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织帽一直向下拉到耳朵的位置,耸着肩抵御着刺骨的寒风，十二月的某一天，天气很糟，走在校园里的保罗·南杰瑟（Paul Nungesser）与其他走过哥伦比亚大学（Columbia University）洛氏纪念图书馆（Low Memorial Library）台阶的学生们似乎没有什么差别。但是仍然有一些学生在赶去上这个学期最后一节课的路上认出了他，偷偷向他投去小心翼翼的一瞥。

保罗早已习惯，以前的朋友们故意穿过马路，借此躲开他。他甚至也习惯了自己在传单和大学的一次集会上被人叫做强奸犯。尽管除晨边高地校区（the Morningside Heights campus）之外，并没有很多人知道他的名字，南杰瑟仍然是美国名声最难听的大学生之一。他臭名远扬。

他的坏名声来自艾玛·苏考维兹（Emma Sulkowicz）发起的一项运动,这位同校的女同学称，两年前南杰瑟在她宿舍里强奸了她。哥伦比亚大学称，南杰瑟在这件事情中没有责任，也无须对另外两名女生对他提起的指控负责。愤怒之下,苏考维兹从此无论走在学校的什么地方都扛着一张大约50磅重的床垫，暗示她一直背负着“沉重的负担”。她发誓要坚持到底,直到南杰瑟离开学校。

一直以来，她的故事都很吸引人，而“床垫表演（负重）”——同时也是她视觉艺术系的毕业论文——又十分感染人,结果哥伦比亚大学一大批学生聚在她周围。她获得了多个全国性奖项的表彰。今年10月，美国100多所大学的学生背着自己的床垫（或枕头），呼吁人们关注校园性侵问题。

而在整个过程中，南杰瑟始终就像徘徊在背景里的一个幽灵。他的名字被张贴在学校的浴室，还写进文章，发到了网上，很容易就能搜到。批评者还把他的照片放到网上，借以警告陌生人。照片里，他的脸清晰可见。

直到现在，他也没有发表过公开声明。但现在，再过一个学期，他就要毕业了。他的名声，按照他的说法，已经完全被毁了。他决定打破沉默。

他说自己是无辜的，还说当初认定他“无辜”的这所大学现在却在推卸责任，放任暴民们的审判凌驾于官方的程序之上。他补充说，“床垫行动”不是一个表达言论自由的行为,而是一种恃强凌弱的行为，是一种非常公开、针对他个人的人身攻击，非常令人痛苦，目的就是把他从哥伦比亚赶出去。而且，这种行为的实施还得到了哥伦比亚大学的积极支持。

“教学人员中有人监督着这一切，”他说，“（艾玛的床垫抗议）仅仅是为了达到毕业的要求。”

哥伦比亚大学校长鲍林格·李（Lee Bollinger）拒绝直接处理这个问题，只提供了一个原则性的声明：“学术自由的法律和原则允许学生们通过公开辩论表达自己的观点；与此同时， 我们的法律和道德责任要求我们在保护所有学生的权利、考虑所有学生关心的问题时做到一视同仁，不偏不倚。”

三位女生的投诉

苏考维兹说，2012年8月，原本是你情我愿的一次邂逅变了味，保罗动手打了她，粗暴地把她摁倒，不顾她的反对强奸了她。另一名和他同在一个文学社的女生则指控他有一次在社团聚会中尾随她上楼，对她动手动脚，直到最后被她推开才罢手。第三名女生指控他多次实施“亲密伴侣间的暴力行为”——在长达几个月的恋爱关系中对她进行情感虐待和非自愿的性行为。

性侵案有时候最终可能只能归结为看问题的角度，但这几位指控南杰瑟的原告却坚持说，他的行为一清二楚。

 “他待在学校里不安全，”苏考维兹本月表示，他侵犯过的这些女人，“包括我在内，感情上都留下了永久的创伤，变得很脆弱，而这些都是拜他所赐。”

南杰瑟斩钉截铁的态度如出一辙。

说到苏考维兹的指控，他说：“人们可能会认为这是场误会，但其实并不是。”他坚持认为这是两厢情愿的性行为。“他们说的是最粗暴的强奸行为，但确实没有发生过。”

至于动手动脚，他说他当时确实参加了那次聚会，但从来没上过楼。那么“亲密伴侣间的暴力行为”呢？

保罗说：“除了强迫性的婚姻或者绑架，似乎很难相信一个人在预料到可能会出现这种行为的情况下，还会一次又一次地让自己置身于这种境地。”

谎称被人强奸的情况很少见，许多专家说，联邦教育部（Department of Education）正着手调查几十所大学在处理强奸投诉时可能存在的违反联邦政府规定的情况。

针对南杰瑟的这些指控在几天之内接二连三地冒出来，他认为，这是串通的结果。这三名女生在接受《纽约时报》（The New York Times）采访时说，她们听说了彼此的经历，于是决定采取行动。

肢体骚扰案件最初的裁决对保罗不利，但对他作出的“留校察看处分”很大程度上只是一个象征性的处罚，不过他还是选择了上诉。但是，等到下一次听证会举行的时候，此案的原告已经毕业了，自称无法参加；于是，最初的裁定被推翻。至于指控他实施“亲密伴侣间的暴力行为”的案子，由于女方原告称接二连三的讯问让她筋疲力尽，暑假期间也不再回复电子邮件，学校最终撤销了对保罗的指控。而在苏考维兹的案件中，听证小组发现证据不足。她的上诉请求也遭到了拒绝。

在状告南杰瑟的原告们看来，听证会拒绝给予他任何形式的惩罚，加上整个过程中数不清的程序性错误，延误，自相矛盾，以及这些女生们自称遭受到的大大小小的屈辱都证明，学校的体制对她们不公平。如果三起互不相干的投诉都指向同一个男人，依然无法说服听证会，怎么能让人信服正义得到了伸张？

指控南杰瑟骚扰的那名女生说：“对我来说，他就像是一个攻击女性的捕食者，是一个不征求他人同意、搞不清楚底线的人。”她和第三位原告一样，要求不公开姓名。

而在南杰瑟看来，校园听证会的举证压力小于刑事审判，这个事实，以及他未获准提交事发当晚之后他与苏考维兹之间的通信记录，证明审判过程对他不公平。如果就算存在这些问题，听证会依然作出了对他有利裁决，为什么还会有人怀疑裁决的公正性？

他的行踪受到密切的关注

南杰瑟来自德国，说话时表情略微显得有点正式，出言很谨慎，还带着点非常微弱的口音，很难判断来自什么地方。他说，他也认为性侵是一个值得关注的重要问题。

他说：“我母亲把我抚养成人，成了一名女权主义者。”他很清楚这句话会打击到一些人。“我是这样一个人，愿意把自己当成一个支持男女权利平等的人。”

事发以来，他在哥伦比亚大学的朋友们大多数都跟他划清了界限，无论是校方第一次针对他的指控立案的时候，还是去年苏考维兹前往警察局、而《哥伦比亚观察家报》（the Columbia Spectator）决定公布他名字的时候（苏考维兹没有提起刑事指控，她认为那个过程太漫长，太耗神，但她和其他几名女生都向美国教育部投诉哥伦比亚大学性别歧视）。

南杰瑟主修建筑专业，春季学期在国外，期间开始和一位女性约会，至今仍在交往。在此期间，苏考维兹带着她的故事走到公众面前，与纽约州民主党的参议员柯尔斯滕•吉利布兰德（ Kirsten Gillibrand）共同出席了一个新闻发布会，还登上了《纽约时报》的头版，共同激发了一场全国性的运动。

他说他和哥伦比亚大学的行政部门接触过，探讨在目前这种情况下，他去参加国外项目学习高年级课程是不是更合理。但申请的截止日期已经过了，他要求通融，结果遭到了拒绝。

回到晨边高地校区之后，他的行为受到密切关注。“全国行动日”那天，学生们带着自己的床垫前往大学的校园里，还有一些人甚至把床垫带到了南杰瑟的班级里。他说，他走进教室时，有人拍了他的照片。另一个同学就此事发了博客。还有一次，他和一位朋友去酒吧，结果上了报道苏考维兹计划的电视新闻。

南杰瑟的父母从事的都是普通的工作，他说，如果不是获得了奖学金，他可能永远读不起哥伦比亚大学。他说，但人们猜测他不过又是一个有钱的留学生，用家里的钱来换取影响力。

南杰瑟咨询过律师，但他目前没有采取任何法律行动。他的父母多次写信给哥伦比亚大学，谴责当前的局面，说：“对他，对我们来说，它已经从一个完完全全的惊吓演变成了一个漫长的噩梦。”

苏考维兹的父母同样也一直在积积为自己的女儿辩护，还给鲍林格校长写了一封公开信。

苏考维兹的的母亲桑德拉·梁（Sandra Leong）在一次采访中说，是哥伦比亚大学把南杰瑟放在了一个站不住脚的位置。至于哥伦比亚大学似乎让很多学生失去信任的听证流程，居住在曼哈顿的桑德拉·梁说：“我认为，因为学校掩盖事实，他们让他遭受了非常痛苦的经历，给他留下了创伤。我不认为这是艾玛的过错，她只不过是做了她必须要做的事情，但我真的认为这是学校的错。”

 “他之所以拼了命也要坚持，可能也是因为他上哥大没有花钱，”她补充说，“但集体的排斥也很可怕。这是一场灾难。”

哥伦比亚大学修改了程序

自从南杰瑟和苏考维兹事件得出定论以后，哥伦比亚大学对性侵指控的调查程序发生了很大变化。比如，原告和被告现在都获准可以请一名律师。如果他们没有律师，哥伦比亚是全国唯一的一所提供律师的大学。

但哥伦比亚大学预防和处理性侵事件的校长特别顾问苏珊娜·戈德堡 （Suzanne B. Goldberg）说，这个程序的一个基本目标依然没有改变。她解释说，不同于刑事审判，大学听证会的宗旨依然是教育。

她说：“我认为，因为这种问题参与过听证过程的学生都会学到很到东西。”

南杰瑟说，他学到的一点是，如果政治上讨巧，哥大会放弃自己的信念。

苏考维兹的高调让她成了无数网络攻击的目标，她说，她学到的一点是，女性的安全是可以牺牲的。对她和其他人来说，南杰瑟的存在是一种每天都存在的侮辱。

两年间，对立的双方一直避免互相接触，但却计划将于明年五月份在同一个毕业典礼上毕业。苏考维兹说她到时候可能会扛着她的床垫走上讲台，当场把它卸下来。南杰瑟对这一天很矛盾，对进一步的公开表演保持警惕，但又渴望前进一步，撤离到一个地方，能摆脱这些事情给他贴上的标签。但他说，他并不知道这个地方在哪里。

（译者：陈泽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