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周锐

曾经的白月光

“快让我在雪地上撒点野，因为我的病就是没有感觉。”

这是去年潘粤明在《跨界歌王》上唱的第一首歌，开嗓唱歌时他声音带着撕裂沸腾的摇滚范儿。第一期节目他穿着白色外衫，下身黑色长裤的侧边挂着口袋，脚上一双迷彩球鞋，左耳上还带着一枚黑色耳钉，这明明是一副叛逆老男孩的打扮，但他头发纯黑温顺，眉眼安静柔和，白色衣衫一衬托，他身上那股干净的书卷气就像少年的藏不住顽皮意气一样偷偷漏了出来。

“这还是我心里的白月光啊。”不少已经在社会浸染多年的老粉丝忍不住感叹。《跨界歌王》让人遥遥回忆起《京华烟云》《红衣坊》里书卷儒雅的文艺小生，偶尔浪漫纵情，清醒过后就是有礼有节的分寸感。但事实是时间已经过去了十二年，潘粤明文艺小生的影子正在被岁月冲淡，年轻的孩子们无法产生共鸣。

真正让他回归大众视野，在互联网年轻一代里产生热度是他最新的作品——悬疑犯罪网剧《白夜追凶》。这部网剧在优酷独播，网播量目前达到5.6亿，豆瓣评分9.0。相较于时下网剧青春题材、低龄化叙事的趋势，这部剧胜在质量：B级片一般的黑色氛围，双雄对立、人格分裂的人物设定，犯罪现场的细致处理，悬疑矛盾的隐喻，配乐、剪辑节奏的把握——还有潘粤明的表演，这部剧上档豆瓣评分就达到了8.9分，在国产网剧中达到这个评分的作品并不多。

这时潘粤明才刚刚了解豆瓣这个平台，在微博上玩笑道，“目前8.9分很好了，可我总想凑个整。”年轻的网友们并不买账，一阵diss过后，豆瓣评分一度跌到8.0，他对网友这种新体系下的情绪逆反有些不知所措，“我不知道具体的概念，一直觉得分数越高越好，后来才知道原来豆瓣要到9.0分是很难的。”最终这部网剧因为质量过硬，评分回温达到了9.0分，八方来贺，潘粤明在微博上高兴的转发消息庆祝，网友在评论底下亲昵善意的调侃他“凑齐整数了”。

显然，潘粤明成为了网络舆论的宠儿，他的旧照与可爱的小细节都被网友翻找出来晾晒，像是要补回错失他的岁月。网友一边感慨他年轻时棱角分明的面庞与干净柔软的气质，一边痛惜他如今形象的转变，虽然拜服他质量极高的演技，但顺便也揶揄他变胖的身材。曾经少年岁月里如白月光一样的文艺青年，现在沾染了一些尘世里温暖的烟火气，发福的中年危机首当其冲。

采访快要开始时摄影师正在给潘粤明拍照，那天下午的天气特别好，阳光从窗帘外斜照到屋里，他坐在沙发上，一部分微光撒在他的脸上。他眉毛梳理得很整齐，接近黄昏的光亮把他的眼珠映衬得有些幽深，整个人沉稳静谧得像缓慢流动的海。

但他随后犹豫的扯了扯自己穿着的白T恤，提出要加一件衬衫外套，间隙空档他有些在意的问相熟的记者，“我胖吗？”

这让人想起几天前潘粤明接受的媒体群访，在接收到网友纷纷表示“能瘦一些就好了”的反馈后，潘粤明先是愧疚，“平常胃口太好了，作为一个演员我没管理好自己。”再是振奋，“我已经拟定好了健身计划了。”最后有点自暴自弃，“《白夜追凶》有什么遗憾？嗯，遗憾就是我有点显胖吧。”

“谁可能从小帅到老啊。”采访时潘粤明小小嘀咕了一下，然后自己也笑了起来，“但现在确实也没人找我演《白蛇传》了。”

人生几何？“老天都安排好了”

“老天都安排好了。”这是潘粤明在采访过程中经常说到的一句话。但这句话或许是在他年少时绝对不会说的话。

小时候在北京的胡同巷道里折腾长大，潘粤明回忆小时候记得最深的是自己小兽般的野性，“八大胡同哪个房子能走到哪都是我趟出来的，给人屋顶踩漏了就跑，摸高压电线，追野猫从房上掉下来，胡同与胡同之间一米蹦过去，什么事没干过啊。”他的一手画也是在这个时期学会的，因为美术画作拿到学区第一而被保送进北京重点中学，“我没有特意去学画画，都是在美术小组培养出来的。”

而潘粤明接触到演艺行业，带着一点意外的成分。中学暑期活动，正巧北京儿艺中小学生表演班招生，“我想说丰富一下课余生活，一个暑假学费也不贵，可以上几堂表演课。”他那时并有对人生有什么明确的目标，跟同学起哄报名去了表演班，考核面试时他朗诵的是自己写得诗。“具体内容我不记得了，好像是‘踩着季节’之类的…”潘粤明回想时有些不好意思。然而带着这种玩耍的心态进入表演班却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表演班中他被北京电视台导演选中成为《七色光》的儿童主持人，陆陆续续的主持了一年。

初中时他觉得有趣，在表演班老师的介绍下在电影《方世玉》里跑了第一个龙套，“他们说要把头发剃秃，然而演完给你二十块钱。”这个龙套角色他只是直直的站在主角背后，小少年的模样也并不清晰，然而在片场他被94版电视剧《三国演义》的导演看中，出演了孙修的角色，“只是一集戏的主角。”从这之后潘粤明就开始了跑剧组的生活。

1995年，潘粤明报考了北京电影学院、中央戏剧学院，因专业高分、文化课不达标落榜北京电影学院，中戏二试成功却无意因为考试撞档而放弃了中戏的“特招”，伤害了名校的尊严以至于第二年被拒绝报名。“那时候我谁都不认识，没有人给我指一下路，就这么错过了。”潘粤明在很多采访里都讲述了与中戏的这段故事，有点调侃，有点惋惜。最终他被北京师范大学艺术系影视制作专业录取。

或许确实是老天冥冥之中都有安排，大学时期和他同期的同学，有门路的选择开影楼，没有的则满大街给人发名片拍照片，而潘粤明则和北京电影学院的一群本科生在北京制片厂“扫楼”——去各个剧组自荐。潘粤明是幸运的，他遇见了路学长导演，他本身想应征幕后工作人员，做个体力活，却被相中成为了电影主演。1999年潘粤明主演路学长导演的《非常夏日》，获得第七届北京大学生电影节最佳新人奖，随后主演了霍建起导演的《蓝色爱情》，他的演员生涯真正开启。

“我是第五代、第六代导演培养出来的。”潘粤明笑着说，“那些同学都很羡慕我，我一路其实走得很顺。”2000年之后潘粤明主演一些电影，《情不自禁》、《租期》都是这个时期的作品，他身上干净的少年气让业界一度认为他会是之后国内文艺电影的主流演员。

而2006年他成为《京华烟云》、《红衣坊》、《白蛇传》三部央视大戏的男主，他成为电视剧里民国公子哥的范本，又是优柔寡断干净温柔的傻书生。这是他事业的第一高峰，他参加综艺《超级访问》，已经32岁了，但脸上笼罩着一种柔软无辜的懵懂感。荧幕形象放大了他身上羸弱忧郁的少年气息，但这并不意味着文艺是潘粤明性格里的全部。

时间是贼，透光运气却留下选择

进入2010年之后，潘粤明白面小生留下来的影响力慢慢消退，再次引爆公众舆论是他的家庭生活，潘粤明选择了避世，他骨子里是敏感纤细的人，并不愿意把一切搬上台面晾晒。时隔5年，被问及感情生活，潘粤明并不露出防备的模样，带着点玩笑的样子慢悠悠说，“我希望特别浪漫，我也爱她，她也爱我，手牵手。”尾音愉快的上扬，像写了首诗。

在《蒙面歌王》的倒数第二期，潘粤明唱了纵贯线的《给自己的歌》。他穿着格子衬衫坐在舞台的高脚椅上，脸上一条红色的长巾蒙住眼睛系在脑后，他唱：“当你发现时间是贼了，它已经偷光你的选择。”

时间在慢慢拿走他的少年心性，“年轻的时候张扬，爱谁谁，现在不会。”2006年他喜欢玩游戏，喜欢出国看球赛，买了三十多条纪念围巾，没事喜欢看看漫画，脑子里有一堆“小明系列”的冷笑话，现在他在《白夜追凶》片场闲余时间用手机玩一玩贪吃蛇，私下写行书、篆书，尝试各种画，水墨画、铅笔画，“我主要是抒发心里的感情，没有说要画到什么程度。”

出演《白夜追凶》重新翻红对潘粤明而言是意料之外的事情，参演带着一点人情关系。“当时这部剧找到我，是因为我和五百老师（《白夜追凶》监制）之前合作过电影《脱轨时代》。我大概了解《白夜追凶》剧本以后，我也问他什么找我。他觉得我身上有适合这部剧的特质，我特别感激他这么信任我。因为《脱轨时代》我演的是一个比较颓废的角色，和这个戏完全是两回事。”

该剧制片人袁玉梅则因为潘粤明身上的撕裂感相中他，“潘粤明那时上了《跨界歌王》，他那首《快让我在雪地上撒点野》的表现十分兴奋，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一切都似乎串联了起来，人生的棋局一步一步早就被计算好，只等着有人触发机关。2015年潘粤明说自己是“听重金属写毛笔字的人”，2016年他露出内底里沸腾锐利的模样，2017年他饰演了白天黑夜骤然不同的两个角色，分裂又有奇妙的统一。

而潘粤明本身是被命运推着走的人，“说心里话，开始《白夜追凶》宣传的概念提出来这是首部网络硬汉剧，我心里是点发虚的。因为我自己以前演的大部分主人公都是白面书生、富家公子哥，转变成硬汉，对于我来说算是一个独特的挑战。我担心过自己（气势）不太够，但是整体看下来，其实还挺好的。”袁玉梅理解的“硬汉派”不是体格上的健壮，而是被生活磨砺过后的强大，这个层面潘粤明正好拥有——“悲悯又坚毅的力量”。

《白夜追凶》也是潘粤明的首部网剧，在电影、电视剧的各大屏幕上辗转多年，尝试网剧对于潘粤明而言是驾轻就熟的。“现在市场格局有些变化，但网剧和电视剧其实没有明显的差别，我觉得网剧的制作现在越来越精良了。”

他更享受的是和年轻的团队合作，“这部戏的导演王伟很年轻，是85后，人特别好，非常非常聪明。我们很多戏其实在剧本的基础上都有一些现场的改动。在现场有时候由于环境的原因或者调度的原因，需要灵活把握。例如第一个案件，送外卖的拿枪指着哥哥说要杀了弟弟的时候，哥哥说我他妈才是弟弟……这种类似桥段很多都是现场改的。”新生团队有着无穷的想象力，现场的碰撞更加鲜活。“第二季我当然想继续合作。”潘粤明强调。

采访快结束时，被问到《白夜追凶》拍摄过程中有什么有趣的事情，潘粤明想了想，说了些饰演两兄弟的区别细节，突然笑了起来，“齐卫东（剧中角色）心真大，躺在解剖台上他居然睡着了。”也就是网络上“会呼吸的尸体”的来源。

其实拍戏过程中都有疲惫的时候，“不是有那种在电梯里推理的桥段吗，看起来特别清醒，逻辑严谨说一些事情，其实那段戏拍得时候已经凌晨三、四点了，我靠在电梯上就想睡觉。”潘粤明有些不好意思，但又觉得好笑，“现在回想都觉得挺有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