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张一条

“公益圈MeToo事件”在朋友圈、在微博上发酵了一整天，除了让人震惊原来带有行业光环、职业正义的那一群人私底下竟是如此龌龊之外，部分围观群众对于选择曝光、揭发的女性辱骂、嘲讽，更是让我再一次清醒地意识到，在这样的世俗环境里，性骚扰乃至性侵一个女孩子的成本，真的是太低太低了。

因为归整一下近期与“性”有关的新闻，我们可以看到施暴者身边的包庇者、事件的围观者，在事情的发展中都实行了买一送一，推波助澜的伤害。

情节轻一点则有迪士尼摸女生屁股的熊孩子，其母亲呵斥女生“你长这样，谁愿意摸你啊”；到近日“蒋方舟也下得去手”、“若非良家姑娘怎么会半推半就，询问安全措施？”这样的言论赫然在列并获得高赞，这不免令我难过地想到林奕含在《房思琪的初恋乐园》里写的一句话：“任何关于性的暴力，都是整个社会一起完成的。”

也许有人会站出来指责我，将“熊孩子摸女生屁股”这个恶作剧过分拔高，不应同“性骚扰”相提并论。的确，对于熊孩子的年龄我至今不得而知，相比这个可恶的恶作剧，其母亲管教不严反倒侮辱女生更令人生气，但从这件事情上来看，我们是否能意识到，也许是因为大部分人对于“性骚扰”的界定模糊，所以才会频频发生包庇者、围观者加码伤害受害者的情况呢？

对此，韩剧《汉谟拉比小姐》大胆地下了一个严肃的定义：能带给性的不快感和屈辱感的玩笑，都有可能成为性骚扰。

大概是因为《迷雾》、《经常请吃饭的漂亮姐姐》相继烂尾，导致JTBC再推出的这部以法官日常为主题的良心职业剧，鲜有人问津。截至目前，豆瓣上也仅有5000多人标记看过。

但毫不夸张地说，目前这部剧是我的年度最佳。MeToo运动现在遍地开花，这部狠狠贬斥“受害者有罪论”的剧集，在此时此刻也显得格外意义重大。

我们常常调侃：“小孩才分对错，大人只看利弊”，因此面对别人的一些纠纷，好像就能够更“理智”地以“旁观者清”的立场去分析与看待。

可女主角朴车伍凛，是一个正义感爆棚、情感丰富的勇敢女生，同时作为新晋法官，她也理应拥有最高级别的理智，但她的出场就注定了要推翻“大人只看利弊”这句人人都懂的自保原则。

在入职第一天的地铁上，朴车伍凛坚定地“声援”咸猪手猥琐男：

“大叔你没事吧，我看这个女的一直把屁股往你手上蹭！要我帮你报警吗？我拍有视频，千万不要因为是柔弱的男人就被迫接受哦！”

猥琐男企图夺下手机删除证据，朴车伍凛当众狠狠KO了对方一脚，被旁观者用手机拍摄全程上传网络，引发热议而获得“汉谟拉比小姐”称号。

在父权、男权当道的韩国，无论什么原因，公职人员上热搜势必会对机关单位产生一定的影响，直属领导批评她好管闲事，情急之下还说出了那句最耳熟能详的偏见：“她不穿那么短的裙子会发生这种事吗！”

为了反击，第二天朴车伍凛特意换上超短裙，在一众朴素的同事中显得格外“招摇”。但很快她又摇身一变，立刻换上了早已备好的穆斯林传统服饰，通过一双伶俐又调皮的眼睛“抗议”：“女人不能太过淫乱暴露，男人能有什么错呢？”

我想，汉莫拉比小姐大概就是我们心中最理想的女性形象，善良又聪明，比起不满，更喜欢去碰撞，似乎有使不完的勇气，能为一切不公平的事情出头。所以将女主角刻画如此，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蕴含无限能量的身体里，是编剧对美好世界的希冀。

可说起来，法官这个工作每天接触的，又偏偏是世界上最无修饰的人心。因为他们看的不是人类的美好外表，而是丑陋的五脏六腑。也正因如此，我们可以更直观地看到，当一个人在直面自己的利益受他人主宰之时，他最不堪的一面也往往紧随其后。

与当下最契合的第三集，讲的就是一个关于性骚扰的故事。

但离谱的是，这一场官司里的原告，却是骚扰实习生的公司领导。因为骚扰短信被公布到网上，公司迫于舆论压力解雇了这个曾立下汗马功劳的职员。而公司安排诉讼的目的，就是希望通过法院的判决，否定骚扰短信等于性骚扰一说，进而撤回解雇的决定，让职员重回公司。

毕竟，“也没摸过你哪里”、“广告公司本来就很开放嘛”、“说点荤段子也是为了让消极的实习生融入公司大家庭”（有没有觉得十分耳熟？）。连身为女同胞的女经理也说：“在以男性为中心的职场文化里，女性要想生存下来，在某种程度上妥协才行。不要因为是女人就搞特殊，一点小事就大哭大闹，都是在破坏组织团结。”看啊，在利益面前，男女平等与否，又算得了什么？

所以我常说，女性的生存环境有多恶劣，看女性对女性的态度就知道了。迪士尼那个熊孩子不管是不是恶作剧，他的母亲都绝不能出言不逊侮辱已经产生不快之感的女生。因为说白了，“你长这样，谁愿意摸你啊”这种话其实不就是在变相自我侮辱吗？

选择站出来的实习生，无疑是勇敢的。尽管她没有受到更进一步的骚扰，但站在法庭上的那一刻，就意味着她要和避无可避的丑恶人性作对抗。

这丑恶的人性除了公司集体作伪证，还有骚扰实习生的领导当庭卖惨求原谅，哭诉如果因此失去工作，就等于让自己一家五口人去死……这种情况我们其实也没少见吧，父亲猥亵女学生，导致女生自杀、自己儿子在大学待不下去想退学等等。

毫不知情的家人的确十分可怜啊，但受到伤害的女生又凭什么要得到这样的对待呢？如果陷入了这样的纠结之中，那确实是被恶人摁住了我们的善良。

所以在《汉谟拉比小姐》里，法官们也发生了小小的争执。因为在我所知道的韩国或日本，一个公司职员因为在这样的丑闻被公司解雇，就很难再进入其他公司就职，而两个国家里，男人的工作是一家人的经济命脉的情况仍然普遍存在，因此审判长也再三考虑“断绝一个人的后路，千万要慎重。”

我觉得编剧提出这个问题，其实就是想讨论“施暴者是否要付出惨痛的代价”。

尽管我是一个乐观的人，但在这个问题上，我天生悲观，所以请允许我大胆假设并建议：“施暴者必须付出惨痛的代价”。因为这样才有足够的震慑力，惊醒那些蓄意伤害、犯罪的人。尽管朋友善意地提醒我，这样也极有可能增加施暴者当场把受害者杀死的机率……

是的，这当然是需要考虑的一部分，也的确需要做风险规避。可是啊，我所知道的大部分性侵受害者，TA的生活就真的永远停在了那一天。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性侵，也是要了他们的命啊。

尽管这部剧的编剧就是哈佛法学硕士，现在就在首尔东部地方法院担任法官，但我相信汉谟拉比小姐这个人物对他来说，一定是他想要成为的样子：真心地和需要他们主持公道的人站在一起。所以这场审判的结果显而易见，当然是驳回原告起诉，支持解雇。

因为，“加害者的痛苦与被害者的痛苦绝不能用一个天平来衡量”，审判长的话醍醐灌顶，掷地有声，让我痛痛快快地清空了泪腺。

那时的背景音乐是饱满的圆舞曲，很轻易就让人产生一种简单的满足感与自豪感。配合着本集尾声的女法警与朋友在热闹的烤肉店里说笑：“法律真的会保护我们吗？”“当然啦，因为你眼前这位就是保护法律的人啊！”，这近乎幼稚的对话，很难不让人破涕为笑，感叹编剧的爱国心、归属感也太过强烈了些。

可是很快，女法警走出烤肉店，面对三个五大三粗的混混，继而迅速转身憋屈地混在人群里，流泪逃离的无力，那一刻的震撼毫无预警地袭来，又将我从美好的云端，一股脑拉回了充满危险的人间——仍然存在许多比那个领导还要猥琐恶臭的人渣的人间。

《汉谟拉比小姐》令人着迷的原因就在于此，明明每一集选择的都只是一个很普通的案例，但往往能够通过最独特的观察视角，还原出一个完整的社会单元。在是非对错前，它绝不允许有灰色地带存在，更不主张适当妥协，因此它能永远赐予你无限向上、向前的力量。

同时它又像火把，照亮对错，也顺便照清了人世间就是一个看不见底的深渊，你永远也无法知道胜利的背后是否还躲着避无可避的危险。

但是别怕啊，这世间也有无数个汉谟拉比小姐与你同在。无论你是男生还是女生，都请相信，如果我们与滥用权力行恶之人的战争从今日正式开始，那我们，注定赢。因为真正愿意为平权而奋斗的人，永远站在施暴者的对立面，永远不倒向明晃晃的恶。

最后，希望“不做旁观者”这句话，不是我们为自己加冕的皇冠，而是我们每个人在世的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