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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造古镇:四川安仁的下一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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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造古镇:四川安仁的下一个故事

古镇和艺术结合,需要的是艺术作品,还是懂得艺术的观众?

视觉中国

太阳落下,四川安仁古镇里平淡无奇的一天结束了。

镇上川西民居的木墙很旧,狗四处溜达,一切似乎懒得进化。在旧木门和狗之间,是一些正在铺设管线的施工项目。施工工人和餐馆里的伙计,大概是这个镇上最忙的职业。10月28日安仁即将举办一场当代艺术双年展,对于这个沉静的小镇来说或许会是一件大事。

安仁古镇 裕民街

小镇面积21.36平方公里,大约只有北京朝阳区的二十分之一;与成都之间的距离是42公里,是成都到大邑西岭雪山之间的过路景点,在旅游资源丰富的四川省从来不曾位列“xx个必去目的地”之中。

川西古镇和当代艺术,听起来有点矛盾。2016年5月华侨城和四川文旅合作开发安仁古镇这个地方,按照开发商的计划,安仁将和成都之间开通地上轻轨并成为成都的卫星城,一个拥有丰富的夜生活、形成颇有艺术氛围的特色小镇。而看似违和的双年展是安仁开发项目中的一环。

“再造”的故事,安仁已经算是幸运地被保留了大部分的原有生活方式。很多我们津津乐道的古镇早就是被按照建设者思路塑造的新城镇,“古”只是一件外衣。

大地主刘文彩家的安仁往事

52岁的王林在古镇上的副街开了一家不大的饭馆,主营面、线和各种小吃,店到他这已经是第三代。王林的儿女在成都打工,留下孙子给他和老伴照看,没事的时候他就坐在门口招揽生意。

王林祖籍不是安仁,他家族是随着大地主刘文彩的家族一起从徽州来川的。王林的爷爷曾经在刘文彩的哥哥刘文渊家中当做饭帮工。在安仁这个地方,没有人不知道刘家。

大地主刘文彩的弟弟刘文辉及姨太太一家

刘文彩是传奇地主,在民国时期靠倒卖鸦片致富,建国初期被作为恶霸土豪的典型,弟弟刘文辉曾任四川省主席、国家林业部部长。非富即贵的刘家五兄弟在父母的旧宅附近修建了自己的宅邸,这个建筑群落即是今天所说的刘氏庄园。1958年刘氏庄园被正式作为博物馆,也几乎一度是安仁古镇唯一的旅游景点。整个安仁大多与刘家有关,据说昔日的家庭教师、裁缝、长工和他们的后人都还在镇上。

和一般的当地人一样,王林会向游客推荐刘氏庄园和建川博物馆,但他自己不去。他更愿意带孙子到镇口的林盘或建川博物馆后边的斜江河边去耍,安仁地界缺山,只能远眺西岭雪山,保存完好的川西林盘是这里独特的风景线。斜江河滔滔江水两岸有半人高的绿草,水里可以抓些鱼虾。根据规划,河水会和附近几个水渠,以及古镇内水系一起,作为成古镇整体的循环水景观打造。

刘氏庄园和建川博物馆都是安仁双年展的会场,后者是2005年樊建川建立的博物馆群落,在目前已建成的的20余座分馆中有由矶崎新、切斯特·怀东、邢同和、张永和等国内外知名建筑大师、雕塑大师设计的建筑体。

日本设计师矶崎新为建川博物馆设计的日本侵华罪行馆
张永和为建川博物馆设计的十年大事记馆

说到川西古镇和现代艺术之间的冲突感,艺术史论家、策展人吕澎有自己的见解。“首先,安仁有良好的艺术土壤,大型的博物馆和获得过国际大奖的泥塑群《收租院》都在这里;其次,当代艺术展虽然已经屡见不鲜,但它会如何发生在看似不相关的土地上,则让人觉得有些期待,”吕澎进一步补充说:“就像现在在欧洲的小城镇,或是非洲做一个艺术展的话,人们也并不会觉得那么违和,反倒会对如何呈现感到好奇。”

这次邀请了140余位国内外艺术家,他们的作品中有专为安仁创造的,也有与当地并无太大关联的。吕澎为首届安仁双年展的命名“今日之往昔”,也算是多少回答了人们的质疑:重要的不是今日也不是过去,而是今日将发生在过去的土地上,产生新的联系。

“新+旧”的组合似乎不错,先前日本也有成功的案例,比如越后妻有大地艺术节和濑户内海祭,都是用艺术节的形式,将旅行人潮引向非一线的旅游景点。更特别的是道后温泉艺术祭,道后温泉位于爱媛县松山市,对于日本人来说也是有些陌生的目的地。当地政府邀请荒木经惟、草间弥生、蜷川实花这些艺术家,围绕温泉进行艺术创作以宣传道后温泉的旅游——展示着裸女照片的“荒木式”客房,确实会为古老的温泉旅馆带来一些新鲜感。

刘氏庄园博物馆群落建筑之一

不过类似的艺术展一多起来,在形式上就很难摆脱同质化。

“我以前在戏剧节期间去过乌镇,感觉很好。但后来又去了其他古镇,很多也在做艺术节,感觉大家资源重叠性还是蛮高的。乌镇的策展人是冯博一,他也是隆里古城新媒体艺术节的艺术总监;道滘新艺术节的艺术总监和集美摄影祭的执行总监都是李振华。文化艺术真的可以拯救每一个古镇吗?”一位艺术记者抛出了疑问。

再造古镇3.0

不管是越后妻有还是乌镇,都更多地是作为旅游目的地,靠文化艺术等特色吸引来这里进行短期造访的人,又用门票、店租等收益来拉回成本。但安仁古镇似乎不满足如此,它希望搭上城镇化的列车,成为成都市的卫星城,从而吸引更多人居住在这里。

90后的刘晓璐是镇上的年轻一代,在建川博物馆做讲解员的工作。跟她聊起即将开始的安仁双年展的事情,她只知道在哪个位置举办,“具体的就不是很清楚了”。

“我说不好啥子是当代艺术,”刘晓璐想了一下,“也不太晓得和我之间的关系。”尽管安仁算不上算落后,但生活在这里还是非常程式化的。即使是像刘晓璐一样的年轻人也有很多没听说过当代艺术展,他们大多去了其他城市打工。

“现在的安仁像个七八十岁的老人,过去辉煌过,但已垂垂老矣。”说起安仁的现状,主办方安仁华侨城代表向雪松这样总结道。

为了吸引更多人到这样一个当地年轻人都流失的地方生活,华侨城要做的不仅是“再造古镇”,它还需要为这里搭配良好的医疗、教育等基础设施,还有更便捷的公共交通。这样的体量已经可以说是“再造城镇”了。

丽江大研古镇街头游客人来人往

如果将古镇按照商业开发的时间和经营模式进行大体的分类,会比较直观。丽江从1996年的大地震和1997年申遗成功开始更多步入人们视线,是国内较早形成规模化经营的古镇,当时很多古镇都是把丽江模式归纳为“再造古镇1.0”并进行学习;成名于2000年之后的乌镇,因其收储土地并统一规划的经营方式良好,作为是现在很多再造古镇项目的标杆而成为“再造古镇2.0”的典型;安仁的这种“再造城镇”模式兴起于2013年之后的“古镇热”,是众多意欲突围的“再造古镇3.0”项目之一。

“再造古镇3.0”同期项目的火热和政策红利有关。2014年3月,中共中央、国务院印发了《国家新型城镇化规划(2014—2020年)》。国家对于“城镇化”的支持,鼓励了一批“特色小镇”的出现。

中国知名古镇“走红”时间

城镇化可以将乡村的人口和资源再次集中在一起,从而解决了乡村人口就业、生活便利、可持续发展等问题,大城市过重的负荷也得到分担。

但城镇化中容易产生较为低端的劳动密集型产业,缺乏发展后劲。所以需要发展有技术含量的城镇化,以文旅为主题的古镇项目一下子成为了“特色小镇”的创业红海。

“印象里从一系列政策出台之后,很多古镇项目就多了出来”,商业地产咨询公司第一太平戴维斯华西区项目及开发顾问董事罗元均回忆道。

这些“再造古镇3.0”们还都在憋着劲儿突围,如之前所说,束河、隆里、道滘、集美都在近年选择用文化艺术的形式为自己包装。北京周边的古北水镇情况较好,它和乌镇一样都是由陈向宏总策划,是北方少有的水城景区。也有一些项目并不算理想,比如距成都70公里左右的青城山地区,因其独特的道教文化而被开发商塑造成“疗养小镇”,但因为公共服务基建没有做好,导致了“买得起,住不进”的尴尬局面,空置率很高。

乌镇戏剧节期间的表演

“但这么多的古镇再造项目并不能都成功,原因主要是缺乏可持续发展的特色,而且真的需要这么多古镇吗?” 罗元均进一步解释说:“现在还不好说谁能真的成为‘再造古镇3.0’的代表,”

罗元均认为,新的古镇想要’突围’必须具备三个特质:一是当地要有差异化,并可以持续发展;二是开发商的逻辑清晰,最重要的是要想清楚项目的定位,并有与之匹配的开发能力;三是市场机遇,就是我们常说的天时、地利、人和,“三者都满足的话可以说非常难”。

谁先“突围”

双年展的筹备通常需要两年,但留给安仁双年展工作人员的只有一年左右的时间,他们想要尽可能快速地把它呈现出来,原因就像向雪松说的那样,“这么多的古镇,确实该有一个要先做出东西了。”

找到差异化,并精准定位是每个再造古镇项目的的要点。能突围的那一个不仅要考虑呈现一个怎样的地方,而是要考虑清楚让人们在这里获得怎样的生活方式。

“我前阵子刚去过丽江,自然风景是真的美,古镇的规划和运营是真的不怎么样,生活体验很差,”一位前不久曾去丽江的旅游记者回忆起对丽江的印象时,感到非常惋惜,“每一条街的店铺都是把相同的排列组合再复制的过程,鲜花饼、茶叶、银饰,每条街都是如此。”

丽江的少数民族文化也是吸引游人的原因之一

丽江最早成型于音乐爱好者自发组成的“乌托邦”,加上独特的少数民族文化及俊秀山水,成为了中国较早开发成功的古镇项目。随着旅游业的粗放式发展,少数民族传统文化大量流失,过度开发和很多不正规经营大大降低了游客的出行体验,“艳遇之城”的标签也开始有些妖魔化,使丽江这个“再造古镇1.0”开始成为了同类项目中的反例。

尽管丽江的旅游资源更为丰富,但如今说起古镇项目,很多人觉得乌镇做的更好些。2001年,黄磊导演的《似水年华》里,林继东饰演的导游“劲“有一个梦想:我希望全世界都能知道乌镇。现在乌镇有了戏剧节,世界互联网大会也在这里举行,这个在当时看来异想天开的梦想现在几乎成为了现实。

领头开发乌镇的陈向宏本身便是乌镇人,他并不做房地产开发,而是用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开发乌镇:从观光游到休闲度假小镇、再到文化地标小镇,下一步还会打造会展小镇。

旅行乌镇,可以在看到这里商铺的重复性不高,也可以吃到当地人做的类似“农家乐”的菜馆。而且这里作为江浙地区旅游的打包去处交通便捷,并不需要特意前往。

古北水镇是北京周边少有的水城景点,由乌镇的总策划陈向宏担任规划

但乌镇所代表的古镇2.0也有它的问题,景区在建设过程中会将一些原来的居民迁走,由开发商整体承包店面并规划出租,再聘请当地人作为服务员。这样一来,可以更好地针对游客需求策划店面的经营形式,但古镇会多出一些不易察觉的人为感。

对于这种“修旧如旧”的形式,也有业内人士表示支持。孙强是知名地产类服务公司、北京睿意德商业股份有限公司成都分公司的副总经理,在他看来既然是古镇“再”造项目,主要还是突出它的升级之处。过去的古镇游只是被动的走马观花,去过两三个以后,对这么简单的东西就会失去兴趣。所以现在能够被认可的古镇,应该要去除一些重复性的特产店,策划具有良好的体验类、互动类项目。这些项目的通常由专业人士策划,更符合现代人深度游的需求。

安仁古镇的路子和乌镇不同, 安仁是以艺术介入的方式促进当地城镇化。他们会用上海迪士尼的模式打比方,上海迪士尼园区所在的浦东川沙新镇曾是上海周边偏僻乡镇,迪士尼乐园的到来带动了周边地价的大幅升值,土地的升值为开发商带来了大量的利润。安仁古镇也想走类似的道路,即不以门票、店面租金为主要盈利模式,而是总体提高一块土地的价值然后通过溢价的部分获利。

这样一来,安仁首先需要解决两个问题:一是让人们愿意专程前来,二是让人们愿意住下。

“我们并不会把安仁的居民迁走再重建这里,规划好店面的位置和经营内容之后‘反聘’当地人。我们尊重,也尽可能保留当地原有的生活方式,只在宏观进行一些调控,拿掉重复和不适合当地的产业,这样游客就就能在相对舒适的环境下体验想对原生态的古镇”,向雪松说道。

比起走马观花,体验式的项目更能提升人们的互动性,图为西安老人正在表演拉洋片

“过去的安仁古镇是一个过路景点,我们必须给人们在这里呆上更久的理由。对于游客来说,如果想产生8小时的粘性,就要留出24小时的体验内容。现在的安仁想对比较原始,缺乏更为丰富的娱乐内容,比如夜间的消费。今后我们会针对这个缺口策划更多的活动,比如现在筹划的一个比较特别的浸入式表演。”向雪松进一步解释说,“如果顺利的话,希望可以吸引到艺术家来这里开设工作室,这样艺术在安仁就不会是某一个时期的特征,而变成一个长久的品质。”

四川作为人口流失大省,仅有的一座特大城市成都并不能提供更多的本地人就业。同时,根据一份《成都日报》发布的“2016年成都市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统计公报”显示,成都目前的城镇化程度为70.6%,北京和上海同期均为87%左右,还有一定的的上升空间。成都对于卫星城的需求,或许就是安仁成功的要点。

“华侨城已经有一些不错的文化地产项目,‘算总账’的经营模式可以更好地压低成本,并具备更强的推动力度,”罗元均说:“但,也容易在一个地区形成一家独大的局面,从而产生生活体验单一化、统一化的弊端。”

孙强也列举了很多“再造古镇3.0”的项目,但他也说,“突围”不容易。每一个再造古镇项目的前途并不明了,但都将这些古老的土地推到了人们的眼前,为它们带来了不同程度的“进化”。

安仁古镇上的国际学校

古镇安仁上,还有一所国际学校“孔裔(英美)国际公学”,在成都颇有名气。这所学校由孔子76代传人创办,前身是地主刘氏家族创立的刘文彩中学。黄头发的学生下课后走在安仁的老街上,带着魔幻感。站岗的门卫打扮洋气,换岗时还会模仿白金汉宫的警卫进行一轮高抬腿的夸张动作,或许连他们自己都觉得有些许突兀,动作做着做着,也忍不住笑了。

图片:视觉中国、安仁双年展主办方

未经正式授权严禁转载本文,侵权必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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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造古镇:四川安仁的下一个故事

古镇和艺术结合,需要的是艺术作品,还是懂得艺术的观众?

视觉中国

太阳落下,四川安仁古镇里平淡无奇的一天结束了。

镇上川西民居的木墙很旧,狗四处溜达,一切似乎懒得进化。在旧木门和狗之间,是一些正在铺设管线的施工项目。施工工人和餐馆里的伙计,大概是这个镇上最忙的职业。10月28日安仁即将举办一场当代艺术双年展,对于这个沉静的小镇来说或许会是一件大事。

安仁古镇 裕民街

小镇面积21.36平方公里,大约只有北京朝阳区的二十分之一;与成都之间的距离是42公里,是成都到大邑西岭雪山之间的过路景点,在旅游资源丰富的四川省从来不曾位列“xx个必去目的地”之中。

川西古镇和当代艺术,听起来有点矛盾。2016年5月华侨城和四川文旅合作开发安仁古镇这个地方,按照开发商的计划,安仁将和成都之间开通地上轻轨并成为成都的卫星城,一个拥有丰富的夜生活、形成颇有艺术氛围的特色小镇。而看似违和的双年展是安仁开发项目中的一环。

“再造”的故事,安仁已经算是幸运地被保留了大部分的原有生活方式。很多我们津津乐道的古镇早就是被按照建设者思路塑造的新城镇,“古”只是一件外衣。

大地主刘文彩家的安仁往事

52岁的王林在古镇上的副街开了一家不大的饭馆,主营面、线和各种小吃,店到他这已经是第三代。王林的儿女在成都打工,留下孙子给他和老伴照看,没事的时候他就坐在门口招揽生意。

王林祖籍不是安仁,他家族是随着大地主刘文彩的家族一起从徽州来川的。王林的爷爷曾经在刘文彩的哥哥刘文渊家中当做饭帮工。在安仁这个地方,没有人不知道刘家。

大地主刘文彩的弟弟刘文辉及姨太太一家

刘文彩是传奇地主,在民国时期靠倒卖鸦片致富,建国初期被作为恶霸土豪的典型,弟弟刘文辉曾任四川省主席、国家林业部部长。非富即贵的刘家五兄弟在父母的旧宅附近修建了自己的宅邸,这个建筑群落即是今天所说的刘氏庄园。1958年刘氏庄园被正式作为博物馆,也几乎一度是安仁古镇唯一的旅游景点。整个安仁大多与刘家有关,据说昔日的家庭教师、裁缝、长工和他们的后人都还在镇上。

和一般的当地人一样,王林会向游客推荐刘氏庄园和建川博物馆,但他自己不去。他更愿意带孙子到镇口的林盘或建川博物馆后边的斜江河边去耍,安仁地界缺山,只能远眺西岭雪山,保存完好的川西林盘是这里独特的风景线。斜江河滔滔江水两岸有半人高的绿草,水里可以抓些鱼虾。根据规划,河水会和附近几个水渠,以及古镇内水系一起,作为成古镇整体的循环水景观打造。

刘氏庄园和建川博物馆都是安仁双年展的会场,后者是2005年樊建川建立的博物馆群落,在目前已建成的的20余座分馆中有由矶崎新、切斯特·怀东、邢同和、张永和等国内外知名建筑大师、雕塑大师设计的建筑体。

日本设计师矶崎新为建川博物馆设计的日本侵华罪行馆
张永和为建川博物馆设计的十年大事记馆

说到川西古镇和现代艺术之间的冲突感,艺术史论家、策展人吕澎有自己的见解。“首先,安仁有良好的艺术土壤,大型的博物馆和获得过国际大奖的泥塑群《收租院》都在这里;其次,当代艺术展虽然已经屡见不鲜,但它会如何发生在看似不相关的土地上,则让人觉得有些期待,”吕澎进一步补充说:“就像现在在欧洲的小城镇,或是非洲做一个艺术展的话,人们也并不会觉得那么违和,反倒会对如何呈现感到好奇。”

这次邀请了140余位国内外艺术家,他们的作品中有专为安仁创造的,也有与当地并无太大关联的。吕澎为首届安仁双年展的命名“今日之往昔”,也算是多少回答了人们的质疑:重要的不是今日也不是过去,而是今日将发生在过去的土地上,产生新的联系。

“新+旧”的组合似乎不错,先前日本也有成功的案例,比如越后妻有大地艺术节和濑户内海祭,都是用艺术节的形式,将旅行人潮引向非一线的旅游景点。更特别的是道后温泉艺术祭,道后温泉位于爱媛县松山市,对于日本人来说也是有些陌生的目的地。当地政府邀请荒木经惟、草间弥生、蜷川实花这些艺术家,围绕温泉进行艺术创作以宣传道后温泉的旅游——展示着裸女照片的“荒木式”客房,确实会为古老的温泉旅馆带来一些新鲜感。

刘氏庄园博物馆群落建筑之一

不过类似的艺术展一多起来,在形式上就很难摆脱同质化。

“我以前在戏剧节期间去过乌镇,感觉很好。但后来又去了其他古镇,很多也在做艺术节,感觉大家资源重叠性还是蛮高的。乌镇的策展人是冯博一,他也是隆里古城新媒体艺术节的艺术总监;道滘新艺术节的艺术总监和集美摄影祭的执行总监都是李振华。文化艺术真的可以拯救每一个古镇吗?”一位艺术记者抛出了疑问。

再造古镇3.0

不管是越后妻有还是乌镇,都更多地是作为旅游目的地,靠文化艺术等特色吸引来这里进行短期造访的人,又用门票、店租等收益来拉回成本。但安仁古镇似乎不满足如此,它希望搭上城镇化的列车,成为成都市的卫星城,从而吸引更多人居住在这里。

90后的刘晓璐是镇上的年轻一代,在建川博物馆做讲解员的工作。跟她聊起即将开始的安仁双年展的事情,她只知道在哪个位置举办,“具体的就不是很清楚了”。

“我说不好啥子是当代艺术,”刘晓璐想了一下,“也不太晓得和我之间的关系。”尽管安仁算不上算落后,但生活在这里还是非常程式化的。即使是像刘晓璐一样的年轻人也有很多没听说过当代艺术展,他们大多去了其他城市打工。

“现在的安仁像个七八十岁的老人,过去辉煌过,但已垂垂老矣。”说起安仁的现状,主办方安仁华侨城代表向雪松这样总结道。

为了吸引更多人到这样一个当地年轻人都流失的地方生活,华侨城要做的不仅是“再造古镇”,它还需要为这里搭配良好的医疗、教育等基础设施,还有更便捷的公共交通。这样的体量已经可以说是“再造城镇”了。

丽江大研古镇街头游客人来人往

如果将古镇按照商业开发的时间和经营模式进行大体的分类,会比较直观。丽江从1996年的大地震和1997年申遗成功开始更多步入人们视线,是国内较早形成规模化经营的古镇,当时很多古镇都是把丽江模式归纳为“再造古镇1.0”并进行学习;成名于2000年之后的乌镇,因其收储土地并统一规划的经营方式良好,作为是现在很多再造古镇项目的标杆而成为“再造古镇2.0”的典型;安仁的这种“再造城镇”模式兴起于2013年之后的“古镇热”,是众多意欲突围的“再造古镇3.0”项目之一。

“再造古镇3.0”同期项目的火热和政策红利有关。2014年3月,中共中央、国务院印发了《国家新型城镇化规划(2014—2020年)》。国家对于“城镇化”的支持,鼓励了一批“特色小镇”的出现。

中国知名古镇“走红”时间

城镇化可以将乡村的人口和资源再次集中在一起,从而解决了乡村人口就业、生活便利、可持续发展等问题,大城市过重的负荷也得到分担。

但城镇化中容易产生较为低端的劳动密集型产业,缺乏发展后劲。所以需要发展有技术含量的城镇化,以文旅为主题的古镇项目一下子成为了“特色小镇”的创业红海。

“印象里从一系列政策出台之后,很多古镇项目就多了出来”,商业地产咨询公司第一太平戴维斯华西区项目及开发顾问董事罗元均回忆道。

这些“再造古镇3.0”们还都在憋着劲儿突围,如之前所说,束河、隆里、道滘、集美都在近年选择用文化艺术的形式为自己包装。北京周边的古北水镇情况较好,它和乌镇一样都是由陈向宏总策划,是北方少有的水城景区。也有一些项目并不算理想,比如距成都70公里左右的青城山地区,因其独特的道教文化而被开发商塑造成“疗养小镇”,但因为公共服务基建没有做好,导致了“买得起,住不进”的尴尬局面,空置率很高。

乌镇戏剧节期间的表演

“但这么多的古镇再造项目并不能都成功,原因主要是缺乏可持续发展的特色,而且真的需要这么多古镇吗?” 罗元均进一步解释说:“现在还不好说谁能真的成为‘再造古镇3.0’的代表,”

罗元均认为,新的古镇想要’突围’必须具备三个特质:一是当地要有差异化,并可以持续发展;二是开发商的逻辑清晰,最重要的是要想清楚项目的定位,并有与之匹配的开发能力;三是市场机遇,就是我们常说的天时、地利、人和,“三者都满足的话可以说非常难”。

谁先“突围”

双年展的筹备通常需要两年,但留给安仁双年展工作人员的只有一年左右的时间,他们想要尽可能快速地把它呈现出来,原因就像向雪松说的那样,“这么多的古镇,确实该有一个要先做出东西了。”

找到差异化,并精准定位是每个再造古镇项目的的要点。能突围的那一个不仅要考虑呈现一个怎样的地方,而是要考虑清楚让人们在这里获得怎样的生活方式。

“我前阵子刚去过丽江,自然风景是真的美,古镇的规划和运营是真的不怎么样,生活体验很差,”一位前不久曾去丽江的旅游记者回忆起对丽江的印象时,感到非常惋惜,“每一条街的店铺都是把相同的排列组合再复制的过程,鲜花饼、茶叶、银饰,每条街都是如此。”

丽江的少数民族文化也是吸引游人的原因之一

丽江最早成型于音乐爱好者自发组成的“乌托邦”,加上独特的少数民族文化及俊秀山水,成为了中国较早开发成功的古镇项目。随着旅游业的粗放式发展,少数民族传统文化大量流失,过度开发和很多不正规经营大大降低了游客的出行体验,“艳遇之城”的标签也开始有些妖魔化,使丽江这个“再造古镇1.0”开始成为了同类项目中的反例。

尽管丽江的旅游资源更为丰富,但如今说起古镇项目,很多人觉得乌镇做的更好些。2001年,黄磊导演的《似水年华》里,林继东饰演的导游“劲“有一个梦想:我希望全世界都能知道乌镇。现在乌镇有了戏剧节,世界互联网大会也在这里举行,这个在当时看来异想天开的梦想现在几乎成为了现实。

领头开发乌镇的陈向宏本身便是乌镇人,他并不做房地产开发,而是用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开发乌镇:从观光游到休闲度假小镇、再到文化地标小镇,下一步还会打造会展小镇。

旅行乌镇,可以在看到这里商铺的重复性不高,也可以吃到当地人做的类似“农家乐”的菜馆。而且这里作为江浙地区旅游的打包去处交通便捷,并不需要特意前往。

古北水镇是北京周边少有的水城景点,由乌镇的总策划陈向宏担任规划

但乌镇所代表的古镇2.0也有它的问题,景区在建设过程中会将一些原来的居民迁走,由开发商整体承包店面并规划出租,再聘请当地人作为服务员。这样一来,可以更好地针对游客需求策划店面的经营形式,但古镇会多出一些不易察觉的人为感。

对于这种“修旧如旧”的形式,也有业内人士表示支持。孙强是知名地产类服务公司、北京睿意德商业股份有限公司成都分公司的副总经理,在他看来既然是古镇“再”造项目,主要还是突出它的升级之处。过去的古镇游只是被动的走马观花,去过两三个以后,对这么简单的东西就会失去兴趣。所以现在能够被认可的古镇,应该要去除一些重复性的特产店,策划具有良好的体验类、互动类项目。这些项目的通常由专业人士策划,更符合现代人深度游的需求。

安仁古镇的路子和乌镇不同, 安仁是以艺术介入的方式促进当地城镇化。他们会用上海迪士尼的模式打比方,上海迪士尼园区所在的浦东川沙新镇曾是上海周边偏僻乡镇,迪士尼乐园的到来带动了周边地价的大幅升值,土地的升值为开发商带来了大量的利润。安仁古镇也想走类似的道路,即不以门票、店面租金为主要盈利模式,而是总体提高一块土地的价值然后通过溢价的部分获利。

这样一来,安仁首先需要解决两个问题:一是让人们愿意专程前来,二是让人们愿意住下。

“我们并不会把安仁的居民迁走再重建这里,规划好店面的位置和经营内容之后‘反聘’当地人。我们尊重,也尽可能保留当地原有的生活方式,只在宏观进行一些调控,拿掉重复和不适合当地的产业,这样游客就就能在相对舒适的环境下体验想对原生态的古镇”,向雪松说道。

比起走马观花,体验式的项目更能提升人们的互动性,图为西安老人正在表演拉洋片

“过去的安仁古镇是一个过路景点,我们必须给人们在这里呆上更久的理由。对于游客来说,如果想产生8小时的粘性,就要留出24小时的体验内容。现在的安仁想对比较原始,缺乏更为丰富的娱乐内容,比如夜间的消费。今后我们会针对这个缺口策划更多的活动,比如现在筹划的一个比较特别的浸入式表演。”向雪松进一步解释说,“如果顺利的话,希望可以吸引到艺术家来这里开设工作室,这样艺术在安仁就不会是某一个时期的特征,而变成一个长久的品质。”

四川作为人口流失大省,仅有的一座特大城市成都并不能提供更多的本地人就业。同时,根据一份《成都日报》发布的“2016年成都市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统计公报”显示,成都目前的城镇化程度为70.6%,北京和上海同期均为87%左右,还有一定的的上升空间。成都对于卫星城的需求,或许就是安仁成功的要点。

“华侨城已经有一些不错的文化地产项目,‘算总账’的经营模式可以更好地压低成本,并具备更强的推动力度,”罗元均说:“但,也容易在一个地区形成一家独大的局面,从而产生生活体验单一化、统一化的弊端。”

孙强也列举了很多“再造古镇3.0”的项目,但他也说,“突围”不容易。每一个再造古镇项目的前途并不明了,但都将这些古老的土地推到了人们的眼前,为它们带来了不同程度的“进化”。

安仁古镇上的国际学校

古镇安仁上,还有一所国际学校“孔裔(英美)国际公学”,在成都颇有名气。这所学校由孔子76代传人创办,前身是地主刘氏家族创立的刘文彩中学。黄头发的学生下课后走在安仁的老街上,带着魔幻感。站岗的门卫打扮洋气,换岗时还会模仿白金汉宫的警卫进行一轮高抬腿的夸张动作,或许连他们自己都觉得有些许突兀,动作做着做着,也忍不住笑了。

图片:视觉中国、安仁双年展主办方

未经正式授权严禁转载本文,侵权必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