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入初夏，古老的洛河岸边已是绿意盎然。沿着河堤慢走偶尔可见一艘渔船孤独地泊在河边，或许是多日不下水，船体已经锈迹斑斑。

十几年前，洛河南岸的河南老渔民张双印购得三只鱼鹰。每天早上，三只鱼鹰会跟随张双印来到洛河滩。他一声令下，鱼鹰即钻到水里，不多久就能看到鱼鹰探出水面，张双印只需用舀子舀鱼鹰出来就有了收获，“这样劳作一上午能捕十几斤鱼。”

作为黄河右岸的重要支流，洛河不仅孕育了悠久的河洛文化，还滋养着沿途无数渔村。住在张双印隔壁村的郭铁豹，也曾因捕鱼技术好在村子里小有名气。

“春天不逮（鱼），一般是到秋天。”郭铁豹说，在传统的捕鱼人心里，此举旨在让鱼休养生息。待到秋日，灯光下撒网，渔网熠熠生辉如一片星火，“用捕鱼的红灯一照，鱼群就过来了。”

黄河岸边这种传统的捕鱼方式沿袭至今。而如今，休渔的传统规矩开始被政府的禁渔政策所取代。

2018年初，原国家农业部发布《关于实行黄河禁渔期制度的通告》（简称《通告》），正式决定从今年4月1日起在黄河流域实行禁渔期制度。这意味着，中国第二大河——黄河史上首次推行全流域禁渔。

黄河首次全流域禁渔

全流域禁渔让黄河成为中国七大流域中继长江、珠江、淮河后第四条全流域禁渔的河流。

与黄河禁渔相比，中国沿海与南方多条河流的禁渔制度早已走在了前列。

2003年起，长江流域开始实施禁渔期制度，到2017年，包括长江、淮河、珠江、闽江和海南省内陆水域等重要流域水域，正式同步进入为期4个月的禁渔期。在海域方面，中国自1995年起在黄海、东海2大海区、自1999年起在南海施行2个月至3个月的伏季休渔制度。

上述《通告》称，为养护黄河水生生物资源、保护生物多样性、促进黄河渔业可持续发展和生态文明建设，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渔业法》有关规定和《中国水生生物资源养护行动纲要》要求，农业部决定自2018年起实行黄河禁渔期制度。

根据《通告》，黄河禁渔区包括黄河干流，扎陵湖、鄂陵湖、东平湖等3个主要通江湖泊，以及白河、黑河、洮河、湟水、大黑河、窟野河、无定河、汾河、渭河、洛河、沁河、金堤河、大汶河等13条主要支流的干流河段。每年4月1日12时至6月30日12时为禁渔期，禁止所有捕捞作业类型。

对此，今年3月29日，农业农村部副部长于康震在《人民日报》上就黄河禁渔期制度解读时表示，黄河禁渔的禁止作业类型包括了钓具在内的所有捕捞作业，也就是说，在黄河禁渔期间钓鱼也是不允许的，这一点和伏季休渔制度不同。另外，黄河禁渔期制度还规定，沿黄各省（自治区）可根据本地实际，适当扩大禁渔区范围，延长禁渔时间。

据中国渔业政务网官网资料显示，早在去年4月，原农业部渔业渔政管理局即发布了相关通知，要求沿黄各省、自治区以黄河流域内各县级行政单位为统计单元，提供水生生物资源状况、渔业捕捞生产等渔业发展有关资料。同时，渔业渔政管理局还在2017年年内组织专家调研组，赴相关沿黄省、自治区深入了解涉渔组织和个人、渔业管理部门等对实施黄河禁渔制度的建议和意见。

而在黄河此次全流域禁渔之前，沿黄河各省份出台地方性的禁渔政策最早已持续了17年。

据青海省渔政管理总站研究员李伟、王树果2009年发表在《青海农牧业》上的文章《关于“黄河源”扎陵湖、鄂陵湖水生野生动物情况的调查报告》显示，青海省从2001年对扎陵湖、鄂陵湖及黄河流域实行封湖育鱼。2003年宁夏回族自治区政府发布休渔通告，决定每年5月1日至7月31日，在黄河宁夏段实行休渔期制度。

同样在2003年，河南省洛阳市对小浪底水库洛阳市新安县水域开始试行禁渔期。两年之后，禁渔期制度得到更大范围推广。2005年4月1日，河南省渔政监督管理局和陕西省渔政监督管理局共同推进小浪底水库试行春季禁渔制度。2006年，甘肃省开始对黄河干流及主要支流自然水域实施全面禁渔。

界面新闻注意到，进入今年4月份后，黄河沿线各地方政府已相继发布了执行方案，并开展执法巡查和进村入户宣传等，严厉打击黄河禁渔期内一切渔业捕捞行为。

“对于那些在禁渔期内使用绝户网捕捞的，电、毒、炸鱼的要严惩不贷，一律移送司法机关处理。”据河南日报消息，农业农村部副部长于康震4月1日曾在黄河禁渔期制度暨渔政联合执法启动活动现场表示。

不过农业部的禁渔新规显然未能完全约束到最基层的捕捞行为。界面新闻记者北上孟津，在黄河洛阳公路大桥旁，当地渔业管理部门红底白字的禁渔横幅贴在公路两侧，但就在距离横幅不远处，一块刷白混凝土块上赫然用红漆写着“正桥下卖黄河野生鱼”的广告。

在这里，黄河已变了模样——河面变宽、水流湍急但泥沙含量并不高。附近一座移动板房门口是一方与黄河连通的鱼池。卖主声称，所卖水产均来自黄河，“黄河鲤鱼，15元一斤”。对于鱼的来源，该卖主毫不掩饰地说：“黄河里电的。”

而对于最新执行的黄河全流域“禁渔令”，该卖主只是简单表示“听说了”便不再回答，似乎严格的政策并不存在。

正在枯竭的黄河渔业资源

黄河为何选在4月-6月实施全流域禁渔？《东方今报》曾引述河南省水产引种育种中心专家程明珠的观点表示，每年的4月和5月是黄河鲤鱼的繁殖期。等到6月底，鱼苗就能长到一两重了。届时，小鱼的避敌能力变得很强。因此，“禁渔非常有利于保护黄河生态平衡”。

黄河鲤鱼，被誉为中国四大淡水名鱼。《诗经》中“岂其食鱼，必河之鲤”就是这种鱼美味的印证。中国传统文化中“鲤鱼跃龙门”传说即指黄河鲤鱼。

但是，“（长久以来）不太重视生态环境，黄河流域的鱼类资源面临枯竭的危险”，洛阳市农业局一名不愿具名的官员告诉界面新闻。

“根据有关调查结论，保护黄河水生生物资源已刻不容缓。”中国水产科学研究院黄河水产研究所所长王丰日前在黄河禁渔期制度暨渔政联合执法启动活动现场公开表示。

据中国水产科学研究院的资料，黄河水系曾有鱼类190多种，但随着黄河水生生态环境日益脆弱，加上受人类活动和自然因素的影响，目前近1/3水生生物物种濒危绝迹。

又比如黄河铜鱼，又称北方铜鱼。自1999年小浪底大坝截流后，北方铜鱼的生态环境发生了根本的变化，业内研究学者注意到，大坝导致水位增高、产卵场破坏、坝下游的流量变化、每年6月的调水调沙试验等，均影响了北方铜鱼的生长繁殖。

“黄河铜鱼是洄游型鱼类，而小浪底大坝则切断了洄游通道。”上述洛阳市农业局官员表示，而“每年6月调水调沙时，也会有大量鱼类死亡，因为泥沙都盖住了鱼的鳃部。”

此外，界面新闻记者走访黄河孟津段附近村庄时发现，大量滩涂湿地已被改造成麦地。“小时候黄河滩都是水，因为上游建水库，水少了。”当地村民说，“鱼没有之前多了，黄河边上渔民也少了。”

黄河水质对鱼类生存造成的影响在舌尖上变得更为明显——“河里的野生鱼吃着有股很浓的怪味，以前黄河里捞起来鱼都很好吃，现在不行了。”一位村民说。

令人欣慰的是，随着沿黄各省份加大污染治理力度，“从2007年开始，黄河水质一直在变好。”郭铁豹说。

根据水利部黄河水利委员会给界面新闻提供的数据，自2005年以来，黄河干流水质向好趋势明显，重要支流水污染状况已有所改善。

权威数据显示，2010年至今，黄河干流Ⅰ～Ⅲ类水所占比例平稳上升，Ⅳ～Ⅴ类水及劣Ⅴ类水所占比例逐渐下降，无劣Ⅴ类水出现。2016年干流Ⅰ～Ⅲ类水所占比例已增至100%，这意味着，2016年后黄河干流的水质都可以满足鱼虾类越冬场、洄游通道、水产养殖区等渔业生产。

亟需建立流域性协作机制

未来，黄河如何才能从根本上恢复渔业资源？农业农村部部长韩长赋此前在接受中国之声记者采访时强调，渔业资源养护和生产方式转变需要多措并举，“要抓紧制定退捕转产的具体实施方案；要加快转变养殖方式，降低养殖密度，大力发展生态健康养殖。”

上述洛阳市农业局官员告诉界面新闻，2016年清理了小浪底网箱后，当地政府准备在小浪底水库建立大水面生态养殖的模式，由企业投入鱼苗进行捕捞作业。

近年来国家和地方对渔业增殖放流的支持力度逐年加强。据农业农村部统计，“十二五”期间，全国共投入增殖放流资金49亿元，同比增长133%，增殖放流各类水生生物苗种1583.5亿单位，同比增长45%。

在黄河流域每年也会进行大规模的人工放流。上述洛阳市农业局官员表示，黄河生态保护不仅要靠政府或引导性的政策，还需要投入更多社会资金，需要让更多的人、企业和单位重视人工放流，唤起人们的生态保护意识。同时，针对人工放流的盲目性他也表达了担忧，“如果放外来物种，表面上是放生，但是其实是对生态的破坏。放生要遵循自然，不能对本地生物进行破坏。”

黄河此次实施全流域禁渔的一个显著特点是钓鱼行为也被禁止。这种治理方式显然加大了地方政府工作的难度，上述洛阳市农业局官员对界面新闻表示，黄河水岸线太长，禁止钓鱼后地方管理会很困难，“往年没把这种作业方式（钓鱼）纳入进来，因为随机性太大。”

此外，全流域禁渔面临的一个困难是如何协调沿黄9个省份的执行方案和治理力度。是否能打破之前各个流域板块单打独斗的格局，将是禁渔令能否取得实际成效的主要因素。

据《人民日报》报道，农业农村部副部长于康震在解读中表示，为保护黄河水生生物资源，沿黄很多地区出台了地方性禁渔制度。但由于缺少国家层面的制度设计，各地在黄河水生生物资源保护方面主要还是单打独斗、各自为战，缺少流域性的协作机制，工作衔接配合也有待进一步加强，尚未形成工作合力。

黄河全流域禁渔制度已实施月余。据农业农村部网站消息，农业农村部强调，今年是黄河禁渔期制度实施首年，制度实施过程中可能会发现这样那样的困难和问题，制度实施效果以及对渔民生产生活的影响也需要认真总结评估。

禁渔令后，那些依靠黄河打渔为生的人们该如何度过难关？对此，洛阳市农业局综合执法监察支队工作人员告诉界面新闻，目前河南省已牵头调研对以专业捕捞渔民的补偿问题。

4月中旬，在洛阳一处农贸市场，一位靠养鱼、贩鱼为生的鱼店老板向界面新闻表示，捕鱼越来越少主要是因为黄河、洛河、伊河等水域鱼类减少导致捕鱼入不敷出，“鱼鹰捕鱼都成休闲娱乐了，专门靠这个赚不来钱。”

“捕鱼20年，现在年龄大干不动了。”捕鱼是既需要体力又需要技术的活儿，对于已过50岁的张双印来说越来越难了，年轻人已少有人再愿意下河捕鱼。

“真正以打渔为生是养不了家的”，郭铁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