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治周末记者 罗聪冉

“终于被勒令整改了！有些意外，却不是意料之外。”在看到网上关于短视频平台进行整改的消息时，短视频App用户杨林(化名)发出感慨。

阳春四月，如火如荼的短视频行业遭遇了一场监管风暴：从约谈今日头条、快手的主要负责人，责令整改，到要求快手、火山小视频(系今日头条旗下短视频平台)暂停有关算法推荐功能，从将王乐乐、杨青柠等违规网络主播纳入跨平台禁播黑名单，到责令永久关停“内涵段子”应用程序，监管机构传递出的严监管信号，让行业普遍意识到若还想靠低俗内容收获流量，无异于自毁前程。

在监管强力整治下，快手、火山小视频，以及今日头条旗下的抖音、西瓜视频等平台，紧急刹车，致歉、宣布整改措施。其他短视频平台也引以为戒，纷纷自查自纠。

复盘短视频平台的发展历程，此次这几家平台遭遇的危机，也许在行业野蛮生长阶段就已埋下了“祸根”。而整改之后，短视频行业如何涅槃重生，也备受业界关注。

导火索：

波及未成年人 突破底线

引发此次舆论与监管风暴的诱因，是短视频平台上存在大量“未成年妈妈”的视频。

3月底，央视新闻频道报道，在快手、火山小视频上找出了数以百计的未成年妈妈视频，有的妈妈不到16岁，有的女孩怀孕的时候仅14岁，掀起争当“全网最小妈妈”的风潮。4月初，央视《新闻1+1》在播放《谁在推送“少女妈妈”》时，又重点指责了快手等平台的算法推送。

针对此事，国家网信办责令快手、火山小视频整改时表示，这两家平台未能落实企业主体责任，出于博取眼球、获取流量目的，任由未成年人主播发布低俗不良信息，突破社会道德底线、违背社会主流价值观，严重影响青少年的健康成长。

此次被国家网信办下令封禁的王乐乐和杨青柠——这对快手上的网红情侣，共计拥有将近4500万粉丝，而他们最被外人关注的也是早孕生子的事情。

“如果平台不履行应有的社会责任，不知道这些低俗不良信息还会毒害多少未成年人……”家住广西壮族自治区南宁市的辛楣(化名)告诉法治周末记者，其正在读初二的弟弟，便受快手影响颇深。

“放学回家就刷快手，看主播穿什么就让我给他买什么，在淘宝上搜‘社会青年红人’就能找到同款；看主播带着一票兄弟很有排面的‘社会摇’，自己和朋友也玩所谓的‘兄弟’‘讲义气’，跟别人打群架……”辛楣称，未成年价值观极易受环境影响，需要多方共同引导；作为传播内容的平台，也要担当起社会责任。

业内人士指出，实际上，短视频平台的问题远不止“未成年妈妈”，还有大量恶搞、低俗、色情露骨、盲目模仿等内容存在；一些短视频平台沦为“低俗秀场”，给网络带来了新的风险，并产生了新的社会问题。

杨林家住甘肃省临夏市，他告诉法治周末记者，2017年年初，他看身边同事们都在刷快手，于是也下载注册成为了快手用户，没事就会点开看看，慢慢发现官方推荐的视频，有一些是很低俗的视频：有生吃猪肉的、有大口喝酒的、有无下限炫富的、有自残吃鞭炮的、有借残疾人缺陷炒作的、有恶搞别人的、有跳艳舞的、有半夜直播夹杂“荤段子”的……

杨林直言，这类视频有时候会让人感觉到不适，但是却又很有吸引力，看完一个之后就会不自觉地点看下一个，“官方也会特意给你推荐相似的视频，有时候一不小心就能连续刷两三个小时，看完之后会觉得刷新了自己的认知，反问自己为什么看这种没有价值的东西，但无聊之时又会打开继续看”。

2017年后半年，杨林又看到微信群里好友分享的抖音视频，开始转移到抖音平台。“起初被一些专业舞蹈、生活技能所吸引，后来看到平台上也有很多故意博眼球的行为，比如，涮火锅时直接用手下锅捞菜吃；一边开车一边拍抖音，双手离开方向盘比划心形手势；此外，还有大量微商聚集平台售卖假货……”

根源：

把关人“掩耳盗铃”

那么，短视频平台的“低俗病”从何而来？中国传媒大学网络法与知识产权研究中心主任王四新介绍，此次监管整顿的这几家平台，基本上都存在低俗内容。低俗，通常是指对青少年构成毒害的，以及危害社会公德或者民族优秀文化传统的。它是一种审丑，满足了人的低级趣味要求。

在王四新看来，短视频平台的“低俗病”源于三方面：首先，平台门槛低，普通用户都可以拍摄上传，短视频作品也就泥沙俱下；其次，低俗内容没有门槛，不需要高深的教育就可以读懂，所以会有广泛的用户基础，流量也随之而来；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个原因，创作者和平台的利益是相关联的，视频点击量高对双方而言是共赢，创作者可以得到关注、成为网红、受到广告主的青睐，平台也可以获得流量，拥有漂亮的数据，实现变现。

互联网分析师葛甲也认为，低俗短视频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态势，是以低级趣味博眼球、过度追求传播效果所致。短视频平台可能存在客观和主观上的纰漏：客观上讲，可能是用户体量增大、而平台审核能力却没跟上；主观上讲，不排除平台出于对自身利益的追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自流甚至充当幕后推手。

而低俗泛滥的结果，必然导致劣币驱逐良币的局面。互联网影视内容出品发行平台——新片场副总裁、新片场影业CEO牟雪在接受法治周末记者采访时坦言：“低俗视频势必会对一些优秀创作者的作品造成流量冲击；俗话说，得用户者得天下，用户在手机上看视频的时间是相对固定的，选择看这个平台就意味着放弃了那个平台，因为我们的内容不是那么博眼球，所以在一定程度上会吃亏。此次监管出手，要求行业进行整改，对创作优质且精良的内容方来说，是绝对的利好。”

牟雪进一步谈道：“另外，做有格调品质的内容，可能短期来看，它的商业性没有那么好，但是从中长期来看，没有广告主愿意把自己的品牌与低俗内容相挂钩，所以坚持做内容，品牌能够走的更加扎实，且走得越久，品牌溢价更高。”

有观点认为，当前短视频行业的危机，给内容创业者的最大启示，就是不要将流量最大化当成唯一的KPI。高流量不代表高价值内容，“粗暴”的变现机制，无法兼顾内容的培育与健康的变现。

整改：

算法也要讲究价值导向

此前，当外界指责短视频平台的内容低俗时，很多平台会拿“技术中立”“算法无罪”的说法作为推脱责任的理由。而在这次整改中，国家网信办依据网络安全法、《互联网信息服务管理办法》等法律法规，明确要求快手、火山小视频暂停有关算法推荐功能。

“首先，影响力有多大，责任就有多大，随着短视频平台的发展、壮大，其所提供的服务带来哪些社会效应，这是不能忽视的问题。其次，平台一边号称技术中立，一边又以技术谋取利益，这不是一个中立的立场；另外，如果平台完全坚持技术至上，这种观点也会陷入庸俗的机械主义怪圈。”葛甲分析。

王四新认为，“通过算法推送内容，这种方法是有必要的；但是算法背后还是应该有人工审核把关，进行思考、权衡；在设计算法时，也要讲究价值观导向”。

4月3日，快手CEO宿华发表文章进行道歉，称将重整社区运行规则，将正确的价值观贯穿到算法推荐的所有逻辑之中，只有符合国家的法律法规、遵循社会公序良俗的作品，才能进行算法推荐；优先推荐个性化的、更符合用户兴趣的正能量作品等。

以技术出身、一向秉持“算法无罪”的今日头条创始人、CEO张一鸣，也意识到要“将正确的价值观融入技术和产品”。4月11日，张一鸣发表致歉信，详细列举了一些具体整改措施：加强党建工作、全面纠正算法和机器审核的缺陷、不断强化人工运营和审核、将现有6000人的运营审核队伍扩大到10000人……

记者注意到，开展整改后，快手App首页一直置顶着“落实整改 砥砺前行”的标语；火山小视频App在首页置顶“净化生态 重整出发”的标语，首页还展示了“守望大别山”“大国重器”的视频内容。

快手方面介绍，截至4月10日，快手清理问题短视频31万条，封禁5.6万名用户，清理6.5万个用户名；明确将审核团队从目前的2000人扩编到至少5000人等。4月12日，快手又上线了“家长控制模式”，建立未成年人保护体系。

今日头条方面介绍，4月2日，抖音正式上线了风险提示系统；3月，抖音平台累计清理27731条视频、89个挑战、永久封禁15234个账号。4月6日，旗下火山小视频、西瓜视频等短视频平台共计下架问题视频10318条，重置封禁问题账户4864个……

未来：

内容驱动将成为共识

张一鸣称，今日头条公司将把4月作为整改月。那么，整改结束之后，行业会呈现一个什么状态？如何赋予短视频们新内涵？

记者注意到，腾讯旗下短视频平台——微视，近日发布了一份《微视短视频项目说明书》，用30亿元的补贴奖励那些优质达人；4月16日，梨视频宣布完成6.17亿元A轮融资，由腾讯领投，百度等跟投，此轮融资会用于继续建设资讯短视频内容生产网络。

资料显示，随着短视频市场持续走热，各类短视频平台也迎来了一波波融资热潮。快手在2016年3月完成约为2.5亿元C轮融资；2017年3月，又再次完成新一轮3.5亿美元的融资。抖音则是在今日头条的推动下快速壮大，2017年1月获得了数百万元的天使轮投资，今日头条于同年11月又宣布将收购后的Musical.ly与抖音进行合并。此外，2017年5月，火山小视频也获得了来自今日头条的10亿元补贴。

“目前，行业的佼佼者是快手和抖音，这次整改可能会对这几家平台后续的融资情况，产生一定的影响；因为融资主要看平台数据，而整改期间势必会导致平台数据下降。此外，这几家头部短视频平台的日均活跃用户量已经达到高峰期，未来还会不会持续增长，还有待观察。而且，在监管风暴下，平台也不能再通过明目张胆的低俗内容来获取流量，整个行业可能会呈现由盛转衰的趋势。”葛甲认为。

不过，牟雪认为：“用户对短视频这种内容形态的需求是客观存在的，即便有平台没有完成整改掉队，可能新的平台也会很快补上这个需求的空档。至于快手、抖音、微视、梨视频等平台之间的较量，还难以作出评估；一方面，快手、抖音自身可能也不会甘于被超越；另一方面，也要看微视等平台的奋起直追的速度。”

“下一步，内容驱动短视频将会成为行业共识，内容才是平台之间的核心竞争力。创作者也同样要重视内容本身，任何一个行业一直靠补贴是不可持续的，最终还是要回归到商业本质，只有满足观众需求，内容创作人才能获得自身应有的商业价值。”牟雪表示。

关于短视频内容的把控，王四新认为，首先，要主动讲导向，符合国家大方向；其次，严格按照法律要求，不能触及法律底线；另外，还有一些内容，和道德认知、公序良俗有关系，要坚守新闻伦理方面的要求，不能给社会带来动乱，要符合社会正常的审美观、价值观。

■链接

监管动态：

4月4日，国家广播电视总局约谈了今日头条、快手这两家网站的主要负责人，责令采取整改，立即下线网站上的低俗、色情等内容；

4月6日，国家网信办通报称，要求快手、火山小视频暂停有关算法推荐功能，并将王乐乐、杨青柠等违规网络主播纳入跨平台禁播黑名单；

4月10日，今日头条旗下“内涵段子”应用程序及公众号，因存在导向不正、格调低俗等突出问题，被责令永久关停；

4月11日，全国“扫黄打非”办公室召集今日头条、快手、微博等18家互联网公司相关负责人，召开网络直播及短视频企业加强内容安全管理会议，严明监管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