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看到苏童写的关于现在冬天没有过去冷的文章，心中颇生了一些感慨。这倒不是因为年纪大了总要哀叹今不如昔，或者总是怀念那滤去了种种不便的“那么慢，那么美”的从前，而是确实感觉到我们对四季的轮回已经基本上没有了太多的感觉。虽然这现象说到底也没什么大不了，从某种意义上说甚至体现了时代的进步，表明我们面对自然有了更多的自主性，但对季节无感多少让人有些失落。

其实我们还操办着很多应季的事情，诸如春天来了去郊区踏青、夏天来了去海边游泳、秋天去踩银杏叶、冬至在朋友圈吃饺子等等，但我们都知道这些更多是一种行为艺术，或者是某种条件反射——因为某个季节来了，所以要如何如何——鲜能在内心激起真正的共时感。

或许是各种反季节蔬菜扰乱了我们的生物钟，围着火炉吃西瓜等种种反季节或全季节消费让我们失去了对造物主的崇敬和对应季的期盼，一如天天都像过年让我们不再那么憧憬春节的到来，一如每个节日都是网上购物节让我们迅速混淆了刚分清没多久的感恩节和万圣节。

这么说起来好像确实是因为物质的匮乏才导致我们过去对季节的转换那么的敏感。冬天想吃冰棍，春天想吃西瓜，非中秋节想吃月饼，夏天想吃馓子，凡此种种，小时候都属于想一想都要感到罪过的事情。到什么节气论什么吃食，导致了我们对季节转换的期待感，就好像过年才能穿新衣服当然让我们期盼新年。

如果对小孩子来说是期盼，对家长来说则更多意味着认真的准备。印象中每个季节都有应季的咸菜，腌香椿、腌萝卜、晒酱豆、腌雪里蕻，还有风鸡、腊肉，等等。在过去这些食物的制作都很难反季节进行，也就很难反季节消费，因此敲碎咸蛋壳的一头慢慢挑食的压抑的快感，和看到流油的蛋黄时瞬间的欣喜，确乎是和炎炎夏日短暂清凉的早晨联系在一起的，一如猪油炒雪里蕻加黄豆与干红辣椒总让人怀念冬日火炉边的晚餐。

需要认真准备的当然不仅是吃食。夏天来了，要把带有卫生球味道的凉席拿出来洗刷晾晒一番，冬天来了，要缝制或缝补骑自行车用的棉手套，太薄太厚都不行。至于夏天如何防蚊，冬天如何取暖，更需要人们因陋就简，各显其能，来不得半点对季节的钝感，遑论无感。

总之，非刻意的极简主义生活方式使人们养成了针对季节变换的戒慎恐惧心理，因为要打起百倍精神调用有限的资源来尽量抚平各种捉襟见肘带来的不适感。这种认真的劲头本身会带来一种美学意义上的享受，因为这细致琐碎的人生不会让人产生因餍足所致的空虚和焦虑，相反，来之不易的种种小满足或缺憾会让人沉静下来，此时父亲按月领取的微薄工资，母亲的勤俭持家，兄姐的贴补家用，都显得那么具体而美好，让人安心。所谓岁月静好并非锦衣玉食，而是一家人在亲情中打理生活，在打理生活中巩固亲情。

在这样一种平实的氛围中长大的人们，面对生活总是略带一丝忐忑，面对未来总是有那么一点畏首畏尾的心情，因为不曾大舒展，或轻浮飘荡，也就格外敏感于生活的细微变化，于他们而言，四季的转换自然是大事件。

如今各种满足乃至餍足似乎让人们有着无比坚固的内心，人们似乎迫不及待去享受有恃无恐地面对生活带来的强大感，四季不再分明似乎值得歌颂而非令人伤感，因为这似乎表明我们克服某种限制的能力又得到了提升。

一部分人开始呼唤回归田园，或鼓吹和践行慢生活及应季的生活，但其高蹈的姿态和不经意间提及的高昂成本，更多是在提醒人们，一种新的消费模式正在开启，四季的轮回更多意味着不同消费频道的轮换。

四时已失节，让我们通过应季的消费来加以凭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