合症，又称高文化症（hyperkulturemia）或佛罗伦萨综合症，虽然这种症状未经医学证实，但人们认为这是精神压力导致的身心失调，当个体接触大量不同凡响的艺术品时，会产生眩晕和混乱。一篇由BBC发布的文章表明，司汤达综合症在巴黎已经“自成一派”：巴黎是一座富有文化底蕴、举世闻名的城市，但是事实与期望不符导致游客产生抑郁、甚至崩溃等情绪，每年大约有12位去往巴黎的日本游客会被这种情绪困扰。

“想想看，”弗朗索瓦（François）陷入了沉思，“任何旅行都可能在不同程度上涉及这种反应，这取决于目的地的文化典故有多大影响力。”当这位巴黎摄影师碰巧看到一篇由罗斯克兰斯·鲍德温（Rosecrans Baldwin）写的文章后，他的最新系列作品《巴黎症候》（Paris Syndrome）背后隐藏的思想从此生根发芽，在这篇文章中，这位美国记者去了二十多个小镇，它们被称作“美国的巴黎”。“这位记者想弄明白这一名称的由来、原因和影响，”弗朗索瓦（François）解释说。“他也想分析这些地方和‘原始的’巴黎之间有何种关联，以及为什么这种陈腐的法式风情能够在美国长盛不衰。所以他来到这些小镇，请求当地人解答自己的疑惑。很快，他就得出了结论：这里的居民和美国其他地方的居民别无二致，他们对小镇的名字并不‘感冒’。”

弗朗索瓦（François）从中受到启发，着手从视觉上解释鲍德温（Baldwin）的理念。“首先，我想到了拍摄全世界的埃菲尔铁塔，但从成本来看，这个想法有点不切实际。后来，我想起曾在Romain Gavras为Jamie XX的作品《天啊》（Gosh）拍摄的MV中看到过一个中国小镇，如果把巴黎的真实景点同仿造巴黎的景点相比较，应该很有趣。”

在巴黎完成勘景后，弗朗索瓦（François）来到了天都城，这里又被称作“天空之城”，这处奢华的房地产开发以浙江省杭州市的边缘地带为依托。“它位于杭州市的大郊区，杭州市距离上海仅有200公里，人口多达800万，” 弗朗索瓦（François）说。“天都城建于十年前。这里有一座100米高的埃菲尔铁塔，大小只有巴黎埃菲尔铁塔的四分之一，还有一个31平方公里的哈斯曼街区和巴黎街区，以及凡尔赛花园的复制品。”在这个距离家乡巴黎十万八千里的陌生城市，弗朗索瓦（François）煞费苦心地拍摄了几十处景点。

尽管当地人对法国巴黎迷恋不已，但他们对天空之城的热情消退不少。“法国的景点每天吸引了成千上万的游客——这个数字还在增加！——然而，这些景点在中国却冷清了不少，经过这里的人主要是骑着电动车或者步行的当地居民。” 弗朗索瓦（François）回忆说。“住在天空之城的人不是很在意这些纪念物：只有夜间的埃菲尔铁塔对当地人有吸引力，他们来这里练习广场舞或者散散步，尤其是在周五和周六的晚上，这里的埃菲尔铁塔亮起了灯，就像巴黎的埃菲尔铁塔一样，每天晚上每隔一小时亮五分钟。”

然而，这些景点对那些厉行节约的年轻夫妻来说，有了新的意义。“这两个地方，都是拍摄婚纱照的热门地点，”弗朗索瓦（François）笑着说。“在中国，这个景点很受年轻夫妻的欢迎，他们打算结婚，又没有足够的钱飞去巴黎，就会穿着婚纱和礼服来这里拍照。天都城最大的取景处和巴黎的特罗卡迪罗广场看起来非常相似，还真的可以以假乱真。”

“可以说，我对这个主题很感兴趣，倒不是因为仿造的城市刚好是巴黎，而是因为文化典故和陈词滥调，”弗朗索瓦（François）总结道。“文化挪用的理念深深地吸引了我，例如建于维加斯或迪拜的迷你巴黎或迷你威尼斯。首先，因为这一理念不正常，因此总是显得尴尬，很多有趣的败笔和不足也是从这种理念中产生的。其次，它使我们对事实的修正变得模糊：我们在解读中迷失自我，你分不清楚复制品里头的真真假假。从这些图片中也可以了解到，中国和亚洲是如何看待欧洲的，他们羡慕欧洲的哪些部分。这种理念当然不是为了现代化建设，而是为了历史和文化遗产。出现这么多威尼斯、佛罗伦萨、巴黎、英国或荷兰的特色城镇和村庄，就好像他们很推崇这种理念。但是，亚洲也有悠久的历史和丰富的遗迹，他们不应该有这样的情结，这种现象似乎有点过头了。”

文中所有图片均由François Prost拍摄

翻译：陈艺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