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罗盈盈

编辑 | 石一瑛

游到900米转身之后，孙杨看到，左侧泳道的越南选手阮辉黄领先自己半个身位。此时，孙杨落后对方0.72秒。

这是8月25日，雅加达亚运会男子1500米自由泳的赛况。相较于此前，孙杨在三个自由泳单项毫无悬念夺冠的场景，这样的威胁几乎没有出现过。从750米到1000米，越南人均处于领先。

面对阮辉黄突如其来的逼近和超越，孙杨有些紧张，他不得不加快节奏，脚部动作变动明显。游到1100米时，孙杨追到只差0.29秒。直至1200米，体能下降的阮辉黄有些降速，孙杨终于实现反超，并在最后200米将对手逐渐甩开，率先到达终点。

触壁之后，孙杨的庆祝动作并不激烈。他一边喘着气，一边竖起三根手指，示意实现男子1500米自由泳亚运三连冠。此时，他的脸上写满疲惫。

来到混合采访区，当着全国观众的面，孙杨又痛哭了，抱着场边的中国记者，抽噎着：“我终于又游进15分大关，对我来说这是一个非常大的鼓励。今天真的靠意志在顶，旁边的那个选手逼得特别凶，特别是后面，我完全是咬牙在坚持。”

这是孙杨在本届亚运会的收官之战。至此，6天8枪，游完3.8公里，他成为中国游泳队参赛游程最长的选手，体能经历了巨大的考验。压力之下，包揽200米至1500米自由泳四金，接力项目率队拿到两银，孙杨终究收获一份好成绩。

“个人项目尽到应有的责任，集体项目承担队长的担当，我很满意，”孙杨赛后总结，“我回去后会把问题继续总结，希望从日本队身上学到更多好的东西，学无止境，但不是我看过就能会，还需要时间并且付出努力。”

从个人战绩到带队能力，26岁的大白杨已经全面升级为中国游泳队的“大哥”。

只是，从赛后痛哭到沸沸扬扬的领奖服风波，孙杨身上的特质却依然没有改变，他还是从前那个把情绪写在脸上的“孩子”。金牌与争议齐飞，他是双面孙杨。

• “一哥”孙杨：从200到1500米 重拾老本行冲击东京

“大哥”、“杨哥”，这是游泳队里后辈对孙杨的称呼。

在雅加达，中国游泳队收获金牌数最多的选手并非孙杨，而是夺得五冠的徐嘉余。这位仰泳王者对孙杨敬重有加，他在夺金后不忘提起大哥，“今天我们大哥不在，我能证明，我们在他不在的情况下也能做好自己。”

余贺新、闫子贝等男队选手，在赛后采访时总爱提起“杨哥”。在队员们的言语里，孙杨是毫无疑问的队内领袖和榜样。

作为中国游泳队的老大哥，孙杨正在承担更多的队内责任，不仅在本届赛事实现从短距离到中长距离的冠军包揽，同时率队出战接力，展示着一哥的实力。

8月21日，孙杨一度登上《雅加达亚运会会报》头版头条：“纪录创造者，中国游泳选手孙杨在男子800米自由泳决赛中，尽其所能，游出最快的成绩，他夺得金牌并打破亚运会赛会纪录。”

实际上，800米和1500米自由泳两个中长距离项目，早已不是孙杨的主攻方向。随着年龄增长，近年来，他逐渐将重心转移至更有竞争力的200米和400米——里约奥运会，孙杨在这两项中夺得一金一银，1500米自由泳则止步预赛。

尽管身为1500米自由泳的世界纪录保持者，孙杨上一次在大赛夺冠，已经是四年前的仁川亚运会。过去两届世锦赛，他甚至放弃参与该项目的争夺。

鲜为人知的是，最早成名于长距离的孙杨，如今正在重新拾起自己的老本行——这是进入东京奥运周期之后，中国名将在赛场上的最大改变。

一个重要因素是，男子800米自由泳即将入奥，成为东京奥运会正式比赛项目。与此同时，孙杨在今年初重回朱志根教练麾下，决心恢复自己的中长距离能力。包揽从200米至1500米四项自由泳金牌，正是孙杨的东京目标。

“从200米游到1500米，并不是跳下去游就行了，我在训练中能体会到其中含义，这就像开车时的换挡，每个挡位不同，这个过程特别困难，”孙杨感叹，他现在日常训练中每天游20公里以加强有氧能力，“训练对我来说很苦。”

这次亚运会，孙杨获得阶段性成效和回报。不仅成功包揽四项金牌，自2015年以后，他第一次在1500米单项游进15分钟以内，实现该项目的亚运三连冠。

“三连冠是对半年来朱志根指导和丹尼斯教练的回报，”孙杨在雅加达说道，“我也想告诉大家，通过努力我可以回到高水平，同时这对我参加200米、400米的比赛有很大帮助。”

孙杨口中的丹尼斯·科特瑞尔，是知名中长距离自由泳教练，曾带出自由泳之王哈克特，他与孙杨已经合作多年。丹尼斯搭配启蒙教练朱志根，一个作为外教，一个担纲着主管教练，这是孙杨的东京周期配置。

对于大白杨而言，收获四枚自由泳金牌，是雅加达亚运之旅最好的注脚。这个东京周期的“期中考”成绩，为其重拾中长距离项目带来极大的自信心。

“东京奥运会有800米自由泳，孙杨过去三届奥运会，200、400、1500米自由泳都拿过了，我们想去争取一个大满贯，”亚运会游泳赛事落幕后，主管教练朱志根坦言孙杨的东京目标就是拿下800米冠军，实现大满贯。

• “熊孩子”孙杨：场外争议再现 一次次试探大人的底线

在雅加达的6天里，几乎每项决赛过后，孙杨都在赛后采访中显得淡定自若，展现着大将之风。但最后一项1500米自由泳决赛战罢，孙杨却靠在记者身上哭泣不止。

队内领袖，泳坛第一人，奥运冠军，中国体坛偶像……这些光环的背后，孙杨依然是从前那个爱哭的大男孩。

一直以来，“爱哭”是贴在孙杨身上的一个标签——从十几岁的青涩时期到现在的中国体坛偶像，孙杨在大赛夺金后经常哽咽不止。网上甚至流传着一项（不完全）统计，参加世界大赛的9年内，孙杨在公开场合哭过16次，他总是把喜怒哀乐挂在脸上。

对于孙杨而言，哭是一种宣泄的方式，这个26岁的大男孩承载着期待和压力。这次在雅加达，除了经受“劳模”赛程的考验之外，孙杨还面临赛场之外对领奖服事件的指责。

8月19日，孙杨在男子200米自由泳决赛中以1分45秒43夺冠，收获第一金。但在领奖台上，同为中国选手，获得冠军的孙杨与季军选手季新杰却穿着不同品牌的服装亮相。

季新杰穿着安踏提供的中国代表团统一领奖服，孙杨领奖时则穿上个人赞助商361°的黄色服装，衣服手臂处甚至印有自己代言的汽车和手机品牌商标。同一国家的选手穿着不同的领奖服，这在世界体育史上几乎没有前例，场面并不好看。

本该关注其骄人成绩的舆论，突然风向大变，人们开始质疑这位中国泳坛一哥在亚运赛场上搞“特殊化”。

第一时间，安踏表态并痛批孙杨，“一件领奖服不止于成绩，更是国家荣誉，是国家形象。规则和底线，不容辱没。我们相信中国代表团对于违纪违规的事件，将会有公正的处理决议。”

有意思的是，对于孙杨的做法，舆论场上呈现出两极分化的态势。当体育行业人士纷纷指责其不遵循商业规则、缺乏契约精神，大量粉丝则认为孙杨维护自家赞助商的行为合理，应该享有“特权”。

在那以后，孙杨五次登台领奖多次变花样。

继第一天违规上台之后，第二天，孙杨按照规定穿上中国代表团统一领奖服。但安踏品牌标志被孙杨用国旗“贴标”的方式盖住，与此同时，他身上披着一面国旗登场，全程严密地把安踏领奖服覆盖。

这一幕，与迈克尔·乔丹曾经的做法如出一辙——1992年美国男篮“梦之队”在领奖仪式上，包括乔丹在内的多位耐克签约球员用美国国旗挡住了竞品标识。为此，爱他的人将这一行为描述为“致敬乔丹”。

不过，相较于乔丹将国旗随意搭在肩上，孙杨的手法却显得很不娴熟和自然。他多次拉扯国旗遮盖领奖服的动作很是刻意，在国际泳联主席为其颁奖时，孙杨迅速将滑落的国旗拉上，似乎生怕一不小心会暴露什么。

后来，虽然孙杨放弃披国旗上身的做法，但他依然用不同的方式挡标——国旗贴标，把拉链放开，或者用领奖时的吉祥物放在右胸，使其覆盖于安踏商标的位置。

用尽了一切手段，从正面对抗到逐渐服软，一次次做出让步的孙杨，就像一个小孩，不断试探着大人们的底线和反应。

尽管大量粉丝在网络上极力维护自己的偶像，安踏的公开说辞上升至“国家利益”亦有其不够聪明和得体的地方。但孙杨的不在理，依然是显而易见的。

361°是孙杨个人和中国游泳队的赞助商，因此，包括孙杨在内的众多中国泳将穿戴该品牌的泳帽泳裤参赛，这是361°作为单项赞助商所享有的权益。而在这场综合性国际赛事上，安踏是中国代表团的赞助品牌，运动员身穿其服饰上台领奖是安踏独有的权益。

换言之，各大赞助品牌有着明确的权益区域和划分，运动员的个人代言和代表团赞助商实质不存在直接冲突。这意味着，孙杨维护个人赞助商可以理解，但需要分清场合。

一个鲜活的对比，来自于中国代表团另一大牌选手林丹。

超级丹与日本运动品牌尤尼克斯签有上亿代言费的合同，其商业影响力丝毫不亚于孙杨。但本届赛事，即使在场边观战队友的男团比赛，林丹仍然与国家队一同穿着安踏服装，且没有用国旗披身或用国旗贴标。

此外，亚运会文件明确指出，“禁止除服装或运动装备生产商以外的商业标志，出现在运动员或其他亚运会参与者的衣服、配饰上。”显然，首个比赛日，孙杨领奖服印有吉利汽车和华为荣耀标志，以及泳帽上的养乐多商标，在亚运赛场均属违规。

身为征战奥运、亚运等国际赛事多年的老将，孙杨似乎不可能不知道这些常识。

这已经不是孙杨第一次“顶风搞事”。伦敦奥运会后，他曾因无照驾驶与公交车相撞，被警方拘留七天，还因为与空姐恋爱、与恩师决裂而严重影响训练和成绩。一系列丑闻使得孙杨遭到不少赞助商的抛弃，相较之下，361°自始至终的陪伴令其备受感激——这是孙杨冒险维护该品牌的重要因素。

目前，对于孙杨的违规行为，中国体育代表团、中国游泳队以及361°均没有公开说法。

值得注意的是，商业规则在国际体育赛场中备受重视。俄罗斯世界杯期间，一位克罗地亚球员因在比赛中饮用非官方赞助饮料，而导致克罗地亚足协被国际足联罚款7万瑞士法郎。

曾有记者在雅加达问孙杨，场外争议是否对其有影响。孙杨脸带笑容，轻描淡写地回应，“这种事对我来说，已经见怪不怪了，真的，小事情，不会影响我。”即使对话中没有特指领奖服风波，但孙杨回答中以受害者自居令人疑惑，至此，他没有正面回应此事。

过去一周，孙杨的父母均来到雅加达为儿子加油。从电视直播上看到，孙杨比赛时，母亲杨明在看台上拿着国旗全力呐喊，她依然是那位对儿子有着无限期盼和宠爱的母亲。

亚运会前夕，腾讯旗下体育经纪公司赢德体育曾对外证实与孙杨终结合作。据“体育产业独立评论”援引未经证实的传闻，孙杨一方对于赢德体育的工作并不满意，首当其冲者正是孙杨的母亲杨明。而赢德方面的说法则是，“双方和平分手。”

从非凡体育、汉鼎宇佑到赢德体育，近年来，孙杨的经纪公司频繁更迭，如今其母亲被认为在孙杨商业事务的决定上起很大作用。凭借中国泳坛王者的影响力，孙杨在雅加达领奖台上的行为虽然为赞助商带来一时的曝光和效益，但从长远来看，这无疑是一次不够职业的商业失误。

有意思的是，在孙杨赢得1500米自由泳冠军之后，央视解说张萌萌说道，“孙杨只有对中国体育的最高利益多一度热爱，自己的前进之路才能永不止步。”

“多一度热爱”是361°的广告词，而“永不止步”则来自安踏。这显然是一句事前经过精心准备的解说词。

不过，这句看似顾全大局的说辞背后是对孙杨的鞭策和期望。作为中国体坛的标杆和后辈的“杨哥”，他有责任在场内和场外成为榜样，包括维护既定的体育商业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