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文白

我是从2000年才开始系统去看杜琪峰的。那年《古惑仔》余威犹在，满大街都是留着长发的“谢霆锋”，我不能免俗地终日和一些“不良少年”厮混着。我不是一个打架厉害的角色，只会跟在一帮人后面补补刀，但有一点却是由我说了算，那就是每天看什么电影。

被命名为“放映室”的地方其实是一个住家，以帮学生做饭为生，却不是什么餐厅。那个年代有许多这样的家庭，为了照顾学生，在摆满桌子的客厅里备置了一台电视，以及一部VCD。除了录像厅，那里就是我的天堂。

我在这天堂里，遇到了《枪火》。

许多年后我依然记得《枪火》给我带来的惊异感，那不着一声的默契、极具美感的站位，让我第一次认识到“导演”这个职业的存在，在那个信息闭塞的小县城里，我只好疯一般地四处寻找“杜琪峰”，音像店、路边摊，想要集齐太困难。

终于把杜琪峰电影看完已经是许多年后的事了，那时候我总结了一个词，“巨匠”，在拿电影当手艺的人群中，杜琪峰显然是最好的一个。

我知道内地要太多的银河粉丝，他们可以轻易地说出游达志、游乃海、赵崇基、乃至司徒锦源的名字与作品，他们对银河推崇备至，以为神人。

而杜琪峰，大约也是很享受这样的赞美，他那些一成不变的习惯被津津乐道，仿佛披上了一层偶像的光环。

也是自制力太强，至今，他依旧谦虚地称自己的每一部作品为“习作”。

“习作”是《枪火》时提出的词，一直沿用到《三人行》里。

但显然，连续几部电影的错乱，映现着背后杜琪峰的恍惚。

如果说《单身男女2》源自于商业的糟糕，那么接下来的《华丽上班族》与《三人行》则很明显看出了杜琪峰的不自信，像无头苍蝇，没目的乱撞。

《华丽上班族》是歌舞片，尚且可以去辩解几句，而《三人行》呢，则是不折不扣的杜琪峰题材，简直辩无可辩。

可以说，正式进军内地后，杜琪峰变得异常糟糕。

以诛心而论的话，《三人行》就是为那个四分钟左右的长镜头而存在的，包括谢天华、黄浩然这些角色，实在该写进主演表里。它们就像一个生切的镜头，很漂亮地，很尴尬地存在于这部电影中。

古天乐捉贼，为了替兄弟开脱，赵薇焦躁，因为背后身份的认同，钟汉良呢，则是看似稳操胜券然而却随时送命。整部电影说的是一种焦灼的情绪。你看，和匪徒枪战几乎没有关系，甚至枪战，也没有解决任何问题。

后来我想，把这段长镜头拿掉会怎样？似乎是影响不大的。于是作为重头戏，显然编导在此时乱了方寸。

长镜头好看吗？好看。但好看之处基本在配乐上。罗大佑的《之乎者也》，唱起来有股哀愁的感觉，就像好莱坞流行的那样，惨烈的场面还需哀愁来配。

但长镜头好吗？也是不见得，他的意义或者只在于人肉高速本身，不靠机器，土法炼钢，然而看着会有那么一丝尴尬，毕竟呈现效果上，也没那么完美。

同样是杀戮，《王牌特工》要做得好得多，那简直是激动人心。

而除了长镜头还有什么呢？其实这是我最不理解的地方，因为杜琪峰开始向自己致敬起来。

林雪这个角色就是《暗战》里的角色，所不同的是，《暗战》里是贼，情有可原，《三人行》里是警察，你便会想，警察里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人，还负责这么危险的工作。

标准站位则是《枪火》或者《PTU》，其实更接近《PTU》一些，三三俩俩的走动，呈现出一种美感，然而说实话，如此漂亮的站位是吸引人眼球的，有时候你会发现有人走动得莫名其妙，毕竟，《PTU》是防范，而《三人行》里，至少前半段防范的意味要小很多，何况在医院里，这样的站位似乎有些不现实。

其他诸如“尿是黄的”之类的台词络绎不绝，对银河熟悉的人或许会会心一笑，转而莫名其妙：你不知道他为何要在这些方面着墨，你以为的丝丝入扣，其实不过是闲庭信步。

当一个导演开始回顾，开始拿自己的招牌当符号堆砌，我们只能认为他已经老了，老得有些不知所措了，就像刘镇伟，二十年前他是天才，二十年后他只是个赚钱的。

银河进入内地，当然是想赚钱，只是我们奢望着他们能保持自己的特色，可你我都知道，银河最大的招牌是黑色与宿命，这从来都不是大众化的审美。

于是杜琪峰们苦心思索怎么和内地融合，结果显而易见：自《毒战》之后，杜琪峰导演的三部合拍片分别为《单身男女2》、《华丽上班族》、《三人行》，每年一部奇怪的作品。

我想，杜琪峰大约也是迷茫的，一如他曾经迷茫过许多次。

然而早年里，他觉得拍不好电影可以回去拍电视，修炼再来，他觉得时机没成熟可以先拍商业片，等待机会，而今天，在时间上，杜琪峰没有太多了。

作为我第一个喜欢的导演，我当然不希望杜琪峰就此恍惚下去，然而又有谁可以给他指点迷津呢？似乎没有，围在他身边的，总是一群尊称其为大师的人。

幸好的是杜导有心，栽培新人，虽然赵崇基一入银河身先死，游达志一出银河便身亡，郑保瑞走上商业不归路……但，总是会听见一些声音，孱弱的，也比听不见的强。

只是杜琪峰本人，似乎该认真想想未来的路了，我们都不愿意见到老导演的晚节不保，而这样的例子，也实在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