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过去的荷兰大选牵动着全世界的目光，人们都想知道这股席卷全球的民粹主义浪潮还能走多远？会不会以锐不可挡之势再次席卷今年的一系列欧洲大选？

然而昨天的出口民调结果一出来就显示，民粹主义在荷兰被刹了车。有荷兰“特朗普”之称的威尔德斯领导的极右翼自由党（PVV）并没有像外界预测的那样成为第一大党，取而代之的是传统右翼大党VVD和CDA靠着战略性右倾稳住了根基，左翼小党（Groenlink，PvdD, SP）的纷纷崛起，传统左翼大党（PvdA）的衰落。

这个结果可能对外界的很多人来说颇感意外，但是如果你深入了解荷兰这个国家，了解这里的历史和制度，了解普通人的生活状态，这个结果可以说毫不意外。荷兰不是美国，现阶段的荷兰是注定选不出一个特朗普的！

下面让我来解释这是为什么？

多党制的政治制度

荷兰的多党制议会制度有别于美国的两党制总统制度。这个只有一千七百万人口的小国参加大选的全国性政党就有28个，在第二议院的拥有席位的政党就有十几个。总共150个席位中，最大的政党最多也不过占30-40个席位。因为只有在议会中占有半数以上（至少76个）才能执政，这就意味着荷兰政治的关键是要多党联合执政，要不断的合作和妥协。（详读：科普｜一次说清荷兰大选的游戏规则：赢得大选 ≠ 上台执政 ≠ 产生首相）

▲ 荷兰政党选择多

摇摆的右派选民有更温和稳妥的右翼选择

也因为这样，相较美国的选民，荷兰的选民有更多的选择。对移民和穆斯林问题深感担忧的右翼保守派选民来说，他们无需非要选择极端的、毫无预见性的极右翼政党才能达到自己这方面的政治诉求，他们完全可以在相对温和、更有建设性、更稳定的传统右翼大党那里寻找更稳妥的解决方案。

▲ 极右翼还是温和右翼？

而传统右翼大党识时务的右侵，也拉住了那些犹豫将选票投给极右翼的右派选民。比如，大选之前的荷土外交危机中，荷兰首相吕特对土耳其的强硬态度，就让他所领导的自由派右翼自民党（VVD)在摇摆的右翼选民中圈了好大一批粉。而传统的基督教右翼大党基民盟（CDA）在此次大选中强调荷兰的国家价值观，提出在学校中强制唱国歌和年轻人强制兵役或社会服务等主张，则拉拢了一大批为外来文化的入侵深感担忧的保守派选民。

在荷兰，人人都知道极右翼自由党（PVV)的政纲只有一张打印纸那么多，虽然他们极力主张的反移民、反伊斯兰、反欧盟、关闭边界深得很多人心，但是人们也同样知道这是一个没有具体施政纲领的政党，没能提供问题解决方案的政党，无法和其他政党合作妥协的政党，如果为了逞一时之快，寻求一时的改变，可以选这样一个党。但是如果在右翼政党中有其他更稳妥的选择，那么就注定很大一部分人还是会选择传统的右翼大党。

对左翼大党失望的左派选民被风格清新左翼小党圈粉

而在左派这边，选民也同样有更多的选择。传统左翼大党工党的（PvdA）衰落情形，类似于美国大选中的民主党。对那些对工党失望的白人劳工阶层选民和左翼年轻选民来说，他们无需因为愤怒和寻求一时的改变而将赌注押往民粹主义阵营，而是可以将选票转投给诸多的左翼小党。

▲ 左翼政党选择也多

从这次的结果我们就可以看到，左翼年轻选民将选票大量地投给风格清新的绿色左翼党（Groenlinks)，而大量的劳工阶层则转向更具社会主义色彩的社会党（SP)。而在美国大选中，正因为很多传统的左派选民是真的是无法投建制派的希拉里一票，才把选票转投特朗普或者干脆弃权。如果他们也有更多的诸如绿色左翼党这样风格清新的左派政党供选择，恐怕就能继续保持住左翼阵营，不让特朗普得势。

试想一下，如果荷兰和美国一样，只能在民粹主义的自由党（PVV)和陈腐的工党（PvdA）两者间选择的话，从这次工党输得掉裤子的结果来看，无疑民粹主义政党会获得大胜。

良好的经济环境和稳定的社会环境

这次大选正逢荷兰全面从经济危机中复苏的时候，失业率节节下降，购买力节节上升。住在荷兰的朋友都会注意到，停滞几年的房产项目又全部重新开工，经济形势一片大好。再加上荷兰原本就是欧盟中最富裕的国家之一，良好的福利，健康的经济，这些都不会给民粹主义提供大行其道的土壤。

另外，两年前的难民大潮基本已经过去，当时很多对这个问题担忧的选民发现情况并没有想象中的糟糕。荷兰仍然是一个社会稳定、治安良好的国家。最新的调查显示，荷兰的坐监率再次下降，监狱已经空得要出租给挪威的罪犯了。（详读：为什么恐怖分子缠着法国和比利时不放，而近在咫尺的荷兰却相对安宁？）

▲ 荷兰监狱大量空置

因此在这样的经济社会环境下，极右翼自由党的两大卖点：反移民／反伊斯兰和反欧盟／关边界，显得没有那么迫切。更何况荷兰是一个外向型经济占主导的国家，根本没有一个庞大的国内市场，因此大家都很清楚闭关锁国对本国经济带来的影响。

国际化程度高

从这次的美国大选中我们可以看到，特朗普的当选多亏了“农村包围城市”。美国广大的农村地区和工业没落的内陆城镇给民粹主义提供了天然的土壤。很多内陆州的美国人可能一辈子都没有出过国，也没有从全球经济中获得任何好处。

而荷兰是一个小国家，无论向哪个方向开车两个小时就出了国。本国的市场也非常小，国民经济严重依赖出口。荷兰人需要欧盟，需要自由的贸易，这也就是为什么荷兰是欧盟最早的缔约国之一。

▲ 高度国际化的荷兰

荷兰人经常出国旅行，操几国语言，生意遍及全世界。如果你在荷兰境内旅行，你会发现城市与城市之间离得非常近，荷兰的上班族都习惯坐火车上下班，住在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上班，城市化程度相当高。因此，我们可以说，荷兰更像是美国东西海岸的一个小州，或是大纽约、大洛杉矶地区，在这样的一个地方是不可能让民粹主义占上风的。

荷兰人务实和宽容的国民性

荷兰人是天生的生意人，用我们中国人的话说就是“脑子特清楚”，什么东西要是动了他们的钱袋，他们是不会轻易答应的。上面我们也说了，荷兰是一个贸易大国，开放的国境，自由的市场，国际间人员的自由流动对国民经济至关重要。之前的英国脱欧导致很多国际大公司有打算将欧洲总部迁往阿姆斯特丹，使得荷兰人更感到留在欧盟内的重要性。

▲ 鹿特丹港

此外，荷兰自古以来就是八方异见人士避难的天堂，宽容是荷兰人骨子里的东西，也是他们引以为傲的价值观，这就是为什么同性恋婚姻、安乐死、软性毒品能够首先在这里被接纳。如果不是万不得已，他们是不愿意去拥抱那些极端的种族主义思想和言论的。（详读：凭什么弹丸小国荷兰这么富裕？）

▲ 阿姆斯特丹的同性恋游行

因此，在这样的经济和利益权衡下，荷兰人还是更倾向于选择那些认同欧盟、支持自由市场、务实对待移民问题的政党，这也就不奇怪为什么当今首相吕特领导的自由派自民党（VVD）能赢得大选了。

年轻一代的觉醒

民粹主义政党的另一个特征就是其老年粉丝团。如今欧洲的民粹风潮和老龄化社会有很大的关系。

当下欧洲的老年人正是战后出生的婴儿潮时代，赶上了60年代的经济大发展。那时候全球化还未到来，机器还没有替代人工，荷兰有着充足的工作，甚至因为缺乏劳动力向土耳其、摩洛哥大量引进劳工。对那时候的劳工阶层来，是一个美好的年代。一个邮递员，一个送奶工，可以在一个岗位上工作一辈子，还可以养活全家大小。而那时时候又是欧洲福利制度建立起来的时期，等到这一代人退休，他们不仅拥有不菲的积蓄，而且还享受丰厚的养老金和完善的护理设施。调查显示，荷兰65岁以上的老年人是社会中最富有的一群人。

▲ 老年人是荷兰社会最富有的一群

然而随着社会的老龄化和经济危机的出现，之前的高福利制度很难得以维系，政府的缩支政策让老年人感到了有人动了他们的奶酪。很多人怀念往日的美好时光，将这些问题归结为是移民和全球化带来的影响，而且他们还感到荷兰本土文化受到了威胁，认为外国人太多了。

正是在这个背景下，极右翼的自由党依靠老年群体得以壮大，自由党的很多政策也是要为老年人争取福利的。威尔德斯曾经说过，花在难民上的钱为什么不能用在一生辛苦的老人身上。

▲ 老年人是威尔德斯的强大后盾

然而，自由党支持的那些闭关锁国、增加老年人福利的政策却牺牲了年轻一代在经济和个人发展的机会，而年轻一代恰恰是荷兰社会中最穷的一群人，而且他们还是将来几十年中的创收人。这也就是为什么英国脱欧后，年轻人走上街头愤怒抗议的原因，因为老年人决定了年轻人的未来。

这场两代人的对决在这次荷兰选举中也表现得淋漓尽致，电视辩论中左翼绿党年仅30岁的党魁Jesse Klaver直斥老年人的诉求是建立在牺牲年轻人的机会的基础之上的。以往的荷兰大选，年轻人的投票率都偏低，这就导致实际上是中老年人决定了国家的政治走向。

▲ 年仅30岁的绿色左翼党党魁Jesse Klaver

然而这次由于有英国脱欧和特朗普当选的前车之鉴，年轻人开始觉醒，他们不想同样的一幕也在荷兰上演，所以知道投票的重要性。大选前夕，很多青年组织都想尽办法吸引年轻一代前去投票，而像绿色左翼党这样的环保政党不仅推出了年仅30岁充满魅力的帅哥党魁，而且还大力利用社交媒体吸引年轻粉丝，这也就是为什么绿色左翼党成为了这次大选的最大赢家。在首都阿姆斯特丹，它甚至成为了第一大党。可以说，年轻人的奋起发声对抗了民粹势力的扩大。

▲ 绿党大胜后Klaver亲吻妻子

而另一方面，新晋的中老年人政党50+也进一步瓜分了自由党的老年人粉丝，使得这次的极右翼奇迹未能在荷兰上演。

正是因为上述原因，此次的大选结果完全不能称得上意外。一个务实、富裕、精明、政治成熟的荷兰根本不会走上那条民粹主义的冒险之路。

作者简介

张澜《此荷兰非彼河南》主编。毕业于阿姆斯特丹大学，资深传媒人。穷游网首任总版主，荷广记者、制作人。旅荷十几年，行走欧洲，思考文化差异，感受人文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