蒂姆·邓肯，今天四十岁了。

是一个长者了。

他会想什么呢？

也许什么都不想吧。

马刺vs灰熊第四场，下半场。

小邓肯一岁的文斯·卡特右翼持球突破丹尼·格林，邓肯在格林身后，左手推着格林的背，右手隔着格林，脚不离地，盖了卡特一个帽。

那几个回合，他与兰多夫处于一种，沉默又温和的对抗中。他们彼此卡位，架着肘子，互相推搡，但不狠，一旦有哨子立刻停手。大家都是老江湖。大家是这个联盟硕果仅存的几个老派内线之一，彼此也打了多年，说没有惺惺相惜，是骗人的吧。全场18分钟，邓肯7分2篮板3封盖，而且在篮下堵住了兰多夫。马刺4比0晋级。

哦，当然：作为长者，邓肯也有一点人生经验想传授。

第三节一开始，邓肯连着盖了兰多夫两个。之后盖掉卡特后，邓肯左腰背对兰多夫，靠着，拍了两下球，顶一下，松，忽然再启动，被兰多夫挂住（或者说，狡猾地挂住兰多夫）后，哨响，兰多夫松手，邓肯推球：兰多夫回头：球颠了两下，入筐，打三分。

本场个人第4分。然后是加罚的第5分。

再下一回合，莱纳德左腰站位，邓肯忽然一个抢步从底线绕过接球，然后，从另一侧上篮。个人本场第7分。

每个球都不迅猛，简单，干净，不浪费丝毫气力。靠的是意识、节奏、尺寸。每个球都像在说：

你们年轻人有一点好，全世界跑到什么地方，你们比我跑得还快。但是呢，来来去去的投篮选择啊，都太简单，啊，有时简直天真……

二十年前，被问到“大三时你已经是全国第一阵容加ACC年度防守球员，为什么不选择早一年进NBA呢？那样可以多挣起码300万美元”时，邓肯如此慢条斯理地回答：

“我推荐您看《揠苗助长》(《The Hurried Child》）。那本书教了我许多道理。”

他从来不着急。 所以，大四的辉煌赛季，包揽各类全国最佳球员奖项时，邓肯自己也只是平静地看待这一切。虽然早在1996年，他已经预订了下一年的状元。这么早定，有没有一种钦定的感觉呢？

当时邓肯说：

“等我到五十岁，我会坐在加勒比海上一艘摩托艇上，想一想今年发生的一切——然后我就继续了。”

那麼人呐就都不知道，自己就不可以预料。

你一个人的命运啊，当然要靠自我奋斗，但是也要考虑到历史的行程。

1989年9月17日，波波维奇刚看着马刺迎来大卫·罗宾逊的时候，加勒比海上的美属维京群岛，13岁的蒂姆·邓肯在海岸边，站在潮汐水线上，傻傻的看着蔚蓝的海水。那天他怎么会知道，雨果飓风突袭了岛屿，摧毁了岛上唯一的，符合奥林匹克标准的游泳池崩坏，导致他必须去学打篮球，会如何改变此后NBA的历史进程。

1989年秋天，蒂姆-邓肯开始打篮球。“我一开始以为，篮球季节只是个过渡，之后我会重新回去游泳……但是，篮球季节好像永不结束似的。”

他也不会料到，八年后，他就要成为NBA状元；九年后，他就要成为马刺的王牌。当时波波维奇跟他讲话，说球队都决定啦，他来当王牌，他有没有说另请高明呢。他实在也不是谦虚，一个维京群岛游泳少年，怎么到圣安东尼奥去了呢？但是呢，波波维奇讲，“大家已经研究决定了”，于是后来邓肯就到了圣安东尼奥。

本场，他18分钟里盖了3个帽。如此，NBA季后赛，他盖了563个帽。NBA历史第二的天钩，476个。

本场之后，他的NBA季后赛出场次数245场，历史第二，仅次于259场的鱼主席。

他的季后赛总出场时间增加到9232分钟——历史第二是天钩的8851分钟。

那么多历史记录的背后，是他第十九个赛季，第十九次季后赛，即将迎来他第十五次西部半决赛。

哦对了。本场之后，还有历史第三的第2836个季后赛篮板、历史第五的5136季后赛得分（离鲨鱼还有14分）。顺便，托尼·帕克的季后赛得分，历史第十，第九是伯德，第十一是哈弗里切克。

这些里程碑，不知不觉就被他刷满了。

而他40岁了。圣人四十而不惑，而邓肯的表情好像总在惑，而又好像从来没惑过。

回头看看他那些浩瀚的成就，加上他的荣耀，他一年级就开始刷年度一阵，二年级就拿到总决赛MVP开始纵横联盟，之后直到如今。他明明是圣安东尼奥马刺队史最伟大的球员，可能是现役截止到当下最伟大的球员（ESPN表示不同意，不过我才懒得管他们），但他就像个普通的老头球员那样，瞪大眼睛。满脸的表情是：

“篮球真是好奇妙啊。”

他的名字沉没进了白银的沙漠之中，你再也分不清他、波波维奇与圣安东尼奥马刺之间的缝隙与棱角。一切都在不知不觉之间。他便这样，化成了银灰色的大地。

四十岁了。

圣人无名。

为什么他始终不多说呢？

因为他已经是个长者，中国有一句话叫“闷声大发财”，什么话也不说。这是最好的。

毕竟，当年跟他谈笑风生过的底特律的华莱士们，都已经流逝了。

也因为，他还是热爱着篮球。就在季后赛对灰熊开始前，他跟ESPN的访谈如下：

Are you excited the playoffs are finally here?

Tim Duncan: Yeah, absolutely. Ready for the playoffs to start. It’s been a long year, a very good year to get our team acclimated for this point. Now we’re ready to do it for real. It’s going to be a lot of fun.

邓肯承认了：给他搞的这个季后赛啊，excited。

身为这个球队的活传奇，十几年前已经镶进历史的人，他还是按着球队需要的一切，打着。

这是坠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