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马程

11月底，《三少爷的剑》媒体点映场，男三号“竹叶青”一张口，全场爆笑不断。导演尔冬升百思不得其解，“古龙先生的词不能直接拿来用，我们都做了修改，但不知道为什么还会产生违和感。”

40年前，19岁的尔冬升第一次出演了古龙的影片，就是这部《三少爷的剑》，那时正是古龙作品的改编高潮。在楚南、胡金铨等导演的助力下，邵氏影业一次次将古龙、金庸等武侠大师的作品搬上银幕，创造了辉煌的香港武侠电影时代。

在此之后，尔冬升成长为知名导演，但是却一直没尝试执导武侠类型，他在20世纪末就已经要筹拍同名电影，但是却一再搁置。

然而，比起对武侠的情结，这一次更吸引他的是与徐克的合作机会，他期待学习3D拍摄技术，为武侠类型电影找到一个突破口，“到了这个岁数，我特别希望尝试些新东西。”

但是，尔冬升的尝试，没有收获两年前《智取威虎山》的效果，上映5天，《三少爷的剑》的排片始终维持在10-15%，仅获得6000多万票房。业界预测可能仅以1亿收官。质疑随之而来，集中在台词和演技让人出戏，以及过度的情感描写失去了原著的精髓。

过去几年间，武侠小说大家的作品仅有温瑞安的《四大名捕》和梁羽生的《白发魔女传》被搬上了大银幕，而电影的口碑和票房并不尽如人意。陈嘉上传闻中的《射雕英雄传》依旧遥遥无期。“武侠大师”徐克则拍起了主旋律。

武侠电影的江湖早已没有了昔日的盛景。自2013年开始，拥有更强视觉效果的魔幻和玄幻类型电影成为了中国电影票房的生力军，而接地气的喜剧和爱情类型里更是频频出现黑马。虽然徐浩峰的新武侠风格吹来一阵清风，但是在票房号召力上仍然捉襟见肘，武侠电影陷入了迷途。

时代已变，在主流年轻消费群体充斥着快速文化的当下，30年前邵氏的风格被人诟病“假”和“装”，已经很难让90后们产生共鸣。网络文学兴起，时下最流行的IP是仙侠玄幻，连电视剧也少见传统武侠的身影。

但是，徐克、尔冬升等香港导演还在探索着武侠片的新出路，在《龙门飞甲》和《三少爷的剑》里，他们用绿幕特效、3D等现代的技术来拓展武侠电影的市场，去迎合大众的审美。“路很艰难也要坚持，毕竟这是全世界范围内华语电影独有的一种类型。”尔冬升的这份怀旧和期许，伴随了香港电影曾经的辉煌，成为一代人抹不去的记忆。

“爱一个人可以为一个人去死”，在现在人看来，还可以理解吗？尔冬升回答，“现在社会还会有这样的人，虽然大家都觉得他很傻。”

3D技术“双刃剑”

“在忙完了《智取威虎山》之后，徐克说要好好休息5天。但是第2天就来到了我们的拍摄现场。”尔冬升回忆，徐克带来的是一台3D摄影机和整个技术团队。

有“中国卡梅隆”之称的的徐老怪一直是一位精通技术的导演，他在《狄仁杰之神都龙王》里首次实现了全程原生3D拍摄，在大量转制3D充斥大银幕的当时弥足珍贵。

“学习3D拍摄，就像在上一次大师班。”尔冬升说。但是，连大师徐克也对武侠3D保留意见，因为他也没有用全3D拍过武侠。这一次，可以说是武侠与3D的第一次碰撞。

新技术的优势非常明显。很多观众在看后表示，飞镖刺向眼睛的瞬间非常过瘾，很多场景在3D技术下产生了身临其境的浸没感。尔冬升也表示，为了配合效果，他们在美术和动作设计上一直在做减法，不论是兵器还是服装，都摒弃了复杂夸张的效果，选择回归传统。

在这个过程中，尔冬升也遇到了很多难题。他试图保留一些邵氏武侠的风格，比如用布景去营造一种复古味道，但是布景和后期CG特效放在一起产生了违和感。第一次特效和调色效果回传之后，他察觉到效果非常虚假，只能补救。成片与院线的匹配是另一个问题，“现在国内快4万个银幕了，每个厅的大小、亮度，银幕的大小都不一样，有些基本上不够亮度的，而亮度影响颜色。我们只能找一个标准。”

从2014年杀青到上映，经历了2年时间，最初定档在今年6月，他深感“时间太赶了，来不及”，因此又推到12月。尔冬升坦言，“以后给三倍的报酬也不会再来拍3D了。”

在《三少爷的剑》制作过程中，尔冬升和制片团队为了给后期留出足够的资金，也尽力把演员成本控制在20%以下。演员的演技在上映后遭到了不少人的诟病，加上别扭的台词，网友纷纷表示，只有何润东演技在线。

提到这点，尔冬升也感到无奈，“即使是这样节省，我们也只能请韩国团队来做后期的特效，好莱坞团队动辄20、30亿，是请不起的。”另外，他认为如果是成熟的电影工业体系，只要导演有创意，每个部门可以来协助，但在中国的现状很困难，“我们已经尽力了。”

同时，为了配合3D拍摄，动作场面动用了大量升格镜头，最后10多分钟的决战真刀真枪，每一个动作都清晰展现在观众面前，但是也导致节奏较慢。这成为古龙粉丝最诟病的一点。“古龙武侠的精髓在于杀人于无形，高手对决都是一招见分晓的。”在影评人木卫二看来，虽然原生3D仍然处于尝试期，但是观众经历了几年的熏陶后，“节奏完全可以再快一点。”

虽然困难重重，尔冬升依然坚信原生3D拍摄的必要性，“李安、徐克他们一直在坚持，这是有道理的。在现场可以完全把控最后的效果。我不敢贸然使用2转3，否则出现技术问题会直接导致观众看了不舒服。”

但是，徐克很清楚地认识到，武侠注重动作，没有玄幻和魔幻题材常见的酷炫特效，这让3D的视觉冲击力会减弱很多。也许就是因为这样，在《狄仁杰之深都龙王》里，他加入了怪兽部分，在红色电影《智取威虎山》里，也加入了栩栩如生的CG老虎和飞机大战。尔冬升也意识到了这个矛盾，“我们这次让观众观看时不要太强调3D，3D最大的作用是帮助他进入那个场景。”

　　古装20年

1999年，尔冬升就已经在筹拍《三少爷的剑》，但是因为资金等问题搁置下来。在之后的10多年里，中国的古装大片开始井喷式的出现。从《卧虎藏龙》到《英雄》再到《十面埋伏》等等，尔冬升深感古装电影的商业潜质已经被挖掘殆尽。“我一直找不到创新的方法，所以就索性不拍了。”他说。

在这20多年间，尔冬升也很好地完成了从演员到导演的转型，《新不了情》、《旺角黑夜》、《早熟》、《新宿事件》等不同类型的电影里转换自如，并先后获得了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编剧和最佳导演的殊荣。

进入21世纪后，尔冬升也加入了香港电影北上淘金的浪潮，在香港类型电影和内地市场之间寻找关联。他在2015年的小成本电影《我是路人甲》就是一个本地化的尝试。

这两年，他也为很多新人导演的电影做监制，比如今年入选釜山电影节的穆斯林题材影片《清水里的刀子》，希望发掘内地的电影新人。

但是，比起在技术上寻找突破口的“徐老怪”，描写小人物情感的陈可辛和坚持类型的杜琪峰等导演，尔冬升显得比较“任性”，仍然在做尝试，“到了这个年纪，我就是想尝试不同风格的新东西。”

他也意识到了内地市场变化莫测，“以前可能是5年一次大的迭代，但现在要远远更快。20年前我拍《新不了情》，因为当时市场上大都是暴力的动作片，感觉关注可能会喜欢一部煽情的影片。现在我无法猜测市场的潮流。”但是，他相信在一段时间后，武侠电影也有重回巅峰的可能，“毕竟，这是一个中国特色的类型。“

古龙迷局

在《三少爷的剑》中，何润东饰演的燕十三是改动最大的人物，却备受好评。不仅是因为“爆棚”的演技，还有他“中二”的性格和独具特色的“黥面”造型，整体来看比原著丰富饱满了许多。“不是古龙笔下的燕十三，却非常迷人。”网友评论。

但是，很多观众对影片中的改编并不买账，“四角恋”戏份吃重，原本的刀光剑影被过多的儿女情长所代替。同时，古龙小说里弱化转场的风格，放在电影里，让一些场景的转换莫名其妙，而最要命的是，很多地方的台词都感觉不自然。

尔冬升承认，改编是一个很痛苦的过程。他对古龙一直保留着谦卑之心，甚至不敢对他做出任何评价。“在我们整个创作过程里面，我跟秦天南，跟徐克导演，每个人背后都想了很多，甚至已经脱离了当时想的这个人物。因为观众如果看过小说，或者看过以前的版本都知道里面是说什么，我们必须给他一点新东西，尽量把现代人的感情放在这个背景里面。”他说。

尔冬升不希望大家去看他主演的那版《三少爷的剑》，因为在70年代时，几乎每个人都熟读古龙，初出茅庐的他被认为不够资历诠释这样经典的形象“那时太年轻，还没领会不到古龙的精髓”，而经过了40年的沉淀，他又害怕这个社会已经不再理解古龙的武侠精神。

尔冬升在30多年前见过古龙，那时古龙告诉他，三少爷的故事其实发生在台北。“古龙先生就是武侠片里的人，很怪的那种，笑声很大，这么一大杯白兰地直接倒进去，他跟我说，当时台湾就像一个江湖，官二代跟黑社会一起，黑帮、妓院、酒家、权贵交织在一起。就像我们当时吃饭的地方，还有日本的乐队在里面，有人打鼓，还有人唱歌。”

古龙的江湖已经与这个时代渐行渐远，但是在尔冬升认为这个江湖时刻存在着，当下的人们也应该可以理解谢晓峰。“就像香港那些做金融的人，当他们做到某个位子的时候，也会考虑人生的意义在哪里，到最后你如果做人的话看你追逐什么，权利和钱是否是最重要的。人生平衡太难了。金钱、健康、亲情、友情、爱情，人生就这五样人生，没有任何一样事情独立存在的。”

现在的尔冬升，普通话已经流利到几乎听不出香港的腔调，“2012年的时候，我老躺在家里，想之后怎么过日子，怎么拍电影。在横店16个月做的《我是路人甲》和《三少爷的剑》，让我重新燃起了热血，未来只希望做的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