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会时开了个玩笑,却遭遇冷场;家里人在Facebook上发布了你青少年时期的丑照;工作讨论偏离主题,紧张气氛愈演愈烈;人们会花费大量时间尽力避免这些令人尴尬的时刻,因为我们希望局面永远在掌控之中。
“大家都不喜欢那些令人难为情的瞬间,”沃顿商学院管理学教授亚当·格兰特(Adam Grant)最近在学院举办的一次Authors@Wharton活动中说道,随后他转向另外三位演讲嘉宾,“但你们对此游刃有余,就好像你们很享受某些尴尬瞬间一样。”
他们是《纽约时报》畅销书《一万小时天才理论》作家丹尼尔·科伊尔(Daniel Coyle),最近他的新书《文化密码:成功团队的秘诀》(The Culture Code: The Secrets of Highly Successful Groups)正在热卖;《纽约杂志》高级编辑梅丽莎·达尔(Melissa Dahl),同时也是《难堪:关于尴尬的理论》(Cringeworthy: A Theory of Awkwardness)一书的作者;CNN政治评论员萨利·科恩(Sally Kohn)也携新书《仇恨的反面:人性修复指南》(The Opposite of Hate: A Field Guide to Repairing Our Humanity)来到现场。
这些书重新审视了生命中那些尴尬、难堪和不舒服的瞬间,广泛涉及商业、心理学和政治领域。这几位作者说,坦然面对那些使我们感到局促不安的时刻,会为公司、社群和个人生活带来意想不到的好处。
在工作场合暴露弱点
科伊尔让观众回想一下自己“待过最好的团队——最具凝聚力、步调一致、集体感最强烈的那种”,也许是一支运动队伍,一次家庭活动,甚至是一次暑期工经历。“失去自我”但与大家融为一体成为更强个体的感觉如何?
这种感觉,据他的描述,是最有力的商业资产,可以说是一种出色的团队文化。“首席执行官们废寝忘食,就是想为团队创造出这种你刚刚回忆过的氛围。”
为了证明企业文化的重要性,科伊尔引用了哈佛大学1992年开始的一项研究。该项研究周期长达11年。11年间,企业文化强劲的公司净收入增幅达到惊人的756%,而余下企业净收入增长率仅为1%。
科伊尔表示,人们普遍认为,卓越的企业文化不可能刻意打造,它随企业发展自由生长,就像是公司的特殊DNA一样。但他对此并不认可。他认为,企业文化的打造是一项可以习得和发展的技能。
随后他让观众做了一个实验,每个人搭伴互问问题。演播厅左侧观众向同伴描述他们以前养过的宠物。演播厅右侧观众则需讨论 “一件一直希望自己可以做,但没有做到的事”。
宠物组观众很快开始了讲述,而遗憾组观众一开始却很是犹豫。但话题一旦打开,他们的对话和肢体语言明显比宠物组更生动,更加热火朝天。
科伊尔解释说,这两个问题有一个关键的区别。“描述自己的宠物?简单,名字叫莫比,是一条15磅重的可卡颇犬——我可以说上一整天。但是,描述 ‘想做却没实现的遗憾’很难,因为这需要你打开心扉。”
科伊尔说,如果观众要一起进行具有挑战性的游戏,根据社会学研究,敞开心扉的一方分数会更高。他表示,向团体暴露自己的弱点可以构筑亲密感、信任和凝聚力。
为了完成《文化密码:成功团队的秘诀》的写作,科伊尔走访了一些以卓越团队文化闻名的队伍,包括皮克斯动画工作室、美军海豹六队、圣安东尼奥马刺队、设计公司IDEO和B2C鞋类电商Zappos。他发现,这些队伍的共同之处在于,他们已经将团队成员的脆弱时刻 “运营流程化”了。“向团队成员暴露弱点已经成为他们的一种习惯。就像在做团体文化操一样,他们保持机动,随时准备暴露自己的脆弱。”
根据科伊尔的说法,企业领导者可以试着 “人为植入”暴露团队成员脆弱的瞬间,从而增加团队安全感,打造更高效的企业文化。
尴尬的重要性
向别人挥手致意的时候发现他并不是在和自己打招呼;牙缝塞着菠菜参加会议;向老板要求晋升时感到忐忑不安……这些感觉大部分人都曾经历过,觉得十分难堪,达尔说。
但她认为,除了不适感之外,还有更多东西值得我们关注。“我们向世界呈现的自己和他人实际上看到的我们之间其实是有差异的。我们总喜欢假装二者一致,”达尔说,“但事实并非总是如此。”达尔在《难堪:关于尴尬的理论》中分享了自己的尴尬时刻:在礼堂内的一群陌生人面前大声朗读自己的中学日记;上即兴喜剧课;以个人身份回复群发消息……
但其他人多大程度上会注意到我们的尴尬呢?达尔认为,心理学上的相关研究有些矛盾。一方面,“聚光灯效应”告诉我们,人们倾向于认为,自己的言行会受到很多关注;但另一方面,心理学术语“隐形斗篷错觉”又认为,虽然我们可能花费大量时间在公共场所观察他人,但潜意识里,我们认定别人不会观察自己。
她为自我意识过剩者带来了好消息:研究发现,“即使人们看到你的错误,他们也不会像你想象的那样苛责你。”
达尔说,“尴尬”这种感觉值得研究。研究尴尬可以让我们面对它的时候更加从容,它也可以产生价值。“通过研究‘尴尬’,你可以更靠近自己心里的自我。”
她指出,“尴尬”情绪似乎全球共通。1969年,人类学家埃德蒙·卡彭特(Edmund Carpenter)在巴布亚新几内亚比亚米部落做了一个有趣的实验。比亚米部落的人从未看见过自己的样子,也没有听过自己的录音,因为那里没有镜子、相机和录像机。此外,当地河流流速极快,他们无法通过河流倒影看清自己外貌。卡朋特带来了一系列现代设备。
根据卡朋特的描述,当部落成员第一次在镜子中看到自己的镜中像时,他们纷纷低下头,捂住自己的嘴巴,紧绷的肌肉泄露了他们内心的紧张。让达尔惊讶的是部落成员令人熟悉的身体反应:“这跟我因为做了蠢事而害怕的反应一模一样。”
达尔表示,“尴尬”证明了人类的相似,“这种我们共有的体验其实毫无来由。”
仇恨只来自不怀好意的人?
科恩有着15年的社区组织工作经验,她的工作范围涉及移民改革、刑事司法改革和LGBT权利等领域,现在她是一名CNN的电视评论员。加入CNN之前,她在福克斯新闻频道上为自由主义发声近三年。
福克斯同意录用她时,她打电话问朋友,“我是不是要和魔鬼签约了?”但朋友们真心实意地恭喜她,并说“那里确实有些自由主义者,你可以站出来为我们的信仰发声。”
科恩说自己是一名“左翼女同性恋”,她在福克斯很另类,这在她意料之中。但也正是她在那里的经历,激励她写出《仇恨的反面:人性修复指南》。
科恩说,她曾经认为,凡是相关人员,包括幕前幕后人员以及所有观众在内,都是“可憎的怪物”。他们对她和她所在群体的想法令人作呕,“言语上也会相当刻薄,边说边喷唾沫星子,”她说。“我不觉得这是什么值得骄傲的想法,但我当时的确这么想。”
入职之后,她发现别人许多立场和想法确实有失公允,但她也发现了自己和其他人的共通点。她指出,每个同事其实都很亲切,而且比她潜意识里的刻板印象更为复杂立体。“他们会关心我的家人,支持我的事业,考虑我的权益。”她意识到自己之前把隐含的仇恨带到了明面上。
她说:“过去我们喜欢对特定人群提出严苛要求并物化他们,现在我们还在这样做。”虽然 “我们国家丑陋的种族主义、性别歧视、恐同和阶级主义的历史由来已久,现在仍然广泛存在”,但她发现,反向歧视也普遍存在,比如她对同事先入为主的观念。科恩说,我们不仅要在工作场合和政策中解决仇恨和歧视问题,也要为自身和自己的作品摒除仇恨和偏见。
困难时刻的力量
演讲嘉宾一致认为,人类互动中隐含的不适感将永远无法根除,毕竟这是人类的本性。但我们应该认识到困难时刻和难堪对话中蕴含的力量。科恩表示,美国不愿意直面负面历史,而剖析令人难堪的时刻有利于改善社会政治对话环境。
“我认为它并没有那么令人不适,”她说,“我们应该学会面对现实……无需因为内疚而担忧,否则会陷入自我耽溺。”相反,“我们需要以积极的态度去面对,将重心放在解决问题上。”
科伊尔在书中提到,精英团队面临困境时,会选择直面而不是逃避。例如,海豹突击队团队文化卓越,但是“很多队员面临严重的心理问题。他们确实做得很好,但这问题不容忽视。当然,他们已经在着手处理了。”又如,皮克斯也在#MeToo反性骚扰运动中自查,涉事的工作室创始人约翰·拉塞特(John Lasseter)将于年末离职。
“认为我们要改变我们的文化,并消除所有摩擦冲突的想法是不对的,”科伊尔说,“摩擦冲突是我们的朋友。挖掘这种紧张情绪并直面它,就会豁然开朗。”
翻译:刘其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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