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周小飏

编辑｜杨悦

 

继原油期货之后，铁矿石期货国际化来了。

5月4日上午9时，在中国证监会副主席方星海和大连市委书记谭作钧的鸣锣见证下，大连商品交易所（下称大商所）的铁矿石期货国际化正式开闸放水。9时零2分，铁矿石1809合约开盘跌2%，随后快速拉升，跌幅收窄至1.5%。

今年是中国期货国际化的元年。界面新闻记者了解到，继原油和铁矿石之后，大商所还将推进棕榈油、豆粕等期货品种国际化。

老玩家的期待

“如果要玩期货，记住这两点：它反映人性，也反人性。”

铁矿石期货小散张欢对界面新闻记者说，“你的性格缺陷和优点，都会在玩期货的过程中反映并被放大出来。”

“大家都在看一个方向的时候，有可能是错的。你觉得（盘面）该起来的时候，偏偏就跌下去了。”

张欢开始拿了5万块钱投资期货，赔了4.5万元后离场。半年后，张欢再次入场。这次，张欢赚了十倍。

“当时做铁矿石期货主力合约1601，螺纹钢期货跌到1000元，铁矿石跌到200多元。别人都做空，我做多。”张欢说，最终自己笑到了最后，螺纹钢和铁矿石都涨了起来。

张欢是山东某钢企的一位职工。他涉猎铁矿石和螺纹钢期货，源于所在企业对钢铁上下游期货的参与。

张欢所在的钢企每年进口3000多万吨铁矿石。在2013年大商所推出铁矿石期货品种之前，供职企业主要在新加坡交易所进行掉期交易，针对铁矿石价格波动风险进行套期保值。大商所于2013年10月推出铁矿石期货之后，供职企业就转到大商所进行套期保值。

参与铁矿石期货的钢企和小散不同，张欢称大企业不会“来回从盘子上转”进行投机。

钢企一般会配合生产营销来做铁矿石期货，主要做库存和价格管理，根据生产排产、后期铁矿石到货情况，和期现货价差进行套期保值和做备库。

在期货上先行先试的南京钢铁股份有限公司（下称南钢）也是如此。

南钢始建于1958年，主营业务为黑色金属冶炼及压延加工，钢材、钢坯及其他金属材料销售。具备年产1000万吨钢、900万吨铁和940万吨钢材的综合生产能力，以中厚板和优特钢长材为主要产品。

南钢主要用铁矿石期货对出口钢材订单进行锁价规避风险，以及虚拟铁矿石库存管理。

南钢证券部主任蔡拥政对界面新闻记者说，在2009年之前，南钢对钢材出口订单的管控采用非常原始的办法。

一些锁定价格的出口订单，交货期长达六个月或者更长。“当时新加坡交易所没有铁矿石掉期业务，大商所也没有铁矿石期货，我们就采取买一船铁矿石的办法，相当于对等锁定成本。”

蔡拥政说，2009年新加坡交易所推出铁矿石掉期业务，南钢开始买入掉期对应的交货月合约，对部分订单进行锁定。

掉期交易与期权、期货和远期同为金融衍生品，交易双方会约定在未来某一时期相互交换某种资产。它能够让交易参与者对冲铁矿石现货市场上的风险。除了新加坡交易所之外，美国芝加哥商业交易所、伦敦清算所和美国洲际交易所也有铁矿石掉期业务。

在铁矿石虚拟库存管理上，南钢会卖掉近月长协、卖掉下个月的一船矿，同时在新加坡交易所再买入后一个月的掉期。

”按照协议我们每个月要买四船矿，但有时三船就够了。多余的可以减价卖给其他贸易商，同时在新加坡交易所买入下一个月的掉期。“蔡拥政说，新加坡交易所的掉期远月合约是贴水的，一般会贴水5、6美元（比现货价格便宜5、6美元／吨），买入后一个月的掉期相当于压低铁矿石成本。

蔡拥政说，买入铁矿石掉期占用资金比较少，只需要按规定缴纳10%的保证金就够了。

2013年10月，大商所推出铁矿石期货。南钢将所有的锁价订单包括远月战略虚拟库存，都转移至大商所铁矿石期货市场进行操作。

蔡拥政举例说，对于交货期长的锁价订单，比如9、10月交货，现在可以买入大商所1809合约进行成本锁定，这比买现货成本要低得多。“现货有库存管理、资金占用和损耗等问题。”

南钢2017年消耗铁矿石1400多万吨，80%来自海外长协矿，还有部分来自港口现货和国产矿。蔡拥政说，去年约有100万吨铁矿石，在大商所期货市场用来订单锁价和虚拟库存管理。

对于每个月都要采购的现货，蔡拥政说，如果现在预计三季度铁矿石会涨价，可以考虑买入远月的1809和1901合约，在期货市场锁定库存和铁矿石成本。“这和一下子买齐三季度的现货铁矿石相比，节省成本。”

对于张欢所在的山东某钢企和南钢这些很早就涉足铁矿石期货的老玩家来说，大商所铁矿石期货国际化，将为他们带来价格回归和议价能力。

“我们大量的进出口钢材，原来使用新加坡铁矿石掉期锁定成本，大商所推出铁矿石期货国际化后，我们的海外平台可以通过大商所直接进行期货交易，这样直接完成海外订单的锁定。”蔡拥政说，国外矿山加入交割价格的形成，相当于打通了期货和现货的交易环节，成交价格就是真金白银交易出来的，更有公开性和透明性，对钢企而言是非常好的避险工具。

新湖期货国际部负责人王威杰对界面新闻记者说，大商所铁矿石期货国际化主要是为了吸引境外交易者参与，只要参与主体众多，就会逐渐反映真实的现货价格。

国内某大型铁矿石贸易商负责人葛平对界面新闻记者说，比起新加坡交易所的铁矿石掉期业务，大商所的铁矿石期货国际化优势在于交易量大。

2017年，大商所铁矿石期货单边成交量3.29亿手。

葛平称，交易量不够大、流动性不够好的话，就有平仓平不掉的麻烦。“无论是短期套利还是长期套保，期货比现货价格涨得快，如果趋势看跌，一定要先把套期保值的空头平仓。”葛平说，流动性大的交易所，一旦发现方向调头，就可以立即将套保的头寸平仓，期货平仓之后，现货慢慢上涨，真正实现套保，“新交所即便是套期保值也不敢做很多，一旦价格调头，平仓平不掉。”

争取定价权

中国是全球最大的铁矿石进口国，2017年进口了10.75亿吨铁矿石，铁矿石进口量占全球近70%，八成以上进口自“四大矿”——英澳和巴西的矿商必和必拓、力拓、淡水河谷以及FMG。

中国钢厂、铁矿石贸易商，以及四大矿签订的中长期合同及现货合同，参考的价格均主要基于普氏指数（Platts）。

四大矿是中国钢厂绕不过去的上游原材料供应商，普氏指数是绕不过去的定价工具。

作为铁矿石进口大户的中国钢厂，一直在努力拥有铁矿石话语权，从长协谈判时代一直争取到现在。

2011年之前的20多年里，中国的铁矿石进口实行代理制，具有进口资质的企业才具有铁矿石进口权。在此期间，中国企业一直沿用年度谈判机制，主要根据三大铁矿石生产商与中国钢厂商定的合同价格确定。

每年四季度开始，中国钢厂和三大矿进行年度定价谈判，决定下一财年铁矿石离岸价格。当任何一家矿山与钢厂达成铁矿石买卖合同，其他各家都要接受这个结果。

2004年，中国宝钢集团代表中国参与全球铁矿石价格谈判，代表中国钢企利益的中国钢铁工业协会（下称中钢协）负责协调。

2009年，中钢协开始直接主导铁矿石谈判，三大矿和中方的谈判激烈度也在这一年达到了顶峰。

2009年6月，中钢协和三大矿在激烈交锋谈判数轮后、发声明反对“两拓”合并，对内则严厉整顿进口秩序、打击贸易商倒卖拉升铁矿石价格的行为。

2010年，全球铁矿石定价体系生变，季度定价取代了执行四十年的年度定价基准体系，铁矿石价格进入指数定价阶段。必和必拓、力拓和淡水河谷三大矿业巨头，选择了普氏指数作为铁矿石产品的定价依据。

隶属于美国麦格希集团公司（2016年更名为标普全球S&P Global）的信息提供商普氏能源资讯（下称普氏能源），开始逐渐成为钢铁和铁矿石现货市场和期货市场基准价格的重要机构。

以石油业务起家的普氏能源，最早的咨询业务可追溯到1909年。

普氏指数通过即时聊天工具、电话、邮件问询等方式，向矿商、钢厂及交易商采集数据进行询价，其估价的主要依据，是当天最高的买方询价和最低的卖方报价，每天公布价格以及评估细节。

普氏指数受质疑的软肋在于，其价格是通过询价生成，并非基于真实交易。

2011年，中钢协发起成立中国铁矿石现货交易平台（北京国际矿业权交易所有限公司），希望在真实现货成交的基础上生成价格，力图与中国海量的进口铁矿石吨位上获得与之相匹配的议价能力。

中国也推出了一系列铁矿石指数。包括中钢协的中国铁矿石价格指数(CIOPI)、新华-中国铁矿石价格指数、日照铁矿石现货价格指数、Mysteel铁矿石价格指数(MIODEX)、中联钢价格指数（CSPI）等。

中钢协副秘书长王颖生对界面新闻记者说，和普氏指数一样，基于询价生成的几家指数相互竞争，有利于提供选择以及更贴近真实价格。

在指数江湖的混战中，普氏指数依然是铁矿石定价的主要依据。

“前些年铁矿石供不应求，三大矿处于强势垄断地位，如果中国钢厂不同意采用普氏指数定价，三大矿就不发货了”，王颖生说。

一位不愿具名的业内人士则对界面新闻记者说，选择哪个指数并不是机构自身决定的，需要由买卖双方——矿山和钢厂协商共同决定。

普氏能源资讯官网介绍，标普全球普氏的铁矿石计算方法和MOC收市价计算方式以极高的透明度而著称。“透明”是指普氏公开发布方法论、每日价格计算流程中所采用的数据库、平等对待每一家参与价格发现过程中的企业。

此外，普氏每天公开发表价格指数的计算方法，包含了每日计价时所考虑的影响价格的因素、普氏对这些因素分析计算和形成当日价格的原理。

上述匿名人士称，在普氏的定价中，中国钢厂和贸易商占到了采样比例的3/4。

近年，铁矿石供过于求，再加上罗伊山等新矿商进入市场，四大矿山的强势地位有所削弱。

王颖生表示，经过七、八年的市场化建设，不论是长协矿还是指数定价现货，国外矿山和中国钢厂形成了建立公平公正公开的定价体系的共识，四大矿成为北矿所的股东，中国铝业股份有限公司（601600.SH）还是力拓最大的单一股东，必和必拓开始同时采用中国的Mysteel和普氏两个指数，FMG用Mysteel和中联钢的指数，淡水河谷也用Mysteel指数定价港口现货。

处在上游原材料的四大矿和下游的中国钢厂，逐渐从对立变为协商。

普氏能源在接受界面新闻记者采访时书面回复称，大商所铁矿石期货的国际化是一个令人兴奋的里程碑事件。在岸期货市场已经具备较好的流动性，此举使得国际机构和公司能够更容易地参与其中。

“作为一个以人民币计价，以实物现货交割为准的铁矿石衍生品合约，大商所铁矿石期货对于市场参与者对冲港口现货价格风险特别有意义。”普氏能源称，与目前主要被用于对冲海运美金实货的、以美元计价的衍生品合约不同，大商所期货可以与之互为补充。

此外，大商所铁矿石期货与标普全球普氏指数定价的现货市场不同，可以互为补充。

合约连续性缺陷

不过，据界面新闻记者了解，四大矿山对中国推出的铁矿石期货国际化仍持谨慎观望态度。

葛平对界面新闻记者说，不仅仅是对中国的铁矿石期货，四大矿山对于其他的铁矿石金融衍生业务也在观望。

对于大型矿山而言，如果实际生产有利润，就不用再去冒风险玩期货。“矿山是一个天然的多头，它们参与的时候要去做空，对冲库存。如果这个方向很明确，那么对价格影响也不会太大。等到铁矿石价格跌破了成本价的时候，矿山们才可能会考虑金融衍生品。”葛平说。

蔡拥政认为，贸易商也属供应端，如果有足够多的贸易商参与，仍然能够反映价格。

前述匿名业内人士则对大商所的铁矿石期货有点担心：目前大商所铁矿石期货的合约设置并不是在每个月都能交易，一年只集中在三四个月进行交易。

这也是王颖生和葛平所担心的。

"合约连续性好，各方参与度会提高，成交量也会大，这样形成的价格公开透明、公平，定价就会逐渐以此为准。"王颖生称。

对葛平来说，合约不连续会增大套期保值的风险。

他举例，比如不看好未来铁矿石价格，想要做空，那依照合约只能做9月的空头。时间越长，期货合约涨得越多，如果现货上涨，需要平仓9月合约。风险在于就是一旦平掉，市场又反方向调头下跌，当时平的期货亏掉了，后面跌下去的现货还没有卖完，“两头挨巴掌。”

“如果6月就有合约，6月期货升水和现货比不会很大，及时平仓就行。”葛平说。

蔡拥政也称，如果出口钢材订单交货期在6、7月，只能锁定9月的大商所铁矿石期货合约。

按照规定，临近交割月的8月不能交割，真正有效期的交割是8月之前的前三个月。如果5月排产，就需要把当时买的1809铁矿石期货合约对应的量平仓掉。如果企业排产是7、8月，就需要逐步去平仓。

如果到了9月，订单还没有排产，就需要平仓1809合约，换月到1901合约上，然后再继续拿铁矿石期货基差，直到企业排产为止。

“这种操作方式确实繁杂，简而言之就是用基差＋换月管理的方式，尽量离交货月远一点的合约进行建仓。”蔡拥政说。

前述匿名的业内人士还担心，如果参与铁矿石期货的投机者居多、铁矿石供需双方的参与者较少，会造成投机因素浓，市场会放大投资者的情绪波动。

葛平表示，2017年其所在企业的铁矿石期货套期保值比较难做，是因为指数设置反映和覆盖不了高低铁品位出现的价差。

“62%铁品位的铁矿石现货指数价格在涨，但58%铁品位的矿价在跌。”葛平说，盘面反映的是期货涨、现货跌，手里拿着58%的矿就没法去套期保值。

葛平了解到，新交所除了推出62%铁品位的合约标准之外，正在推出58%铁品位的合约标准。葛平希望大商所也追加57%或者58%铁品位的合约标准，不仅仅有溢价指数，也增加基准折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