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21号，过年之前，韩寒在自己的微博上发布了自己即将上映的影片《乘风破浪》中的一首插曲《乘风破浪歌》。因为歌词写的是一个男人对即将成为自己妻子的姑娘酒后吐真言：

要对方睡得比自己晚，起得比自己早。

做饭好吃，打扮得好看。

和婆婆以及小姑和睦相处。

管好家里所有的事情。

而男人支支吾吾地说，他能做的，就是努力工作，和大概、也许、可能不会沾花惹草。

具体歌词如下：

在你嫁给我之前/ 我有话要对你说

也许我的这些话/ 让你听了不好受

反正你得听我说/ 说说我的心里话

你在每天晚上/ 不能睡的比我早

你在每天早上/ 不许起的比我晚

饭要做的很香甜/ 打扮起来要大方

还有婆婆和小姑/ 都要和睦的相处

你不要忘记/ 你不要忘记

我是一个没有本领的人

我这个家全都靠你

全都靠你呀全都靠你

……

在歌曲的开头用小字标出歌曲是改编自《关白宣言》。那是一首日本歌曲，由佐田雅志1979年创作演出。

韩寒这部电影里的歌曲的歌词和《关白宣言》的区别是：

“

1、关白宣言引用了“男人有男人的事儿，女人有女人的事儿”的那种逻辑，暗示说“你供我工作，我能保卫家庭”，算是有一点点男方承诺；

2、韩寒版本只说了要对自己家的女眷好，而日本原版说了双方父母都要好好对待；

3、日本版本说了，女方嫁进来自己这边，那这里就是她的家，虽然这也是建立在文化和社会规范要求女性从夫居的基础上的。而韩寒的版本把这个也去掉了。

4、两个版本都强调了女性在家庭中的义务，暗示了男人只管在外工作，但并不保证能干得好，却对女性有特别多的要求。在情爱的专一性上却给自己留了很大余地，说大概也许不会出轨。

”

所以，可以说韩寒的版本比日版晚了快30年，却比日版的性别观更加落后。

歌曲放出来之后，围观网民炸了。主要是因为这个歌词中要求女性做的事情，简直是女权主义曾经反对过的女性受到压迫的集合。女权主义者曾批判过一些女性被限制在家庭中，无法外出工作，从而造成女性无法摆脱对男性的附属。

比如，因为家务分担不均，而造成女性完成全职工作之后，还得完成第二班工作：家务，这甚至造成女性因为无法摆脱家务的重担，而被迫/情愿退回家庭，只承担家庭里的工作。

家务劳动的价值并没有得到普遍的承认，更没有在配偶间得到较为平衡的分配，导致回归家庭的女性要么感觉自身被迫附属于男性，感到非常压抑，比如之前新闻曝出得了抑郁症，带着两个孩子跳楼的年轻母亲。

跳楼母亲的遗书

而实际生活中，男人大多不能赚到足以养家的工资，也不能理解平等的夫妻关系对自己和自己所爱的人的好处。

而韩寒版本还有让围观群众都无法赞同的一些大缺点：和日版类似，这首歌非常自私，对伴侣有诸多特别完美的要求，但是对自己却实行双重标准，不仅不保证工作能真的做出成绩，更可怕的是，连很多女性回归家庭后对男性的唯一期待——忠诚于自己——都不能满足。

用大白话来说就是，你叫我累死累活操持家，你不仅拿不回钱来，还要出去搞三捻四？一些网友讽刺说，这男的以为自己多金贵，别人上赶着要给他做牛做马不求回报嘛。就算按照最市侩的看法，把婚姻看作一场交易，也没有这样让对方签不平等条约的吧。

爱，不应该成为绑架别人的借口。而且，这样做的男人，真的爱他的伴侣吗？如果说，自觉自己条件不好，有自谦之词，那么你在工作上再窝囊废，分担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务难道也做不到吗？这看似是把女性捧到“特别能干”的高台上去了，其实是明里捧，暗地里占便宜。生活经验应该教会很多人看清这点了。

第二天，韩寒放出了第二个版本的歌，也叫《乘风破浪歌》，但是歌词根据1994年同一作者在结婚十几年之后写作的《关白失脚》而有所改动。

他自己又说，也不是什么反转，又提了一下女权主义者过去做的贡献很好，但让她们不要上纲上线。所以有人说，第一天先放一个版本，第二天再放一个版本，弄成反转，遛女权主义者，炒作自己的电影。

其实，《后会无期》上映的时候也炒过一轮，打广告说“《后会无期》卖得好，小野嫁妆少不了”。也有人说，韩寒直男癌，不等于逢韩寒出作品就要来反一下。

在电影的桥段中，小花和正太结婚时候唱的歌确实是第一首的部分节选。虽然只出现了一点要求，要女方不能睡得比他早，但这也能说明电影用的不是第二天的版本。那第二天的歌曲真的是反转吗？奇怪的是，《关白失脚》是婚后十数年再写成的。而在电影里，小花和正太并没有过过什么婚后生活，也就没有男方“结婚时候想得美，但最后其实生活得挺惨的也没有怨言”这样的效果。

跟日版第二首不同的是，韩寒的版本中，女方的实际生活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结婚时候的一系列誓言。韩寒的第二首与第一首相比，对女方在家中劳动的具体要求消失了，也不再提自己也许可能会出轨了。

可以理解为什么一些围观网友对韩寒的第二首歌的看法缓和了一些，毕竟他看起来只对自己提要求，也没说可能出轨的事情了，而是去掉了强调自己是废柴的部分，更多地说自己会尽量努力。

比起第一首歌，看似是好些了，但是：女性仍然是失语的，提要求和发誓都是男性自己想一出是一出说出来的，就像是在生活中碰到别人不询问你的意见，也不和你商量该如何生活，就吧嗒吧嗒说一路，也不让你说话，你心里不憋屈吗？

只要结了婚，就还是“男主外女主内”的模式。女权主义者不断地在和“将女性限制在家中”、“将家务负担全部或大部分交给女性”、“不承认家务劳动的价值”等社会规范和文化作斗争，电影里宣传这种模式是历史的倒退。

歌曲中用“从一而终”的看似美好的家庭生活，来掩盖家庭里长期的劳动和权力分配不公，而且还把家庭妇女的生活美化成占便宜的分工，这样的情况下，因为男性多养家，所以女性只能亦步亦趋地变成一个附属的人，而不能充分发展自己的人格、事业、理想。

韩寒和一些围观群众所认为的女权，和实际女权活动家和理论家所说的不是一个东西。韩寒和一些围观群众认为，男的宠着女的，哄着女的，有绅士风度，养家，把按照自身性别所应该承担的责任承担了，而且从一而终不离婚，就算是符合女权的标准了。

他发的第一首歌突破了这个底线，因为双标和情爱上专一程度低，而受到很多人的批评。但是他的第二首歌，仍然不是女权的。女权主义者有很多派别，但也都是关心的是女性的自由、权利、人格的成长和丰富，是和男性平等相处却不被要求变成男人或“穿的像个女人”等等……今天女性所能够拥有的权利不是天上掉下来的，而是妇女运动的前辈斗争得来的。

如果我们在今天放弃继续努力，那么我们会失去今天已经拥有的权利。我们懂得今天的一切来之不易，也懂得性别政治不仅存在于政策，也存在于媒体和文化之中，存在于人们的段子和笑话里。

不谈韩寒的私生活，而看这部电影的情节本身的话，我们也能发现，小花这个角色，真的很惨。

小花活着的时候从小被正太看中了要做媳妇，死了之后被怀念，但是她从来没有自己发声过，男朋友让她去试探自己的兄弟是否讲义气，她就去了。影片里她总是乖乖的，不像个真实的人。就算是演技较好的赵丽颖演这个角色，也没有什么水花，显得木木的。

谁愿意只是因为被怀念，而度过短暂的一生呢？我不愿死去留下骨头让人们供起来，而是情愿活着在自己的一方烂泥里摇尾巴啊。

作者

于有

性别与媒介方向传播学哲学博士，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