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徐元
1.
为了匡扶正义，挽救失足少女，他勇敢挑战黑帮，一鼓作气全歼了恶人。
——这是马丁·西科塞斯和罗伯特·德尼罗的《出租车司机》，也是安东尼·福奎阿和丹泽尔·华盛顿的《伸冤人》（The Equalizer）。不过，1976年的《出租车司机》，是电影史上无可争议的经典，而2014年的《伸冤人》，就只是好莱坞快餐店里的一套标准餐了：好吃，管饱，但营养不足。
华盛顿这次演的是一个叫罗伯特·麦考的退休特工，如今是个鳏夫，大隐隐于市，在波士顿一家家居大卖场打工，因为每晚失眠，就去街角的简餐店读小说。店里另有一个常客，是俄裔雏妓泰瑞（“超杀女”童星科洛·莫瑞兹），一次她被皮条客打成重伤，激起了麦考的义愤，于是他替泰瑞出头，一路把整个俄国黑帮杀得土崩瓦解。
10年前，华盛顿演过一部类似的电影，名叫《怒火救援》，也是一个背着心理包袱的退休特种兵，也为了救一个少女（另一个童星达科塔·范宁）再展雄风。而到了今天，《伸冤人》不但离《出租车司机》的境界还远，比起《怒火救援》也差着一个档次。
《出租车司机》厉害在于，崔维斯（德尼罗）一心一意要把雏妓艾瑞斯（朱迪·福斯特）从火坑里救出来，但其实人家压根不愿意也不需要你去救，但已经疯魔了的崔维斯硬是把他认定的坏人通通杀光了，实际上，他就和那些在中国幼儿园砍孩子、在美国中学枪击师生的凶手一码事，是一个Loser在发神经病，“替天行道”，不过是他刺杀总统候选人未遂之后的B计划。最后他从匪窝里侥幸捡了一条命回来，反而被媒体捧成了平民英雄，更是西科塞斯写尽“社会问题”的神来之笔。而诠释崔维斯的德尼罗，真的是奉献出了百年影史里不多见而令人击节叫好的伟大表演，一个没文化的越战退伍兵，融不进社会，谈不成恋爱，于是性格愈发病态谵妄，在他身上，烙着个人和时代的双重悲剧。
而《伸冤人》呢，这些深刻沉重的元素当然一概欠奉，丹泽尔·华盛顿也板着一脸的不苟言笑，从头演到尾，麦考先生杀起人来，犹如砍瓜切菜一样稀松，一点儿也没有法律或道德上的负担。大概有人会说了，这本来就是一部爆米花电影，杀得痛快看得过瘾就好了，不用再扯那些别的。退一步讲，如果这部戏的主演是杰森·斯坦森或“岩石”约翰逊（或者哪怕是老派的史泰龙、施瓦辛格），这个逻辑大可以说得通。但是，华盛顿是本片的男一号，更是位列第三位的制片人，而他作为一个拿过两座小金人、出演过很多优质严肃作品的表演艺术家级的电影工作者，标准本来就是不一样的。
何况，10年前与之仿佛的《怒火救援》也是爆米花电影，但它显然更具深度，也更有情感力量，因为在这个故事里，华盛顿是为了个人既往的暴力和杀戮史纠结的，他的身手也不像超级英雄那样神乎其神（而《伸冤人》里特地渲染了他如何在28秒内赤手空拳杀死了五个俄国壮汉），作为保镖，他和被保护人小女孩范宁的那种混合了父女和情人滋味的感情关系，不是凭空而来，而是有头有尾，有说服力的。影片结尾，他只身赴死，悲壮可敬，既是情节的升华，又规避了好莱坞式的大团圆俗套。所以，尽管同样是娱乐片，也实在可以分出高下。
2.
《伸冤人》在2014年9月26日在美国上映，而不到一个月，它的“白人双胞胎兄弟”《疾速追杀》（John Wick）也施施然登场了——又是一伙俄国黑帮被全歼，只不过这次换了基努·里维斯来动手。
美国影迷乐呵呵讨论“这俩不是一个片子吗”？“哪个片更猛”？就像《惊天危机》vs.《白宫陷落》、《虫虫危机》vs.《小蚁雄兵》、《天地大冲撞》vs.《世界末日》一样，显然又是一个“高概念”的剧本创意在好莱坞地头游走经年，然后同时被操作，说不清到底谁是李逵谁是李鬼的状况。
《伸冤人》里，俄国佬只是痛打了手下的应召女就被杀光，到了《疾速追杀》，他们更冤枉了，不过是抢了主角的车又打死了他的狗——里维斯随后在90分钟的剧情里结果了78条人命。在这两个故事里，警察和法律几乎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彻底的无政府的杀无赦。
其实两部影片都可以看作是某款暴力游戏的电影版，《伸冤人》里华盛顿杀人从不用枪，而是随手抓起瓶起子、电动螺丝刀、微波炉等日用品就能一击毙命，特别是片尾和坏人们在仓储式大卖场决战，他的行刑方式真是堪称创意十足，花样百出。似乎不惟此，就过不了关卡，拿不到高分。而《疾速追杀》又是另一个景观，除了个别例外，“刺客之王”里维斯杀人全靠枪支，而且必须身上一枪、头上一枪，不容有失。如果一旦挂彩，那么就可以使用随身的医药包“回血”，或者花钱/积分请专业医生来“满血复活”。
两部片里的这些俄罗斯袍哥，一多半都罪不至死（他们不少甚至都没有去跟主角动手），结果全都成了主角升级打怪路上必欲除之而后快的小杂兵了。好莱坞西部片、香港英雄片里主人公忍无可忍才出手、出于自卫才开枪的传统，如今看来是过时了，而《战神》《三国无双》《盟军敢死队》《侠盗猎车手》们的杀戮快感，正在全面从游戏界渗透进电影院。现实的这个人类历史上最和平的年代里，我们却在虚拟现实里炮制着最暴力而且最繁多的死亡。所以，从来不让自己的电影里出现死亡的成龙，难怪变成了时代的弃儿。看多了这些重口味电影，真的不会鼓励出新一代的崔维斯吗？
附注：《疾速追杀》出品公司之一是华谊，所以该片身份认证上有“中国”一项，根据华谊之前的H计划，今年年内应该会在国内公映，但想来不可能再像《谍海风云》那样骗到合拍片资质了。
作者简介：
徐元，媒体工作者，曾任《电影世界》主编，时光网副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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