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Eliran Bar-El
译/马璃
漫威超级英雄的最新影片《黑豹》基本上是一部成熟的特效故事,讲述一个人,这次是一个黑人,为共同体的统一或只是为一个集合体而斗争。这其实是书里最老的故事。这是一个“黑豹”血统的继承者的故事,顾名思义,黑人老国王死后变成豹子。特查拉国王(查德维克·博斯曼 饰)继承了王位,随后受到一个内部的外来客(internal-outsider)艾瑞克·克尔芒戈(迈克尔.B.乔丹 饰)的挑战,后者一心想普遍地解放全世界所有的黑人。你会问,这都意味着什么?顺着叙事来看,这个“黑人想象共同体”有着内在的分裂。
在传统的一方,国王和他的瓦坎达同盟部落,与世隔绝地维持着他们繁荣的生活,保守着他们拥有(很久以前从太空降临的)特殊物质振金的秘密,它能恢复身体,把物品转变成高科技神器。在革命的一方,是内部的外来客——一个在非洲之外生活的本国人——赢取了王位。他这么做是为了被杀死的父亲(国王的叔父),以及世上所有因没有振金而面对后/殖民压迫体系的镇压束手无策的黑人。
在克尔芒戈看来,所有的黑人生命都举足轻重,没有理由保守秘密。相反,他想要将其散播到所有黑人手中,以使他们能抗击压迫者并获得解放。然而,对老一辈和国王来说,保守(特殊物质的)秘密就是维持共同体生存(之道)。于是反叛的挑战者被之前真正的国王推翻,后者汲取了“普世”的教益,发展了一个扩展到世界其他地方的项目,以分享古老的秘密、力量和科技。
对影片的反应各异,但总体上是正面的。很多人赞赏电影全由黑人出演,并表现了富有、发达、和平且强大的非洲人——完全与我们所知的非洲相悖。这一从真正的非洲到电影的非洲的转变是一种意识形态幻象——一种与现实的一般关系——它给公众以安慰,同时压制了现实的社会矛盾:非洲在当今全球资本主义体系中的地位。于是这一意识形态幻相的代价相当于生活在谎言中,也就是说,对他们的集体身份以及使他们如此先进的崇高客体秘而不宣。电影的意识形态运作以外部的意识形态客体掩盖了社会的内部紧张。由此,电影打开了一个空间,持反对意见的观众可以填充它,而矛盾毫发无损,我要在几个层面上解释这一点。
《黑豹》延续了近来不断发展的混搭艺术,像《功夫熊猫》的黑人-白人-亚洲人一样,它每样东西都来一点:犹太教——瓦坎达经选拔的有知识的人注定生活在孤立中;基督教——国王的再度降临将他们奇异的独特性扩展到全世界;以及伊斯兰教——国王的爱人纳奇亚(露皮塔·尼用奥饰),像卡蒂加对先知那样,提醒他真正的自我,以使他能完成使命。
在这些宗教的细微分别之外,这次大混搭展现了当今主要的文化对立,导演瑞恩·库格勒对此回应道“放马过来吧”:首先,新旧之争——所以有石制长矛和镭射炮,骑马和飞行的太空船,全息通讯和草药使用仪式。其次,东南与西北之争——所以有古老而传统的非洲国家置身世外,包裹着超进步的、埃隆·马斯克式的未来科技。再次,还有世袭部落领袖和原始民主的长老会的并存,后者由团结成瓦坎达的五个种族部落的代表组成。第四,阳刚气质与女性角色的混搭凝结为一支女战士队伍和身兼科技工程师的公主。每一对混搭,总是相辅相成而不相胜。
这个意识形态幻相与我们共同的文化对立产生共鸣并将它们融入一外在的、仙境般的客体,它无论多诱人,都是一种虚假的调和。它只能以沉重的代价实现:在现实中,是我们被动地受着压抑,同时为我们进步的社会产生了这样一部“黑人的”电影感到宽慰;在电影中,是这一标志性的图景,在其中非洲人只有对他们的现代性(表现为振金)保密,并维持一种“不过又是一个第三世界国家”的表象,才能是现代的。
这关联到影片的另一个意识形态机制,可称为“法力的物质化”,这在非洲的语境中倒是获得了些许真实的意义。正如人类学家列维·施特劳斯界定为“一种零度象征值,一个符号标志着一个替补的象征性内容的必要性,”这里法力被物质化、外在化为“人类所知的最强的金属”——振金。这事实上是“客体小a”的普遍意识形态物化——欲望的客体原因,它作为(不可表象的)社会粘合剂而运作,且当今的意识形态,作为统治性的观念体系,无法以真正自主而抽象的方式设想它。好像必须有某种物质的、有形的东西来维持这个信徒的共同体,而不是信仰本身。正如我们更容易设想一个芯片能让我们恨一个敌人(如在《黑镜》的一集中),而不容易接受我们实际上不需要芯片,因为语言(作为一种社会秩序)圆满完成了那项功能。
观众获得的最终教益也是意识形态的,因为为所有黑人的解放而斗争的叛徒被(甚至在名字上)塑造成一个头脑发热的、寻求暴力的凶残的人,与之对照的是最终胜出的理性、温和的国王。结论是,首先,在政治上,温和改良比暴力革命更好;第二,从伦理上讲,我们应该为了传统而放弃我们的欲望;第三,心理学上,这也在黑人共同体内部重申了以白人优越的理性反对黑人过度的情绪化的论点。
于是真正的意识形态信息,是只有“技术会拯救我们”的幻想,伴以进行共享科技扩张的仁慈国王的古老智慧。这一意识形态搁置了伦理的问题:谁是英雄?是保住了力量、权威、血统和传统的国王,还是怀着普世主义梦想的反叛婴儿?是妥协了他的欲望和共同体以向爱人和世界开放的人,还是以生命为代价也不放弃的人?亦或许,真正的英雄是共同体本身,一个承受了内在变迁和发展同时忠于自身的集体主体?
因此,左派和右派都对这部电影又爱又恨。对于右派,如果他们能撇开全黑人卡司,民族主义、分裂主义情绪也许是有吸引力的。而对于左派,吸引人的是世界性的、另类的表现和理念,如果他们可以撇开所谓的“极端分子”的暴力。这里放置着影片意识形态的中心姿态:它同时说了一切又一无所言,支持又反对全体人。在内容层面上,只有意识形态——采取一切形式。其新颖之处,也许正如维基泄密那样,在于形式而非内容。后者是纯粹意识形态的:对立面的虚假调和;对社会矛盾的真正混淆,等等。然而,在形式层面上它是新的(或新闻):一部只有一个白人演员的好莱坞票房大片;一部赞赏而非取笑古代人的电影,非洲源远流长的仁爱伴随着他们“迷信”的理论和信仰体系。所以我们应该抵制诠释电影内容的诱惑,而不懈地使它的形式革命化。
作者:Eliran Bar-El是剑桥大学社会学系博士候选人。他的研究兴趣集中于知识社会学,观念,以及智性介入。他的研究论文的标题是《放置知识分子:齐泽克作为社会学现象》。他是雷司灵出版哲学系列的译者之一,其中他的译作包括斯拉沃热·齐泽克的《要求不可能》(2013),《安提戈涅》(2016),以及特里·伊格尔顿的《生活的意义》(2007)。他也是“临界点”的合作创办者。
原文链接:http://thephilosophicalsalon.com/black-panther-as-a-red-herring/
作者专栏:http://thephilosophicalsalon.com/author/eliranbarel/
本文原题为Black Panther as a Red Herring,首发于网站The Philosophical Salon;经马璃翻译后首发于本公众号,未经授权请勿转载。感谢作者Eliran Bar-El授权翻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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