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华盛顿——记录和采访显示，美国联邦调查局（FBI）在恐怖主义案件中显著增加了钓鱼执法方式的使用，在数以百计调查美国公民涉嫌支持伊斯兰国的行动中雇佣特工和线人假扮成圣战分子、炸弹制造专家、枪支贩子、网友等人。

根据《纽约时报》的一项分析，现在，大约每三宗涉及人们涉嫌支持伊斯兰国的诉讼中就有两宗使用了一度被视为最后手段的卧底行动，比例在两年的时间跨度里急剧上升。近90名据信与这个恐怖团伙有瓜葛的美国公民遭到了指控。

这种秘密行动让特工参与到所谓的恐怖阴谋中。它们的数量正在增加，但却很少受到公众或者国会的审视，一切卧底行动都依赖FBI在伊斯兰国崛起之前制订的规范。

尽管FBI官员们称，他们行动谨慎，避免非法构陷嫌犯，但他们派出的卧底特工却远远不是在袖手旁观。记录显示，最近在美国弗罗里达州和加利福尼亚州进行的调查中，特工们就曾经帮助极端分子嫌疑人获取武器、研究爆炸目标、找出前往叙利亚加入伊斯兰国的最佳路线等。

官员们在采访中称，因为社交媒体给极端分子们披上了匿名的外衣，无论是在线上还是线下，这类卧底行动如今对于搜集证据、震慑在美国境内潜在的恐怖袭击来说都变得至关重要。

领导FBI国家安全部门的迈克尔•斯坦因巴赫（Michael B. Steinbach）说：“我们不能等着别人按照他们自己的时间表动员起来。”他补充说，FBI等不起，“不能明明知道这些人在积极策划，就那么干坐着死等”。

反恐官员们称，伊斯兰国在忠实成员完成极端化之后短短的几天或者几个星期之内就快速出击。卧底行动和窃听及搜查不一样，不需要法官签署许可令。监督这类行动的人是FBI的主管们和司法部的检察官们，因此通常可以更迅速地开始行动。

但辩护律师、穆斯林领袖和公民自由倡导者们称，FBI特工们诱使嫌疑人说了他们原本可能不会说的话，做了他们原本可能不会做的事情——而这就是诱使犯罪的精髓。

曾经是FBI一名卧底特工、现在在纽约大学布伦南司法中心（Brennan Center for Justice）研究国家安全法的迈克尔•杰曼（Michael German）说：“他们正在制造恐怖主义案件。”最近的多宗诉讼中，他说，“这些人离成为美国的威胁其实还差着好几步。”

福特汉姆大学（Fordham University）国家安全中心（the Center on National Security）主任凯伦•格林贝格（Karen J. Greenberg）称，卧底行动在FBI最近涉及伊斯兰国的案件中已经变成了家常便饭，但事关这个部门到底如何进行调查却讨论得很少，外界的理解也很少，尤其是在网络行动中更是如此。

她说：“我认为，FBI在大量这类涉及ISIS的案子里真的走错了路。”

FBI一旦锁定某人为潜在的威胁，就会采用在调查中已经变成典型做法的卧底方式。法庭记录和采访让外界得以一窥这种激进的手法。

去年12月，纽约罗切斯特一名收费的线人乔装打扮，开车送一名疑似伊斯兰极端分子的男子埃曼纽尔•拉奇曼（Emanuel Lutchman）前往一家沃尔玛超市，购买了一把砍刀、滑雪面罩、扎线带和其它即将用于当年跨年夜一次恐怖袭击的材料。因为罹患精神疾病的乞丐拉奇曼没有钱，那名线人付账还自掏腰包花了40美元。

而在北卡罗来纳州，一名秘密特工则向另一名嫌犯贾斯汀•沙利文（Justin Sullivan）施加压力，问他是否愿意为伊斯兰国实施恐怖行动。“你觉得你杀得了人吗？”这名特工在网上的一条消息里这样问他。随后，在2015年6月，这名特工又向他提供了一枚用于AR-15突击步枪的消音器。

在华盛顿州，一名卧底线人曾经向一位退役士兵丹尼尔•弗雷尼（Daniel Franey）支付1100美元，请他在几次购物之旅中望风，购买的物品则是用于去年夏天一次潜在袭击行动的攻击性武器，一共装了满满几个露营袋。

法庭记录显示，所有袭击发生之前，FBI就已经逮捕了上述全部三名嫌犯，而且还曾经使用类似的秘密手法起诉了其他几十名它认定与伊斯兰国有关联的人。尽管多名被告已经承认有罪，但多数人至今仍然在等待审判。

最高法庭的展示显示，至少有40个政府机构在利用秘密特工调查从税务诈骗到福利欺诈在内的一切行为。但卧底行动占据的中心位置没有哪个机构更甚于FBI。

虽然FBI内部规范（上一次修订已经是2011年）要求在调查中要尽可能采用“介入性最低”的方式，但FBI官员们称，他们相信，因为嫌犯在加密的网站上具备保持匿名状态的能力，介入性较低的方式或许不可能。

斯坦因巴赫说：“一旦坏人转向加密区域，我们眼前就是一片黑。要想更好地了解我们面对的敌手，唯一的办法或许就是通过卧底。”他说在网上利用卧底特工可以让FBI通过获取他们的信任、说服他们暴露自己的身份来赋予嫌犯“血肉”。

FBI有近1000起公开的行动调查“原生的暴力极端分子”。官方称，FBI对这个群体的定义是，受包括伊斯兰国在内的外国恐怖主义团伙驱使、在美国本土实施恐怖行动的美国人。他们说，“大量”案件（总计数百起）需要针对有伊斯兰极端分子嫌疑的人采取秘密行动，但FBI并没有掌握精确的数字。

不过，《纽约时报》查阅的法庭记录显示，FBI早在2014年最早一批案件浮出水面的时候就已经加大了在涉及伊斯兰国的调查中使用卧底行动的频率。

截至2014年末的第一批几十宗诉讼案中，只有大约30%的案件似乎依靠的是通过卧底行动搜集的证据。这个比例去年初攀升到了约45%，其中涉及一系列发生在纽约州、明尼苏达州以及伊利诺伊州的秘密诉讼。自2015年2月以来，60宗涉及伊斯兰国的诉讼中就有大约40起、或者说约67%的案子是基于卧底行动。

今年1月以来，涉及伊斯兰国的诉讼数量增长已经放缓；官员们相信，去年末的一批诉讼或许震慑了图谋不轨的人。但卧底行动依然是常态。法庭记录显示，今年截至目前，十起诉讼里有八起依赖于卧底行动。

最近的一起案件中，检方两个星期以前指控纽约市布朗克斯一名22岁的男子萨米尔•阿里买买提（Sajmir Alimehmeti）两度前往欧洲，企图与伊斯兰国并肩作战。他在FBI的调查行动中至少跟三名卧底特工碰过头。

官员们称，FBI过去两年经办的几百起涉及伊斯兰国的调查行动中，卧底行为似乎上升了，但在最终正式提起指控的案子中却并没有看到急剧的上升。

问及《纽约时报》掌握的数据，FBI官员们称，卧底行动数量增长或许反映出，他们认定的伊斯兰国嫌犯规模扩大、危险性上升的情况正在显现。这些官员称，不存在刻意的决策或者政策调整来加大对卧底特工的倚重。

通常，钓鱼执法瞄准的目标首先引起FBI的注意是因为他们在网上、在Facebook和Twitter这类社交网站上有支持特工们认为是在支持伊斯兰国或暴力极端主义的言行。FBI坚持认为，他们的特工并不是在以“思想警察”的身份仔细巡逻这些网站，而是在寻找扬言要实施恐怖主义行动的人。一旦FBI认定某人是个潜在的威胁，主管们通常就会派一名卧底特工在线联系这名嫌犯。

例如在伊利诺伊州北部，国民警卫队成员哈桑•埃德蒙德（Hasan Edmonds）曾经在社交网站上发布过FBI认为值得警惕的帖子。之后，一名秘密特工在Facebook上向他发起了好友请求。随后几个月，埃德蒙德和这名秘密特工在网上交换了无数的消息，讨论前往中东协助伊斯兰国、或者在埃德蒙德受训的伊利诺伊州兵工厂发动袭击的可能性。

“誓言已经立下，”根据一份刑事起诉书，埃德蒙德2015年1月在写给一名线人的网络消息中这样写道。“时机恰当，我们就会出击。”

几天后，埃德蒙德写道，他和一位表兄弟迫切希望为这场事业提供帮助，“乐意做点类似于那对兄弟在巴黎干的那种事”——言下之意指的是在此之前几个星期讽刺报纸《查理周刊》（Charlie Hebdo）遭遇的恐怖主义袭击。

法庭卷宗称，那名秘密特工当时的回应是，他建议埃德蒙德，如果不能前往国外与伊斯兰国并肩作战，可以在美国国内表明忠心，舍身取义。

检方称，在线的信息交流最终在2015年3月促成了另外一名秘密特工和埃德蒙德的表兄弟乔纳斯•埃德蒙德（Jonas Edmonds）之间的会面。

几个星期后，这对表兄弟在芝加哥中途国际机场（Midway International Airport）被捕。其中，哈桑•埃德蒙德显然是在他们前往中东的途中。两人因为涉及恐怖主义的违法行为遭到起诉。两人都承认有罪，眼下正面临漫长的刑期。

FBI秘密特工在这起案件和其他许多案件中都在放任阴谋发展，直到某个嫌犯获取了武器、或者购买了一张前往土耳其转机去叙利亚的机票才会出手。

上个月在迈阿密结束的一起调查也遵循了这种模式，它照样有秘密特工们的形象和血腥袭击行动的讨论。FBI得到消息（具体是通过什么方式目前尚不清楚），现年40岁、又名詹姆斯•穆罕默德（James Muhammad）的皈依穆斯林詹姆斯•冈萨洛•麦地那（James Gonzalo Medina）可能正在考虑袭击一座犹太教堂。

FBI今年3月对麦地那启动了调查，但最初的证据有瑕疵。麦地那有一次和一名卧底线人和其他几个人碰头的时候指责一个朋友企图炸毁一座犹太教堂；他似乎想和这种想法保持距离。

五天后，麦地那和FBI那名线人开车经过迈阿密郊区，他指了指一座他说外面有“大卫三角星”（David’s triangle star）标志的犹太教堂。根据法庭文书，FBI那名线人建议在两周之后的一个犹太节日袭击这座犹太教堂。

根据文件显示，麦地那当时的反应是：“那会是个出发去炸他们的好日子。”

那名线人把他建议的这个阴谋又往前推进了一步，把麦地那介绍给了一位他自称对炸弹很有经验的熟人。这个熟人其实是FBI的一名秘密特工，此人反复几次问麦地那，为什么想炸掉那座犹太教堂。

麦地那说，他希望实施一起爆炸，然后代表“在美国的ISIS”宣布对事件负责。

“兄弟，你需要想清楚，”这名秘密特工告诉他，“你明白，你没必要干这些事。”根据法庭文件，麦地那再次确认了自己的决心。

最终，这名特工4月末在一个停车场与麦地那碰头，把炸弹交给了他。检方称，炸弹无法引爆，“不会对公众的安全构成威胁”。两人随后开车前往几英里以外的那座犹太教堂，麦地那手里拿着炸弹，刚刚走出车门就被捕了。

官员们称，他们很清楚，这样的案子几乎不可避免地会导致辩护律师指控FBI非法诱使他们的客户犯罪。官员们说，这就是为什么他们通常会估计嫌犯实施攻击的决心，给他们一个“出口”退出。

FBI官员们同时还迅速指出，虽然自从2001年911袭击以来已经提起过几十起针对卧底式恐怖主义案件的抗诉，但还没有哪一位法官以钓鱼执法为由驳回过案子。

但并不是说从来没有法官考虑过这么做。

纽约曼哈顿美国地区法庭法官科林•麦马汉（Colleen McMahon）在2011年一宗涉及纽约州纽堡四名穆斯林男子的案件中说：“我相信，除了怀疑的阴影，除非政府教唆、策划并付诸行动，否则原本不会出现犯罪行为。”

FBI在纽堡的一座清真寺安插了一名卧底线人，这个行动后来演变成了一个延续近一年时间的阴谋，企图对当地的一个空军基地和两座犹太教堂发射一枚“毒刺”（Stinger）地对空导弹。FBI甚至专门伪造了一枚毒刺导弹，送到这些人手里。

麦马汉说，FBI的行为让她不安，但她还是维持了指控。美国第二巡回法庭（the 2nd U.S. Circuit Court of Appeals）同样如此，认定FBI的行为不构成诱使犯罪。

尽管FBI已经在尝试架起和美国穆斯林之间沟通的桥梁，但这类钓鱼执法行动还是引起了许多穆斯林领袖的警惕。俄勒冈州的清真寺里，穆斯林领袖伊玛目们有时候会警示提防FBI的耳目，警告说“我们中间有些人和我们不是一条心”，波特兰穆斯林律师汤姆•尼尔森（Tom Nelson）说。尼尔森已经代理过当地多起涉及恐怖主义的案件。

尼尔森说，他给他穆斯林朋友们的讯息直截了当。

“要像躲瘟疫一样躲着FBI，”他说，“他们绝对不是盟友。FBI就是干这种事的人——他们会渗透进来。”

（译者：轩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