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因艰深而著称，那只是因为我热爱每一个琐碎的日子并想要将其表现出来。而大部分人看电影只为逃避他们琐碎的生活。”
——香塔·阿克曼
《让娜·迪尔曼》海报
香塔·阿克曼的电影从来不“好看”，这部《让娜·迪尔曼》甚至堪称折磨——观众被迫目睹导演用索然无味的生活细节、固定位置的长镜拍摄和漫长凝滞的停顿填满三个半小时，简直度秒如年。
香特尔·阿克曼
导演香特尔·阿克曼（Chantal Akerman）是比利时最知名的女性导演之一。受法国新浪潮导演戈达尔的影响，她卖掉钻石，走上导演之路。《让娜·迪尔曼》是阿克曼25岁时的作品，教科书级别的镜头语言和思想深度为她带来了世界性的声誉。然而19年后，她在巴黎自杀，原因不明。
1965年戈达尔导演的《狂人皮埃罗》
阿克曼看了这部电影后，
决心成为一名导演
于无声处听惊雷
《让娜·迪尔曼》中，时间是用来挥霍的。202分钟的电影忠实记录了女主角让娜三天两夜的生活经历。
狭小的公寓内，让娜琐碎无聊的日常让人发疯：收拾房间、洗澡、准备晚饭、为儿子辅导功课、和儿子出门散步、睡觉、做早饭、买菜、织毛衣……
《让娜·迪尔曼》剧照
阿克曼摒弃了各种花巧的技法。没有动态的手持摄影，没有逼近的特写镜头，更没有复杂华丽的蒙太奇。位置固定的长镜头中，让娜机械单调的生活一览无遗。配音的作用也被降到最低，除了让娜处于负面情绪时不易觉察的低噪，大部分时间是一片寂静。
《让娜·迪尔曼》三天的琐碎日常
三天的生活好像一场折磨人的“找不同”游戏，让娜一天天重复着操劳而单调的生活，而巨变就在无声之处悄然酝酿。
《让娜·迪尔曼》剧照
让娜的第一天已经让人无法忍受。我们被迫目睹她生活的一切细节，而每分每秒都令人窒息。
《让娜·迪尔曼》剧照
第二天，似乎一切依旧。但是漫长的一天接近傍晚时，导演向我们展示了真相：这位有着体面的中产阶级生活方式、过着清教徒般的日子、在儿子面前颇有威严的单身母亲，是一位妓女。
《让娜·迪尔曼》剧照
镜头和观众被挡在门外，但我们瞬间从前一天种种细节里找到印证：她每天傍晚收拾房间、开窗通风、换洗布巾、用力洗澡，在客人到来之前把需要炖煮的食物放上炉灶，男人离开后，饭菜火候正好。
《让娜·迪尔曼》剧照
送走客人，依旧是冗长重复的日常。但细节之处，一切正在悄然变化。
让娜总是一丝不苟的头发变得散乱，按部就班做着家务，却心不在焉、频频出错，穿衣时忘记系牢扣子，就连喜爱的咖啡都变得不尽如人意……
《让娜·迪尔曼》剧照
疑问在漫长的细节和等待中不断积累，我们终于在第三天迎来真相：镜头进入了那间神秘的卧室，我们看到了是什么使让娜变得慌乱：她在那位客人身下达到了高潮。
《让娜·迪尔曼》剧照
我们终于明白，为什么前一天她的生活变得乱糟糟。在外人眼中，让娜一家优雅得体、母慈子孝。但在主妇、母亲和妓女的三重身份中，让娜像一只装了永动机的木偶，随时拧紧发条。她浑身铠甲，面无表情，不知痛痒，因为唯有如此，才抵御得了真实生活的残酷和不堪。
《让娜·迪尔曼》剧照
高潮来得猝不及防，她绷紧的神经在这一刻骤然绷断。作为“人”一面的偶然苏醒，但迎面扑来的是根本无法面对的可憎现实…… 她毫无预兆地挥起剪刀，杀掉了刚才让她高潮的男人。
“电影是一秒24格的真相”
在阿克曼眼中，时间不是承载故事的容器，她手里的刀锋利刃就是时间本身。
在这里阿克曼树立了空间和时间的独特感知方式：重复展示的空间和连续性的时间。全片都是用固定的、低机位的长镜拍摄，观众就像正在通过摄像头“偷窥”让娜的生活。
《让娜·迪尔曼》剧照
片中一半以上的时间都被“自然主义”式的、接近现实中时间流速的家务活动占据，影像中的虚拟时间和现实世界的真实时间无缝对接。
一动不动的镜头时而“凝视”某个枯燥无味的场景良久，时而眼睁睁看着影片中的人物“视而不见”地出画。
《让娜·迪尔曼》剧照
时空在这里无比吊诡，完全打破了以往电影的常规习惯。随着阿克曼的镜头，观众们一边焦虑地等待“将要发生什么”，一边不由自主地思考“为什么会这样”。
如阿克曼本人所说：“如果这个场景只出现短短几秒，那不足以进行讲述的几秒钟，是否让人有空想起那些在生活中不时坐下来的女人，甚至男人。不会，我敢说肯定不会。”
《让娜·迪尔曼》剧照
阿克曼与好莱坞属于不同次元：她反戏剧性、反主人公、甚至反一些高冷的思辨，她唯独不反生活本身。
与贝拉 塔尔或者蔡明亮的不同，阿克曼并不赋予时间特殊的意义。如她所说：“我们单单把摄像机放在某个女人 、某个男人，或者某件东西前也是徒劳的，他们不会那么轻易露出马脚……我们会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突然感觉到令人愉悦又恐惧的时刻……。”
《让娜·迪尔曼》剧照
在《让娜·迪尔曼》中，阿克曼就是这样任由时间在镜头前挥洒，静静等待和酝酿着“令人愉悦又恐惧的时刻”。
戈达尔曾经说过，“电影是一秒24格的真相”，而阿克曼就是提供了这样一种观看真相的视角：她拿走了我们真实生命中的三个半小时，强迫我们在度秒如年中默默等待，与主角一起接受痛苦和拷问，就像她说的那样：
“我要把摄影机放在面前，等够必要的时间，等到真相出现的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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