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景器里看,世界更美好”马格南摄影师与《国家地理杂志》的合作故事

大卫·艾伦·哈维说:“我并不像马丁·帕尔或者布鲁斯·吉尔登那样喜欢偷拍别人,而是在拍摄之前先与我的拍摄对象沟通。我总是确保我的拍摄对象是享受我的拍摄的”

街头一景,智利,1990年。摄影:大卫·艾伦·哈维

大卫·艾伦·哈维(David Alan Harvey)头衔众多——作为《燃烧(Burn)》杂志的创办人和主编,他发掘了许多年轻优秀的新兴摄影师并为他们的作品提供了展示的平台;同时,他也是全世界摄影师的摄影导师;当然了,他还是玛格南图片社的一员。在他漫长的职业生涯中,他为《国家地理杂志》供稿四十余篇,用图片讲述了全球各地的精彩故事,踏足墨西哥、肯尼亚、越南、德国等地。

拥有几十年的丰富摄影经验的哈维,与我们分享了在世界各地街头摄影的感受——并将以其独到的眼光挑选出真正有力量的摄影作品。下面,哈维讲述了他与《国家地理杂志》合作过程中的一些故事,以及该如何寻找自己的摄影导师,当然还有更多。

我认为一个人只要有耐心并且有能力去了解一件事情,认真思索,反复咀嚼,那么对他来说好的故事就是无处不在的。你认同这种想法吗?

是的,我完全认同。莎莉·曼(Sally Mann)和布鲁斯·戴维森(Bruce Davidson)就是极好的例子——他们拍摄的完全就是自己身边的故事。南·戈尔丁(Nan Goldin)则在纽约将自己的镜头对准了身边的朋友。如果我们着眼于我们最熟识的四周,其实还有很多故事等待着被发掘。

我从未觉得旅行对于摄影来说是必要的。但我最终还是那样做了——我把孩子送去上大学,自己只身周游世界,为《国家地理杂志》拍摄各地的风光与故事。即便如此,我也从来没有对旅行有过什么狂热的想法…..除了一个一直以来的愿望:我很想像哈克贝利·费恩那样沿着密西西比河旅行,但那对于我来说就是一场遥远的探险。

我喜欢的是小型的探险,没有必要非要去像南极这样的地方冻得半死不可。我喜欢的是日常生活中的美妙奇遇。

圣佩德罗德阿塔卡马的男孩,智利,1987年。摄影:大卫·艾伦·哈维

在为《国家地理杂志》所作的旅行结束之后,你有在摄影工作中有保持“着眼于日常”的心态吗?

是的,的确如此。我会分外留意日常生活中的点点滴滴。我尤其记得这样一次旅行:我去到了苏门答腊,而我的妻子和孩子还呆在郊区的家里。当我到了苏门答腊的时候,我跟一位路人说:“我要在这里寻找特别的故事。”我记得他回答道:“你来这里到底是干嘛的?这里不是什么特别的地方,只不过是另一座小城而已。”这句话令我感受颇深。每个“别处”都是一些人的“此处”。这里也只不过是一个种有棕榈树的小渔村,在当地人看来,并没有什么新奇特别的地方,但对于我来说,这里却是我此次为《国家地理杂志》拍摄的主题。

像这样的旅行是《国家地理杂志》典型的出派任务吗?你和《国家地理杂志》的合作关系是如何开始的呢?

我一般都是将自己拍摄的一些故事投稿给《国家地理杂志》的。可以说,我投稿中的80%都是我自主拍摄的作品。

最开始,我是想在弗吉尼亚州的切萨皮克湾进行拍摄,其实不一定非得是这里,但在前三次拍摄中,我都选择了自己最熟悉的地方。

第一次拍摄的经历也许就是我与《国家地理杂志》的缘起。我在切萨皮克湾中间的一个小岛上进行拍摄,岛上居民大约只有850人,他们有属于自己的语言。一些人类学家表示岛上居民还会说一点伊丽莎白时代的英语——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但听他们交谈的时候确实有些句子是完全听不懂的。

哇,那真的很有趣。那你在岛上最想用镜头记录什么样的故事呢?你想要观众从你的作品中感受到什么呢?

我不敢相信在这样一座小岛上,还有这样一群人生活着,他们被现代世界包围着,却依然能过属于他们自己节奏的生活。海岸线上遍布摩登大都市,但岛上居民的生活习惯和传统未改。

而且,他们也不想成为被拍摄的对象。我在那里呆了大半个夏天和冬天,花了很长时间才说服他们让我拍摄他们的故事。所以,这次拍摄教会我的一点就是如何说服那些不愿意拍照的人拍照。我之前经常拍的都是我自己的家人、邻居、朋友,所以拍摄陌生人并不是一件那么容易的事情。

济州岛,韩国,2014年。摄影:大卫·艾伦·哈维

早在这次拍摄之前,其实我也有段教会我如何拍摄陌生人的经历:1967年,我在诺福克(Norfolk)和一个黑人家庭住在一起,从而完成了“是一说一(Tell It Like It Is)”摄影系列。

我喜欢接触陌生人,领略全新的文化,了解他们感兴趣的到底是什么。我喜欢和他们对谈——对谈是在那种情境下与他们拉近距离的关键方式。我并不像马丁·帕尔(Martin Parr)或者布鲁斯·吉尔登(Bruce Gilden)那样喜欢偷拍别人,而是在拍摄之前先与我的拍摄对象沟通。

那么在“是一说一”系列里,你是如何让那一家人对你敞开心扉的呢?让家长和孩子敞开心扉哪一个更简单?拍自己的想拍的,与尊重该家庭隐私,这二者之间的界限你是如何把握的呢?

实不相瞒,我也不知道我是如何做到的。我经常回想那段日子,思考我是如何让他们信任我,对我打开心扉的。我觉得整个拍摄项目的成功有一个核心因素,那便是卡莉,那位母亲。她很喜欢我,是她邀请我来到她家的。我的意思是,我们并不会突然敲响一个陌生人的家门然后说:“嘿,我想和你们住一个月。”我和卡莉是非常自然地成为朋友的。

我当时在她家待了一小会儿,给她和孩子们拍了一些照片。我在附近的朋友家里组装了一间暗房,我在那里洗了一张照片,并拿给卡莉和她的孩子们看了。那时已经是傍晚时分,卡莉突然对我说:“嘿,你为什么不留下来在沙发上过夜呢?这样明天我们起床的时候,你就能为我们再拍一点照片了。”她对我表示出了极大的支持,感受到她的支持,我便决定留在这里了。家中的父亲也并不反对,他觉得无所谓。比起和卡莉以及她的孩子们,我和这位父亲的交流较为稀少——因为他大部分的时间都要出去工作。我想要用这个系列的作品记录下这个家庭的生活,我的态度无比真诚。我想他们也能很明显地感受到我的诚意。

无题。摄影:大卫·艾伦·哈维

这个项目是我职业生涯中的一个关键点,自那时起我才意识到我是可以做摄影这件事的,我享受这件事情,而且更重要的是,那些被我拍的人也享受这件事情。他们喜欢我的镜头对准他们,记录下他们的生活。

就这样,我慢慢地和这个家庭变得亲近——他们也自然而然对我敞开了心扉。

这就是重点:我总是确保我的拍摄对象是享受我的拍摄的。多年来的拍摄,我一直如此。

有一些人很喜欢与人交流。从我自己的角度而言,交流是我活着最享受的一件事情。

确实如此。交流是我们学习的一种方式。为什么不和拍摄对象多多交流呢?为什么不让他们去享受你的作品呢?对我而言,很重要的一点就是让我的拍摄对象知道我非但不会伤害他们,反而会给他们带来积极的影响。作为摄影师,我们也是在帮助他们看到一些不同的东西,用一种独特的视角去展现他们的日常生活。

这段时间,你正打算在你的客厅里打造一个工作室。摄影可以说已经渗入了你生活的方方面面。长时间沉浸在摄影的世界里,你是如何保持自己的动力的?

我一直以来都是个摄影迷。甚至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就总是在拍照。我是我家的“家庭报”的编辑,而且从12岁开始,我每天都会写视觉日记。我每天都会拍一点东西,除非我在飞机上,或者在工作室里。除此之外,我每时每刻都对周围发生的事情抱有极大的兴趣。

透过取景器看到的世界总是更美好——我的相机有点像我逃离现实世界的庇身之所。摄影虽然改变不了真实世界里发生的事情,但却可以让一切看起来更有趣更刺激。

门廊上的驮马,古巴,1998年。摄影:大卫·艾伦·哈维

这是因为你可以透过取景器注意到那些平时会忽略掉的细节吗?

是的。举例来说,即便是我现在正在跟你坐着说话,如果给我一个取景器,我也能观察并注意到身边的一些真实的细节。我也在想为什么会这样,然后我有所感悟。比如这个星期天我的孙女举行了一场生日宴会,如果我不带相机去参加的话,我就会感到非常不安,即便我没有拍照任务。所以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会自己强迫自己拍照,用相机观察世界。

当我去买菜或者看牙医的时候,我也总带着我的相机。这真的有点强迫症。事实上,我突然意识到了,我好像一直都会随身携带我的相机包、护照、钱包——这些都是我出任务的必备品。基本上我一直都随身携带着它们。我觉得这可能是因为我经常去到全世界各地,而带齐这些东西是唯一能给我带来安全感的事情。它们是一种安慰。

是一种“我怕我会错过什么场景!所以要一直带着相机!”的感觉吗?

不是的,我的感觉比这个还要严重。是一种用了相机才可以更好地体验世界的感觉。我知道如果我把某件事拍下来的话,它将会给我带来更强烈更深刻的体验。

无题。摄影:大卫·艾伦·哈维

我并不是抱着目的、想拍某张照片才带相机的——重要的是摄影这个动作本身。它天真地像个孩子的动作。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拍照时从不考虑任何动机或者目的——我就是单纯地做了拍照的动作。这个习惯我一直保持到现在。

在先前的采访里,你说你活在一个“梦幻”的世界里,说你自己是一个“梦想家”,但你同时也非常重视事情的成果。我觉得这几点有机结合起来确实十分有用。

是的,非常正确。所以我才花了很长时间将我的经验与感悟分享给更多的摄影师,我和来自世界各地的学生交流,我总是让他们努力平衡梦想与现实这两点之间的关系:一方面活在摄影的梦幻王国里,另一方面又要脚踏实地,而许多摄影师似乎都无法平衡这两点。若是太沉溺于现实,梦幻王国的微光则会熄灭。但是也有很多摄影师想法天花乱坠,却没有实际的章法。梦想与现实之间,无论偏向哪一种,都是不可取的。

那你是如何在梦想与现实二者之间取得平衡的呢?

你是问我出任务的时候还是在家里?

那你的意思就是出任务和在家拍摄私人作品时你的状态有所不同?

对我来说其实是一体的。我很幸运能够做私人性的工作来谋生。并不是说我从来没有正式地“工作”过——而是这种正式的工作我做得很少。我早年在报社工作时,就了解到了报社编辑真正需要和想要的是什么样的作品。我意识到不能把所有的精力放在摄影本身上,如果我能了解出版业,了解每个人的想法,那么通过我的视角所拍摄出的作品将会更有价值。

当我指导年轻摄影师时,我的全部重点在于鼓励他们要将自己的作品维持在同一水准上。所有的作品都必须一样好,它们都必须是来自你独特的视角。

肥皂泡派对,1991年。摄影:大卫·艾伦·哈维

指导年轻摄影师是你生活的一个重要部分,你也在这上面花费了很长的时间。为什么你会如此乐于指导其他的摄影师呢?

我之前的一个室友曾经表达过他的观点:永远不要以贬低别人作品的方式来抬高自己的作品。我从来不会和别人产生竞争的感觉,所以他的这个观点我十分认同。我一直都觉得我的目标是创作好的作品,而创作好的作品本身并不需要和任何人竞争。

这种心态可以让我毫无畏惧地给予其他摄影师我的想法和建议。也有摄影师曾经对我说:“嘿哈维,你把你摄影的秘诀都告诉别人了,小心别人会抢掉你的饭碗!”但我从来都不会这样想。

在你的人生中,你是否也有像这样一位无私指导你的导师呢?

我的母亲是一位老师,她在这个方面十分无私。她乐于分享,愿意同周围的人打开心扉。所以我觉得她是我的榜样。

月光里渔夫的儿子,墨西哥瓦哈卡Chacahua渔村,1992年。摄影:大卫·艾伦·哈维

最后,对于那些刚刚入门的摄影师,你有什么忠告与建议吗?关于如何创作有意义的作品的建议?

有的。首先可以从一些小的出版社开始,《国家地理杂志》能够刊登出你的作品当然最好不过了——但是一般而言,你不能把这个定位成起步点。你可以在别的地方逐渐打造自己的名气,要确保了解杂志社运作的流程,要让杂志社编辑信任你,喜欢你。

再者,很明显,你要确保任何你展示给别人的作品——不管是发布在Instagram、杂志还是摄影比赛上——都是优秀的作品。你要努力拍出好的作品。即便你的作品在《时代》上发表了,如果它本身并不优秀,也对你毫无裨益。

我可以用我的经验告诉你们,要做库乐队,而不是大型摇滚乐队。你要充满热爱和斗志,并且可以决定自己拍什么,而不是让别人告诉你你应该拍什么。这样你才能保持自己独到的摄影品味,保持一颗不懈努力的心,不管你是在苏门答腊,还是在自家后院里摄影。

伊帕内玛海滩,里约热内卢。摄影:大卫·艾伦·哈维

(翻译:朱雨婷)

来源:LensCulture

原标题:“Life Looks Better Through a Viewfinder”—Mentoring and Wisdom from David Alan Harvey

最新更新时间:04/20 13: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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