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公社》成为第69届戛纳电影节开幕影片，影片导演伍迪•艾伦仔细思考了他对于衰老的态度（“如果你关注死亡，那么赢家总是房子”），谈论了他的电影（“我会删掉绝大部分”）、他的妻子宋宜（Soon-Yi）、他与麦莉•赛勒斯（Miley Cyrus）共事的经历、为何电视比他想象中更为“艰难”以及他刻意避免阅读与自己有关的报道：“我总是小心翼翼地回避所有与我自己相关的事情。”
“人们常说，‘哎，你生活在一个肥皂泡里面’——也许我的确如此，”伍迪•艾伦承认道。此刻他落座于他私人放映室里的扶手椅中，该放映室位于纽约上东区。作为一只习惯性动物，伍迪•艾伦35年来一直在这个昏暗的小影厅看电影（和开会）。“我早上起床，”他说道，“送孩子去学校，再上跑步机跑步，然后到我的房间里工作，吃午饭，再回去工作，练习单簧管，看望朋友或是打篮球。这是中产阶级的生活，但这让我这些年来都很高产。”
“高产”实为适度。艾伦每年制作一部电影——从经典的纽约喜剧（《汉娜姐妹》）到伯格曼式电影（《内心深处》），再到以伦敦为背景的时尚犯罪片（《赛末点》）——从1980年代以来，他的电影总票房达到近6亿美元。甚至在混乱的1990年代他都未曾失误，那时候，他与米娅•法罗（Mia Farrow）分手，名誉几乎被毁（警方调查后并未继续追踪艾伦性侵七岁女儿迪兰的指控，但斗争仍未平息，两年前，迪兰在《纽约时报》重申指控）。
艾伦将如期为戛纳电影节带来他的第47部电影—《咖啡公社》，电影背景设在1930年代，讲述了一个年轻男子（杰西•艾森伯格）的故事，他从纽约搬到好莱坞，在好莱坞找到工作，与一个优秀的经纪人（史蒂夫卡莱尔）共事，并爱上了一个漂亮的助理（克里斯汀•斯图尔特）。 “那时候的加利佛尼亚那么美好，”艾伦说，“你知道有Mocambo夜总会、椰林和Ciro's夜总会，所有的影星都晚上出门，此外还有纽约的夜生活——有社会名流，也有政客，还有黑帮。”
艾伦80岁了，他不再是那个戴着眼镜、穿着马鞍鞋、为了《安妮霍尔》斩获奥斯卡而在Michael酒吧弹奏单簧管的喜剧天才（至少他不穿马鞍鞋了）。但在今年四月的这个上午，这个犀利的导演邀请《好莱坞报道》进入了他的“肥皂泡”，谈话涉及他与宋宜•普列文20年婚姻的方方面面，她如今已45岁（他们有两个女儿，分别为15岁和17岁；他与法罗还有三个孩子），还谈到了他与科技没什么关系。他不用电脑，但讽刺的是，他现在是亚马逊革命的一部分。亚马逊这家互联网巨头不仅用1500万美元买下了《咖啡公社》——这标志着艾伦与索尼经典电影公司合作止于六部电影——还为艾伦的第一部电视剧提供了资金，在这部限量播放的喜剧中，他将与伊莱恩•梅（Elaine May）和麦莉•赛勒斯共同担任主演。
伍迪•艾伦电影榜单Top 5
1、《罗生门》（1950）
多年来，艾伦一直把黑泽明的电影放在自己电影榜单的首位，最近黑泽明的女儿投桃报李，把《安妮•霍尔》列为她已故父亲的最爱之一。
2、公民凯恩（1941）
“我认为每个人都会那么说。”艾伦这样评价奥逊•威尔斯（Orson Welles）的经典电影（《好莱坞报道》最受欢迎电影Top 100中的第三位）。这是在他的电影榜单前五位中唯一美国制造的电影。
3、大幻影（1937）
让•雷诺阿的经典之作——“我的最爱之一，”艾伦说道。——在《安妮•霍尔》有所体现（“嘿，那是一部伟大的电影，”洛杉矶的某个聚会上有一句这样的话）。
4、第七封印（1957）
艾伦不仅是伯格曼的粉丝，也是朋友。但是，这并没有妨碍艾伦在《爱与死》中拿这位瑞典导演开玩笑（还用《内心深处》向他致敬）。
5、偷自行车的人（1948）
“极佳的意大利电影，而且是世界上最伟大的电影之一，”艾伦说维托里奥•德•西卡（Vittorio De Sica）刻画了二战后罗马一个贫穷的广告张贴工的形象。
Q：你现在80岁了，你早期作品的主题总是死亡，你现在还担心死亡吗？
A：嗯，是的，我当然担心死亡。首先，我五岁的时候就开始怕死了，此后我一生都为此担忧。是的，它确实让我担心。我认为唯一可以做的事情、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尽量尝试不去想它，只关注“哎呀，这部电影里杰西艾森伯格和史蒂夫•卡瑞尔的场景合适吗？”要关注的是，如果你尽力了，但却没有成功，你也不会有事。如果你关注死亡，那么赢家总是房子。
Q：过去几年你是否有所改变？
A：我觉得我变得更艺术了。我刚开始拍电影时，我只对笑话感兴趣。然后，这些年来，我变得更加雄心勃勃，想要做出更有深度、更好的作品。这是好是坏，取决于你的角度。还有人说会说，“我认为这是伟大的，也是有益的，你的确拍了一些很棒的电影。”可能他们还会说，“你永远不能那么做”。
Q：你不得不重拍《咖啡公社》的一部分。发生了什么？
A：在加利福尼亚，我和布鲁斯•威利斯（Bruce Willis）拍了几个场景，布鲁斯还要在百老汇工作（《Misery》），这对他来说太累了。因此，我们用史蒂夫•卡瑞尔（Steve Carell）把他换下了。
Q：电影是怎么来的？
A：我想把电影做得有点像小说，关于一个家庭、一个成员与另一个成员之间的关系、以及主角的恋爱关系。我希望它有小说的结构，这样就可以四处移动，详述家庭的各个成员。这就是我拍这部电影的原因，看到这部电影时，你正在看小说，而我就是这部小说的作者。
Q：卡瑞尔饰演的经纪人一角是基于某个特定的人吗？
A：是，也不是。我第一次开始做业务的时候，是16、17岁，我会去经纪人的办公室。对我而言，这些经纪人丢失厉害角色，我记得有一次离开加州，要去拜访威廉•莫里斯，那儿有一个非常漂亮的接待员。那时我想：“我的天哪，她就像电影明星那样漂亮。”
Q：你现在还讨厌洛杉矶吗？
A：不不。你要知道，这始终是一个谜。我从来没有讨厌洛杉矶，只是我不能在那儿生活，因为我不喜欢阳光充足的地方，也不喜欢依赖汽车。但我喜欢纽约，在那儿我能走出房子，在一切事物的中间，有噪音，有堵车，有忧郁，有阴天，有雪天。不过我在加州有很多朋友。我喜欢在那儿短暂停留。我不喜欢开车。我会开车，但我不喜欢。
Q：为了拍电影，你会阅读什么东西？
A：（老）八卦专栏，好莱坞专栏，纽约也有。在加州你能学到很多，能看到在纽约看到的专栏——赫达•霍珀（Hedda Hopper）和席拉•葛兰姆（Sheilah Graham）。他们告诉你好莱坞的新闻，听上去很激动人心。
Q：你会广泛阅读吗？
A：我从不喜欢阅读。我不是个有书生气的人。18岁以前我都看漫画书。我读了几十年，因为一个人必须阅读才能生存，但我并不享受阅读。我更愿意看一场棒球比赛或篮球比赛，或者去电影院看电影或听音乐。
Q：你看哪家报纸？
A：《纽约时报》，因为这在我年轻时就已经成为了习惯。然后有时候我会看点小报。我在车里的时候司机会有一些小报。
Q：你会读小报上关于你的消息吗？
A：我永远，永远，永远不读看写我自己的东西，不管是我的采访还是与我有关的故事。我永远不看对我电影的任何批评。我总是小心翼翼地回避所有与我自己相关的文章。刚开始我还不这样，（但是现在我）只关注工作，不读人家写的我是多么伟大或者我是个傻瓜。快乐源于拍电影。早上起床，前面放着电影脚本，见见布景设计师和摄影师，出门去片场，和这些迷人的男人女人们一起工作，播放科尔•波特(Cole Porter)的音乐，试试服装，这些都很有趣。结束之后，你就已经做出了最好的电影，继续前行。我从不再看一遍——我也不会再去读与之相关的任何东西。
Q：在1990年代初期，你因为与宋宜的关系开始受到批评，你对这些批评是否已经免疫了？你意识不到吗？
A：是的，我对它们已经免疫了。你可以看到我一直在工作，并未受影响。这些年我拍电影的速度也没变，在这个方面我很好，我很有原则，很敬业，分得很清。
Q：我想你没有再见过米亚•法罗吧？
A：没有，我觉得她不住在纽约，她应该住在康涅狄格。我不确定。也许她正为联合国儿童基金会或是别的什么出差。
Q：你的妻子宋宜如何改变了你？
A：噢，我的妻子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经历之一。她曾在韩国非常非常艰难地长大，她是街上的一个孤儿，饱受饥饿，6岁时才离开垃圾桶生活。后来得救，送往一家孤儿院。我能使她的生活更美好。我为她提供了许多机会，她也抓住了这些良机。她自学成才，交了许多朋友，获得大学学位，读研究生，她现在已经和我一起去过许多地方旅行。她很老练，去过欧洲所有国家的首都。她已经成为了一个不一样的人。所以，我给她的人生做出的贡献让我收获的乐趣比我所有电影带来的乐趣更多。
Q：你说的是你如何改变了她。那么她是怎么改变你的呢？
A：（艾伦停顿了一会儿。）嗯……她带给我很多乐趣。我欣赏她，她让我拥有精彩的生活。我们已经结婚20年了，结婚前几年我们也在一起。她给了我个人生命的美好时光。她是一个好伴侣、好妻子。她让我拥有稳定又美妙的家庭生活与重要的陪伴。我想，不论何时，只要你遇见合适的人，他们都会对你的人生带来情感方面的巨大贡献。
Q：但她是否以某种方式改变了你？
A：（停顿）改变了我？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能说她改变了我。我不知道我是否有所改变。我可能与20岁的我还是同一人，我也不确定。我是说我好像有同样的习惯，同样的工作习惯，同样的恐惧和同样的享受。我觉得多年来我都没什么变化。当你提到变化，我试着想了想（我已经改变）的方式。我也不知道我有没有改变。
Q：你还看很多电影吗？
A：现在没有很多我感兴趣的电影了。30年还是35年前，我刚有这个放映室，我曾经每周六晚上来这里和朋友一起看电影，现在不会了。
Q：最近看到了什么你喜欢的吗？
A：我看了《公羊》，我很喜欢，是一部冰岛电影。以前我能看很多美国电影，但现在我不怎么看了。长大以后，每周有十多部电影要看。然后到了60年代，导演成为美国电影业的重要人物，也有很多了不起的电影。电影业意识到他们制作大成本电影可以赚更多钱。但没有一部引起我的兴趣。
Q：你看过自己的电影吗？
A：没有，我从不看。1968年左右我拍了《傻瓜入狱记》，之后我没有再看过。所有电影都不会再看。
Q：这是你第12部戛纳电影。
A：好像是吧，我不知道。这么多年来，我总是把电影送到戛纳，但自己不过去。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不喜欢坐六小时飞机，还要倒时差。这让我抓狂，我需要六个月的时间适应（时间的变化）。连夏令时我都没法适应。后来我去了，我的妻子也想一起去，她喜欢法国南部，我也喜欢。戛纳是个以电影为主题的大事件，它让人很享受。
Q：如果可以的话，你会不会删掉某一部自己的电影？
A：我的？好吧，我会删掉绝大部分。（笑）有可能会留六到八部，剩下的都删了。我会留《开罗紫玫瑰》、《赛末点》和《丈夫、太太与情人》，可能还有《西力传》、《午夜巴黎》，接下来的取舍就开始变难了……
Q：《安妮•霍尔》、《曼哈顿》呢？
A：这两部电影拍了太久，我甚至都快不记得了。大家对它们很有感情，但我没有。拍完《曼哈顿》，看完成品，那时我很失望。而且我跟阿瑟•克里姆（Arthur Krim，联美电影公司老板）说：“如果你不发布这部电影，我会为你重拍一部。”他说：“你疯了，我们喜欢这部电影，而且有投资。我们借了钱拍这部电影，不能花了几百万美元，然后电影却不上映。这简直是疯了。”所以这部电影上映了，取得了巨大的成功。我常说，这是伟大的运气，我们把功劳归于自己无法控制的事物。
Q：你的亚马逊电视剧有多长？
A：明天我会编辑好，完成它。六集，每集半小时。
Q：有名字了吗？
A：没有，我还没有起名，不过有六集，每集半小时。然后就没了。这不是那种会一直演下去的节目，只是一个故事，一个喜剧，由我、伊莱恩•梅和麦莉•赛勒斯主演，发生在1960年代后期。人们应该会觉得它很有趣。我能告诉你的是它也不会产生什么特别大的影响。
Q：你第一次见麦莉•赛勒斯是什么时候？
A：因为亚马逊的这个项目我见了她。我几年前注意到她是我的孩子看《汉娜•蒙塔娜》的时候。我说：“那个女孩是谁？她表现很好。要知道，她很会说台词。这部剧是一部可笑的小喜剧，但她很擅长演她所扮演的角色。”然后她成为了一个歌手，有人给我看了她在《周六夜现场》的小片段，我说：“这证实了我一直以来对她的看法：她非常好，的确是一个有才华的女孩。”她想休息一段时间，但她（同意出演亚马逊的这部剧），因为她对那个角色感兴趣。所以，我就在这里见到了她。
Q：就在这个放映室吗？就在我们坐着的地方？
A：是的，就在这里。有一天，主创人员都在这，她就来了。她进来，我们聊了几分钟——很随意地聊，才刚认识。不过我想让她演。我并不需要那五分钟的傻聊。
Q：去年，你似乎开始后悔开拍电视剧。你还后悔吗？
A：这比我想象中艰难得多。我想：“我将在两部电影之间完成它。有什么大不了的？电视而已。”但这些年来，电视已经取得了巨大的进步，在电视里有很多美妙是事物。而我一旦开始这个项目，就不能放弃，因为电视已经不像50年前那样，愚蠢的事情也能被观众接受。你处在一个已经成熟的媒介中，这里有很多精彩的事，而且你可能会陷入尴尬，但你不会想成为一个彻底的尴尬之事。
Q：你不看电视上的其他东西吗？比如说《广告狂人》、《绝命毒师》。
A：不看。我不在家。我也不感兴趣。我出去和朋友一起吃晚饭，回家之后觉得累了，我要赶紧看看尼克队比赛的最后一节，或是扬基队、大都会队比赛的最后几回合。我就是兴趣不够。
Q：你有录影机记录东西吗？
A：我不会用那个。我妻子会。
Q：你还没有电脑吗？
A：是的，我没有这些东西，我也不擅长用那些。我不擅长利用科技。我有一个手机，但用途有限。我只知道我可以用它打电话，我的助手把我所有的爵士乐唱片都放进去了。以前我出城去，要练习单簧管，总是带着很多黑胶唱片，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
Q：没有电子邮箱？
A：没有，从来没给任何人发过电子邮件。
Q：你还会与亚马逊合作拍电视剧吗？
A：我想不会了。我与他们另外的唯一交易是发布《咖啡公社》。但我不想让它上映，然后就让它顺其自然，所以这部电影的上映很普通。在电影院播放几个月，这也是我上映电影的正常方式——在几家影院播放然后再大量上映。根据票房，上映范围可能扩大的更快或更慢，或者采用那些公司的任一战略。这对我来说没什么问题。
Q：你会做什么样的梦？会做噩梦吗？
A：每隔一段时间，我会做个噩梦。不经常。但是，我偶尔会在睡觉的时候尖叫，我的妻子就会摇我。但不也不经常。我睡觉时就像个死人。
Q：年纪变大了，你对宗教的看法有改变吗？
A：我对宗教的看法是一样的。我觉得宗教对人来说是一种愉快的幻想，试图安抚生存现实的疼痛。
Q：那政治呢？你支持谁？
A：我是希拉里的粉丝。我很喜欢伯尼。我觉得他所倡导的东西都很好，不过我认为希拉里会完成更多伯尼想做的事情，而且比伯尼做得的更好。
Q：你见过希拉里？
A：没有，不过我见过特朗普，因为他出演了我的电影《名人百态》。他非常和蔼，我在林肯中心的篮球比赛偶遇他。他人总是很好，令人愉快，很难把这一点与他在竞选时说的很多东西放在一起。
Q：我听说你曾经遇到过塞缪尔•贝克特（Samuel Beckett）。
A：的确。我和他聊了五分钟，应该是在双叟咖啡馆（Les Deux Magots，一个在巴黎的咖啡馆）。我在那里喝咖啡，有人说：“塞缪尔•贝克特在那边，你想见见他吗？”我说：“当然了。”然后我就过去了，我们聊了一小会儿。他人很好。我不是贝克特的铁杆粉丝。不过我很想见见让-保罗•萨特（Jean-Paul Sartre）。和他有联系的人说：“出个价格就可以安排。”
Q：你在开玩笑么！
A：没有，没有。我没有继续跟进，因为这件事对我的灵魂来说太邪恶了。
编者注：1993年当局并未撤销对艾伦的指控，但在一次调查后拒绝继续追查。
（翻译：郭怡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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