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资深日影粉，我总结下来日本电影最迷人的地方，就是可以把一些很“高级”的情感通过很“日常”的方式展示出来。

荻上直子的新片《人生密密缝》就是这样的典型。本片透过一个小女孩的视点切入到LGBT群体[男女同性恋、双性恋及跨性别者的统称]，描写他们在性别确认和情感上的困境。它所呈现的爱超出了血脉与性别。人与人之间互相需要，成为爱的根本前提。

这部《人生密密缝》在今年的上海国际电影节上乃是热门中的热门，当时电影票我秒抢成功。

而在12月举行的“日影新片展”中这部影片也有放映，可惜只在深圳放一场。真想在大银幕上再重温一遍啊！

>100km好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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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居无间

电影票比机票值钱

对于很多女粉来说，《人生密密缝》最大的看点就是，男神生田斗真破天荒演了变性人，真是太！美！了！

生田斗真出生于偶像王朝，早年出演偶像剧和参加综艺，然后走向电影界。

2007年出演校园剧《偷偷爱着你》中全能型运动员中津秀一，热情单纯。

在《蜂蜜与四叶草》里演了一个生性认真又极为笨拙的大学生。

在2010年饰演《人间失格》中的大庭叶藏，耽于酒色，与身边的环境格格不入，戴上一张假面与世人相处。无比清醒，又无比堕落。

2011年出演《源氏物语：千年之谜》里面容姣好的光源氏，才华横溢、生性风流，赢得众多女子的爱慕。

在电视剧《无间双龙》中扮演一位刑警，破案率奇高。

他饰演的角色各异，却凭借出色的演技赋予角色别样的魅力。

当然，其中挑战性最大的，就是《人生密密缝》里的变性人伦子。

仔细观察生田斗真的肢体动作，身体微倾，双腿右盘，再看手指握法以及神态，真是比女人还女人。

本片的粉丝都亲切地称这部电影叫“织毛衣”。

为什么他们要不停地织，之后会有揭晓，不过看这形状你们多少应该能猜到什么吧！

影片的第一个画面是晾晒衣服的空境头。镜头上摇，扫过影片的关键性道具——胸罩。在这部电影中，胸以及与胸相关的事物都非常重要，它象征着女性最基本的特征，以及母性。

小主人公友子伸手取衣服。在这里，她与妈妈的衣物界限分明，隐喻了母女二人关系的疏离。

接下来是一个房间的全景：屋内物品摆放非常杂乱，不像是过着正常生活的环境。

友子整理母亲衣物，拿起妈妈的胸罩，端详了几眼，冷冷放下，核心道具再次出现。

然后，镜头呈现出友子的食物，都是些简装便食。

接下来的一组空镜头，写出了女孩生活的处境：无人照料，缺乏关爱。

母亲都是半夜才回家，到了家倒头就睡。

不到4分钟的戏，导演通过空间和人物的举动，寥寥数笔就勾画出了女孩的“日常”：寂寥、孤独，无人关爱。

母亲实际上是缺席的。

友子发泄愤懑的方式就是，在桥上看流水，然后对着天空轻喊，啊……

一天，母亲突然不辞而别，人间蒸发。

孤苦伶仃的友子只能到书店里去找舅舅，舅舅带她回家，见到了传说中“奇特”的舅妈伦子，也就是生田斗真饰演的变性人。

生田斗真的表演非常鲜活，举手投足间洋溢着女性的气息。

友子见到变性人的第一反应是惊讶与错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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伦子的日常工作是在福利院看护老人，所以对人都特别体贴。

  

饭桌上，伦子的男友牧男骄傲的夸赞她的厨技。生田斗真一颔首，表现出了女孩子般的娇羞。

  

为友子整理床铺时，友子看到了伦子的乳沟：

  

看到小姑娘惊讶的眼神，伦子非常坦然地介绍自己身体改造的情况，并让友子摸自己的胸。

  

但两人的相处并不顺利，友子对变性人有着天然的抗拒，不想伸手去摸。

第二天伦子主动为友子做了便当，还是相当卡哇伊的那种哦。友子从没吃过妈妈做的饭，所以如此精心准备的料理一下子就抓住了她的心。

  

这里也是友子第一次露出淡淡的笑容。

  

但是当天晚上友子就上吐下泻，原来她舍不得一次吃完。馊掉了也不愿倒掉，结果吃坏了肚子。

  

伦子的母亲富美子来看她，在母亲眼里，伦子早就是女儿了。他们在吃饭的时候，富美子讲起了伦子读书时遭受到的性别尴尬。

  

当年伦子在空手道课上被人扯开道服，马上会露出女生的羞耻感。

  

富美子问伦太郎（伦子的男性名字）的困扰时，他说：

  

富美子听闻儿子的苦恼后，耐心安抚，为伦子买来胸罩，用针线缝制假胸。

  

虽然本片由很多泪点，但是不得不承认，伦子的母亲是最让我感动，也是最有好感的角色。

  

  

  

富美子怀有一个真正的母亲的心胸和包容。她对伦子“男身女心”的态度是：

  

伦子的男友牧男对待与伦子的爱也超越了传统的性别观念：

  

母亲的理解与男友的包容，都让银幕下的每一个人泪光点点。是啊，如果这都不算爱……

富美子和牧男对待爱的态度感染到了友子，对于自幼无人疼爱，也不懂得去爱的她，受到了一场“爱的教育”。

友子改变了观念，接受了伦子的体贴照顾，两个人的关系亲密起来。最显著的动作是“摸胸”。

  

伦子说友子像是小婴儿，其实说的是友子的可爱以及无助，友子第一次感受到“母性”的温柔，而给她这种温柔的，是之前遭她无法理解的变性人。

  

到了这里，两人已经建立起了母女关系，“如母如女”。导演也点出，对待性别，不该狭隘地仅仅从性征加以区分，而更应该是从行为和从内心散发出来的气质。

为了说好这个“性别观”，导演设置了两个“名存实亡”的母亲角色，从“反面”来否定陈腐的观念。

一个是友子的母亲，她经常与各种男人私混，没有行使过母亲的责任；

  

另外一个是小海的母亲娜奥米，小海是友子的同班同学，也是少数要好的玩伴。

  

小海喜欢上与自己同性的学长，遭到妈妈的不耻，她将儿子写的情书撕碎。

  

她将伦子形容为“怪人”。在她看到小海与伦子友子交往时甚至向儿童保护所举报友子遭受到虐待。

  

接下来导演使用了交叉剪辑的方式，将抑郁、孤苦，情感难以宣泄的小海（同性恋者）与被怀疑虐待儿童遭受调查的伦子（变性人）串联起来。

小海用小提琴演奏的《Violin Sonata No. 3 in D Minor, Op. 108: II.Adagio》，旋律低缓哀怨，镜头是阴暗的，仅有的右上方的光亮也是忧郁的蓝色。

  

旋律延伸到伦子那边的空间中去，这场戏通过剪辑与不同空间共用同一旋律的方法，将LGBT群体在生活中被不公平对待的境况呈现了出来。

  

友子与伦子相处融洽，却受到别人的恶意嘲弄，共患难的经历让她们的关系更加亲密。晚上，友子主动靠近伦子的怀中，第二次摸向伦子的胸部。

  

讽刺的是，另一边，小海吞食大量安眠药自杀倒地。

  

小海虽有亲生母亲，却得不到理解与认同。

  

两相对比之下，导演对于“母亲”这一角色的看法就显而易见了。母亲，不是先天的身份，更不是肉身与性别，而是能够给予孩子出乎内心的关爱和认同。

缺乏母爱的友子，在伦子身上找到归属感。

  

而伦子面临的问题是性别确认——真正抛掉男性身份，拥抱内心生长的女性灵魂。

伦子也确实需要一个孩子，让自己“成为母亲”，友子与伦子的关系是相互促成式的——

爱，是相互成全。

这样的主题令我想起去年西川美和的作品《永远的托词》。

  

幸夫一直冷落妻子，视妻子为家庭的付出为理所应当。一次妻子与好友结伴出游遭遇意外身亡。幸夫的生活陷入狼藉，整个人生也坍塌了。

  

幸夫开始进入妻子好友的家中，与那一家的孩子和父亲组成了一个“家庭”。幸夫学习做饭，照顾孩子。实际上，他是以“妻子”的身份在活着。

  

通过进入到这个身份，他学会了爱人，并且了解到以前妻子辛苦的照顾和付出。人，是需要一个身份的，也需要去爱一个人，这让我们更好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在《人生密密缝》里，伦子无法生育，她同样需要一个孩子，释放出自己的母性，以便让她更好地进入“女性”和“母亲”的身份。

此外，伦子还需要告别旧日的男性身份。这里也就揭开了为什么伦子一直不停地在“织毛衣”

她其实在织自己的“命根子”：

  

伦子计划编织够108个，烧掉，完成这个鸡鸡的“超度”仪式后，便更换户籍上的性别，告别男性身份。

  

这个数字来自于佛教，人有108种烦恼，除夕夜敲钟108下，一串念珠有108颗。前段时间上映的《皮绳上的魂》也借用了这个概念，一段旅途走了108天，皮绳系了108个结。

在他们盘点鸡鸡数量时，拿它们与牧男的生殖器作比，开起了玩笑。

  

然后像打雪仗一样玩了起来。

  

这个场面真是又污又感人。

  

三人就像一家人一样其乐融融，简直就是片中的神来之笔。

  

三人来到海边，伦子点燃了自己108个“鸡鸡”，在内心也与男性身份彻底告别。

  

  

什么是浪漫？我觉得陪着最爱的人完成Ta最大的心愿，就是一种浪漫吧。

  

在完成了这个仪式后，当所有人都觉得这个“新家庭”已经建立起来时，友子那位人间蒸发的母亲回来了。他直接去了牧男的书店，这也就是一种宣示“老娘回来了。”

  

然后她去牧男和伦子的家中接友子。这场戏，导演用了一个长达6分钟的对话长镜头，几乎是零镜头调度，用最直白的方式展示这撕心裂肺的一幕。

伦子远远地坐着，看着友子的生母来夺走她的“女儿”。半道屏障将她隔离开，表现出她的拘谨。

  

牧男提出要收养友子，母亲冲到伦子面前质疑她，认为变性人无法真正像一个母亲那样照顾自己的孩子。

  

当她甚至要对伦子言语攻击时，友子无法自抑地打向自己的亲生母亲。

  

边打边说：“伦子做饭给我吃，做可爱的便当给我，帮我绑可爱的发型，教我编织，陪我睡觉，为什么你做不到？”

生母听到女儿的责怪后愣了一下，然后羞愧地跪倒在女儿面前，承认自己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甚至有时会有轻生的念头。

  

友子也不忍心妈妈如此难过，答应回到原来的家中，但是只求在伦子家再住一晚。

  

至此，长镜头结束。每一个角色的内心都发生了转变，令观众倍感无奈，唏嘘不已。

  

伦子知道自己即将失去“女儿”，在一旁默不作声。

  

夜里辗转难眠的伦子，又开始织起了毛线。

  

第二天，伦子向友子做最后的告别。

  

并把自己连夜织出的小礼物送给友子。

  

回到房间后，看到友子的手帕，伦子泣不成声。

那友子回到家后，生母能否担任起自己的职责呢？

影片最后一场戏与开场戏构成了严谨的对应，通过一组整洁的画面告诉我们，友子的母亲似乎改过自新，将房间整理得焕然一新。

母亲的身份逐步建立，因为她开始重拾自己的责任。

这时，友子也打开伦子送给她的礼物——

是编织好的线织胸。

经过前面重重的铺垫，这胸即是伦子在远处的牵挂与关爱，是这对“母女”间的羁绊。

友子第三次摸“伦子的胸”，影片到此为止。

  

这种戛然而止，带给观众的不是情感的断裂，而是更加久远的绵延。

情感需要慢慢经营，人生需要“密密缝”，导演荻上直子以女性特有的敏感为我们编织了一段令人感慨的“母女情”。结局虽然感伤，但是并不悲观。回味之余，也让人对爱有了更深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