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形容一个伟大的组织者时，我们爱用什么词？指挥官、大师、运筹帷幄、球队的大脑，诸如此类。美国人还爱拿橄榄球的指挥官四分卫到处比划，比如看见篮球里谁组织技能好，“他就是球队的四分卫！”当然，足球他们也会糟践一番：2006年世界杯期间，美国人看皮尔洛的中长传调度，“意大利的四分卫！”

所以了：皮尔洛、哈维、齐达内、里克尔梅、魔术师、纳什、基德、斯托克顿这些指挥大宗匠在指挥时，都思考些什么呢？

1992年，NBA史上首席组织者约翰·斯托克顿，在迈向自己连续第五个NBA年度助攻王时，却如是说道：

“心理并不重要。球场上没有时间思考。事实上，停下来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做只会影响你的发挥。”

这话听上去，活像晴天霹雳：他不思考，那些鬼斧神工的传球，怎么出来的？

同一个春天，乔丹说他有一种“力量之球”的特殊能力。他说他最有统治力的时刻，就必须停止思考，“你必须停止思考。你只需要注意球场上的每个人和他们将要做的事情，然后依靠你的本能。但是有些时候，对方的防守做出你事先没有看到的改变，这时候你就需要自己创造了，这完全是靠本能。”就在此前六年，当记者问他那些空中动作是怎么做出来时，乔丹回答：“我从来没有提前构思过那些动作。”

同一个春天，波波维奇在试图教导大卫-罗宾逊，学会如何不去思考。海军上将的聪明头脑帮助他成为高才生，记住战术和跑位，但阻碍着他发挥杀手本能。

是的：本能。

众所周知，伟大的组织者并不一定是最好的运球手（魔术师的运球就肯定不如凯·欧文那么华丽），不一定是最好的突破手（纳什的突破绝不如凯文·约翰逊锐利），但他们几乎都具有这种素养：球传出去，大家才意识到“哇，那是个空位”。他们预见到一切，他们指挥一切，他们能送出穿越障碍的神妙传球，而这是怎么来的呢？

篮球里一般都有种神奇的说法，叫做“视野”。比如伟大组织者传球大开大合，我们就赞美他“视野宽阔”；还有一种半迷信的说法，要“抬头打球”。但这么说就有些难解之处：如果依照个子越高、传球视野越开阔的逻辑，1996-97季华盛顿子弹队231公分的乔治-穆雷桑肯定是史上视野最开阔的传球者，但为什么他从来没能完成180公分出头的克里斯-保罗和拉简-朗多那样的传球成绩呢？

魔术师和白巧克力式的“不看人传球”广受好评，但某种程度上，NBA的优秀控卫都是在“不看人传球”，只是缺少魔术师那么夸张华丽的指东打西式假动作。我们经常会感叹他们视野宽泛，“背后长眼”。但其实，刚离开维克森林大学那会儿，克里斯-保罗就约略说起过矮个子的视野。

所谓组织后卫的视野，并不在于他们站得多高看得多远。特科格鲁这样的高个子组织者，其实主要占了个子高、传球出手点和角度高的便宜。大多数聪明的控卫，都能在场上跑动时，对周围队友的位置有基本的判断。这是记忆力、训练和本能的结合。所以他们找得到一些几乎不存在的传球路线，其实都不是靠看，因为根本来不及看，而只靠一些最基本的反应：大概知道某个球员在哪里，大概知道球可以在什么时机传过去。我们称之为视野，而他们更多来自本能和感受。

在这一点上，勒布朗有一个极为恐怖的能力。稍微注意一下他的赛后采访，便能发觉，他能够记得球场上发生的每个动作。2006年在克利夫兰骑士时，他曾经对着《SI》的记者，如数家珍地陈述场上发生的每个球，每次跑位，以及他每次传球的意图——他真能记得。这才是他最被低估的能力。

2011年，NFL的名记者迈克-隆巴蒂说到过爱国者的伟大四分卫汤姆-布雷迪，他说汤姆-布雷迪会迅速扫视防守区域，然后脑海里给出路线图，能够计算到所有防守覆盖的位置，一瞬间的印象，然后身体做出反应——听起来有点儿玄幻，但就是这么回事。至于他如何培养起这样的能力？2012年的布雷迪如此回答：我前几天刚把我2010年的所有六小时录像看了一遍。

伟大的球员到后来所做的大半相似：他们要么在训练，要么在看录像，不断精进细节。所以伟大的传球，很难依靠临场的随机应变与思考，而是靠漫长战斗生涯里培养出来的记忆、感知和身体本能。2014年马刺夺冠之际，所有人都会诧异：吉诺比利和迪奥倒还罢了，但丹尼-格林、莱纳德、斯普利特和米尔斯这一干人，在大学生涯或国家队生涯里，从没体现过如此不假思索的精致跑位和传球能力。

吉诺比利给家乡媒体的解释是，他们在训练里尝试过一切套路——这就是答案。训练造就精确，精确之后才能挥洒和美丽。一切看似急中生智的天才，都是漫长时间里培养出的身体本能，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