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价值星球Planet 张驰
编辑|葵一
“情绪价值”这个词,真是迎来了它的黄金时代。从盲盒、黄金饰品到中式茶饮,情绪经济正成为港股最炙手可热的投资主线之一。泡泡玛特的爆发式增长、老铺黄金的火爆,都离不开情绪价值和社交话题的推动。
情绪价值,到底是什么价值?有人说是“悦己消费”,有人说是“社交认同”,有人说是“疗愈经济”……本文试图从另一个角度理解当下流行的几种“非必要性消费”现象——新型炫耀性消费。
1899年,凡勃伦以“有闲阶级”一词,描述了通过炫耀性消费彰显自己身份地位的人士。《微小的总和》一书里也对炫耀性消费的发展变化进行了追踪,讲述了人类的“身份消费”如何从炫耀性消费走向低调委婉,演化出各种全新的形态。唯一不变的是,“早在人类文明诞生之初,人类就已经陷入身份地位之战。”
新精英的炫耀,把Labubu挂在爱马仕包上
Labubu的成功之路,并不是一帆风顺。
据说,设计师的手稿被拆解成181道工序,才完成从艺术表达到工业品的转换。而后,Labubu进行了一系列的社媒营销、主题表演、品牌联名等IP运营动作,但直到2023年,包括Labubu在内的THE MONSTERS系列,营收仍然徘徊在两三亿元左右。
真正的命运转折点来自米兰时装周。2023年,Labubu与中国设计师品牌Pronounce合作,在米兰时装周上发布联名大秀。随后,多次参加时装秀的泰国偶像明星Lisa在社交媒体上晒出了Labubu挂饰,引发泰国及全球粉丝抢购潮。
再往后,粉色的马卡龙系列出现在蕾哈娜的洛杉矶机场街拍中,跟着就是贝克汉姆、Dua Lipa、Emma Roberts、瓦妮莎……
欧美明星的关注,让Labubu从一个小众IP,一跃成为“身份的代表”、“爱马仕的挂件”,在更大范围内开启了凌晨排队抢购的狂潮,部分“隐藏款” 、品牌联名款在二手市场上价格飙升。
Labubu之所以能掀起一连串的“明星效应”,显然离不开高定时装周在全球时尚链条上的顶级话语权——没有人能拒绝站在全球审美鄙视链顶端的快感。除了这个永远不笑的小娃娃本身的情绪表达之外——在高定时装周上出现过,其实是它闯入“富人圈”的一张门票。
精英阶层的审美话语权,和丑萌的Labubu形成了神奇的化学反应。“年轻人的塑料茅台”、“有爱马仕有什么了不起,你还得挂个Labubu”、“追我的人从这里排到了法国”……不知道泡泡玛特在策划Labubu现身米兰时装周时,是否预测到这一切。
总之,这是一场大获全胜的押注。
从此以后,全球消费者争抢的,大概率不再是Labubu丑萌的设计、永远不笑的叛逆脸,而是“我懂潮流”、“我有品味”、“我不缺钱”、“我能拿到稀缺品”……而这些背后的潜台词,归根结底,还是“身份感”。它被明星们认可为爱马仕的挂件,而斥巨资购买一个毫无用处的挂件,恰恰是身份表达、炫耀性消费的精髓。
Labubu的流行,和艾西·温卡登同名品牌指甲油的兴起有点异曲同工。
艾西·温卡登是最早推销裸色系指甲油的人,但裸色指甲油的真正流行,源于英国女王的青睐。1989年,伊丽莎白女王的发型师给艾西写信要求提供“芭蕾舞鞋”——艾西162号指甲油。艾西回忆,收到这封带有皇室印章的信的时候,她意识到,“我成功了”。
这之后的几十年内,“芭蕾舞鞋”和其他裸色系指甲油大行其道,成为居住在比弗利山庄、纽约上东区以及伦敦肯辛顿等特定女性群体的社交必备指甲油。
Labubu挂件和艾西裸色指甲油一样,都是昂贵但“不起眼的小东西”。它们既有格调、又不露骨,既能以某种特质(Labubu有独特而反叛的形象设计、芭蕾舞鞋有独一无二的矿物成分和荧亮的光泽)凸显其追捧者身份,又不用粗俗地叫嚣——看我!我就是站在食物链顶端的人!
一个现代新精英体面的炫耀方法,绝不是秀出爱马仕logo,而是避重就轻地赞美包上那个价值2万的时尚毛绒挂件。当然,泡泡玛特的种子用户肯定是真爱玩家,但真爱玩家常常是小圈子、亚文化,而突破“圈地自萌”的谷子经济范畴,唤起以“身份感”为底层驱动力的炫耀性消费,才是触及更广泛需求的“最大公约数”。
当然,泡泡玛特想实现长盛不衰的野心,路还很长。为了提示其“艺术”定位,泡泡玛特成为首个进驻巴黎卢浮宫的中国潮玩品牌,泰国官方更授予 Labubu“神奇泰国体验官”的称号,旅体部部长亲自接机,让Labubu升级为文化符号。
泡泡玛特2025年第一季度整体收益(未经审核)数据显示,其海外市场收入同比暴增475%-480%,其中美洲市场增速高达895%-900%,欧洲市场增长600%-605%。北美单季度收入近乎达到2024年全年水平。
中国第一个真正的奢侈品牌,不是Labubu
如果说,泡泡玛特是因触发了炫耀性消费的某些痛点而冉冉升起,那么老铺黄金的奢侈品属性则更加直白——无论从定价、毛利、客群、古法工艺、高奢感进店服务等各个维度看,开店的位置也专往奢侈品大牌堆里扎,创始人对未来追求的描述是“10亿店效”——爱马仕的店效是6亿左右。
在有人将爱马仕与老铺黄金做比较时,老铺黄金创始人徐高明反问,“我们卖黄金的卖不过卖皮具的?我们要回去反省一下,是我们品牌不行?渠道不行?还是客户不行?”
不过,如果把爱马仕和老铺黄金都放到奢侈品框架内检视,“卖黄金的”还真不一定就卖的过“卖皮具的”。倒不是说谁不行,也不是说欧洲的奢侈品霸权体系就牢不可破,而是奢侈品的本质不是“卖黄金”或“卖皮具”,而是“卖身份感”,至于人们更爱通过买黄金、还是买皮具来占有其背后的意义,这个分发展阶段、分文化和地域。
从整体看,中国仍属于发展中国家(或中等偏上收入国家)。2024年,我国城镇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为54188元(7000+美元),农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23119元(3000+美元),与高收入国家人均1.38万美元的门槛相比仍有显著差距。同时结构性分析显示,国内一线城市居民人均收入达到8万至9万元人民币,接近高收入国家标准。
中国一直是国际奢侈品大牌必争的庞大市场,“什么时候将崛起本土奢侈品品牌”这个问题,已经被叩问了很多年。
经济的快速发展产生“先富起来”的人,越来越多的人有了彰显身份、奖励自己的需求。随着城市化和工业化进程,消费品品类越来越丰富,很多原先具有“彰显身份”符号意义的商品,都开始大众化,比如电视机、比如电脑、比如手机、比如汽车,彰显身份和奖励自己的商品,也需要不断迭代。
《微小的总和》作者认为,在一个社会里的炫耀性消费大众化之后,宣告社会地位的消费行为也会发生变化,变得更隐蔽、更委婉。比如通过文化资本、信息和知识的占有,宣告其所处的社会地位——有时间和金钱获得这种文化资本和信息,本身就是阶层的体现。
老铺黄金的爆火,不完全是炫耀性消费的后果,很大程度受到黄金周期的影响,很多消费者是为了投资而购买,但从“兜售身份”这个层面上来看,老铺黄金的成绩也是可圈可点。
黄金在中国文化中与帝王相关,故宫博物院中黄金藏品的巧夺天工和极尽奢华,让金饰品牌在“彰显身份”方面拥有了天然、广大的消费者心智基础。此外,古法工艺加成,以及店内1v1对标奢侈品店、甚至有宫廷感的进店服务体验,再加黄金的投资属性和黄金周期的推动,正好弥补本土年轻品牌在历史沉淀和意义建构上的短板。这样说来,如果中国第一个真正的奢侈品牌是黄金饰品品牌,倒也合情合理。
中东人的“面子经济”,赤子城的情绪生意
讨论当代炫耀性消费,不能不提的一个另类市场样本就是中东人的“面子经济”和他们在社交网络虚拟消费上的狂热。中东社交娱乐头部玩家赤子城的情绪生意,是人类追求身份地位的又一个极致消费样本。
受益于石油等行业发展,中东北非国家人均GDP非常高,世界银行数据显示,2023年阿联酋/科威特/沙特阿拉伯的人均GDP分别达49041/33730/32094美元,远超2万美元的发达国家基准线。此外,受当地自然环境、宗教文化习俗影响,用户的线下社交娱乐受限,对线上社交娱乐有强烈需求,以沙特阿拉伯为例,2023年使用网络的人数占比近100%,2024年1月日均互联网使用时长达7小时9分钟。总之,这是一个有钱、有闲,缺消费品类的地方。
在《消费:疯狂还是理智》中,作者米勒提到了一个典型的“消费者社会”——特立尼达岛。这也曾是一个依靠石油出口的国家,有丰厚的福利系统,本地人不在意工作,也不会以职业为定义自我的方式,反而谈起自己喜欢的物品、购买的东西,才会开始滔滔不绝——他们认为,消费这种自我选择的行为,才是定义“我是谁、我是什么样的人”的最佳方式。
这其实跟沙特有一些类似之处。沙特也是福利丰厚的石油国家,本地人占到常驻人口的一半,其余是精英打工人或者外国劳工。阶层鲜明、分化显著。在这样的社会中,定义自己的身份,成了至关重要的问题。相同阶层的人则会更喜欢找同温层交往。
赤子城是一家立足中东市场十来年的社交娱乐公司。赤子城旗下在线社区TopTop的负责人谈到过一个反常识的用户小故事——有一位中东的VIP用户,向平台提出定制头像的需求,并问平台,“这个头像能不能只给我一个人用?”被TopTop平台运营拒绝之后,该用户建议提高该头像的定价,“你们不要3000块卖给我了,5000块卖给我吧,起码这样能保证更少的人买得起它,不要很多人都跟我用一样的东西。”
这个小故事在赤子城产品运营们之间一直流传,每一个第一次听的人,都会被中东土豪们对身份地位赤裸裸的追求、并不惜为此花大价钱的姿态,给震撼到。一位赤子城的虚拟礼物设计师也分享,他们的日常礼物体系,大致分为日常、中级和高级,VIP客户的私人定制的礼物占到他日常工作量的1/3。“相比之下,贵的礼物更好卖一些。有一次有用户指定要做一款豪车动效,甚至规定了颜色——他要黄金的颜色,主打一个尊贵和霸气。”
这位礼物设计师提到他对“中东审美”的个人思考,他觉得中东用户喜欢有气势、能彰显财富地位的虚拟礼物,比如宾利、狮子、老虎,甚至还有中国龙——“你说他们喜欢本土文化特色的东西吧?但也有喜欢中国龙礼物特效的。所以我觉得所谓“中东审美”的关键,可能就在于气势吧。中国龙的符号形象足够霸气、中国皇权喜爱的象征,只有这样的意象,才能满足中东用户在直播间或语音房里碾压一切的那种地位,所以他愿意花钱买。”
一位赤子城的产品经理分享,TopTop作为一个UGC社交娱乐平台,平台运营的力度并不算大,“可以说,TopTop是用户自己在组织运营。”这种用户自运营体系中,语音房‘房主’是一个重要的角色。为了保持自己房间的排名(体现其在社区的地位)和活跃度,“房主”会愿意自己出钱雇其他用户来为自己维护“房间”的活跃度和氛围。”
“他们的动机里没有经济因素,基本是心理回报。我给你举个例子你可能就理解了,TOP的游戏属性还是比较强,你可以把社区(语音房)也认为是一种游戏。然后之前《苏丹的复仇》SLG游戏那种,会有土豪雇人给自己管理部落,然后他们就负责享受当大哥的爽感。”上述产品经理说。
有行业人士认为,中东北非市场,在社交娱乐产品形态上往往“落后”国内几年。“像中国的千禧年前后,可供消费的品类不够多。”通过敏锐把握中东人对身份和圈层的敏感,赤子城这样的中国公司,成为了中东市场上的情绪价值+身份地位领域的“虚拟奢侈品”提供商。和泡泡玛特、老铺黄金一样,赤子城科技成为今年港股市场涨超150%的25家“牛股”之一。
最牛的商业模式,与人类最软的需求相关
最近读到一位媒体同仁的话,“最牛的商业模式,常与人类最软的需求相关”,有被触动。情绪价值,到底是什么价值?很复杂。炫耀性消费也只是其中一种。
对身份地位的追求贯穿古今。《红楼梦》有一段低调炫富让人难忘。妙玉带宝钗、黛玉、宝玉饮茶,笑话宝玉,“你虽吃的了,也没这些茶糟踏。岂不知一杯为品,二杯即是解渴的蠢物,三杯便是饮牛饮骡了,你吃这一海便成什么? ”以及妙玉轻讥黛玉“你这么个人,怎么连水都尝不出来?”妙玉深不可测的身世,就可见一斑了——贵族少女的炫耀性消费,是无名酒器“点犀 ”,是朴实无华的“绿玉斗”,也是待客的高端用水——禅寺里梅花上的雪。
能确定的是,人类对彰显身份地位的渴望,永远不会终止,而选择哪些方式进行消费,将永远是我们手中最具确定性的权力之一。所以有欧洲贵族的手工银器,有爱马仕、香奈儿,有拉夫·劳伦,有社交媒体上的“老钱风”穿搭,有1989年风靡全美的“芭蕾舞鞋”裸色指甲油,再到2024年的Labubu挂件和老铺黄金,还有赤子城在中东运营的“线上情绪价值奢侈品”生意……人类“非必要消费”的形式或许有迭代,但内核将永存。
如果你觉得它虚荣、浅薄、露骨,那姿态未免太高高在上。正如伊丽莎白·科里德-霍尔基特在《微小的总和:新精英阶层的消费选择》说的,“我们做出这些能够显示身份地位的决定,究竟是反映了我们渴望向全世界炫耀的心情,还是折射出我们希望被他人接纳的人类基本诉求,实在难以分辨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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