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ulian突然出现在深夜的宿舍楼道，背着双肩包一脸疲惫。我坏笑着问他，去哪里浪了啊？这个点外出，嗯，注意身体啊。他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说加完班刚回来，你看我的样子是不是像被人干了一波，别误会，我说的是干架。

老实说的话，确实有点像。Juian每天的实习，就是“体力活”，整理录音，听音频，敲文字稿，忙活到现在。才实习几个月，面向上就有了油腻中年的沧桑。

但Julian不得不做，因为实习是学校顺利毕业的硬性要求，而且他也必须给秋招准备一个漂亮的简历，而简历上自己还能努力的部分，也只剩下现在的实习了。

尤其对于一些基础工作量比较大的企业，大量雇佣廉价的实习生劳动力已经成为业界心照不宣的普遍做法了。毕竟实习生便宜，发现一些好苗子以后留下来成为正职，又可以降低很多招聘上的风险。

例如实习生大量操刀十万加的媒体行业，又例如让实习生承担大量审核工作的互联网运营，那些初出茅庐、小心翼翼地经历着社会角色转换的实习生们，很可能正在成为某些行业中撑起半边天的角色。

当年引起很大争议的《人物》对庞麦郎专访文章，记者当时也是实习生

01

Ray现在一家新媒体非常活跃的媒体公司，现在几乎已经可以稳定产出，给公司提供质量和阅读量都硬气的稿件。

从选题、采访、设计、排版，他们每天的公众号推送都由他带着另外几位实习生来策划完成，正职只需要点头审批即可。今天想给读者推送什么样的福利，明天想准备一个什么样暗藏内涵的图片，都由他说了算。每天管着几万阅读量的起伏，他举手投足之间都有了媒体人的沧桑，新来的实习生常常误以为他已经工作多年了。

不过，在进入到如鱼得水的最佳状态之前，大概每个初来乍到的实习生，都会先有一段漫长的咸鱼期。

因为本科不是相关专业，Ray刚来的时候，选题被毙是常态。Leader 看不过去，给他了一个他并不熟悉的选题，他只好硬着头皮做了。却因为一个不小心的疏忽，在参考外文报道时，把一个关键的地方翻译错了，导致要删稿道歉。

同事和老板倒也没多说什么，但事情对Ray打击很大，每次跟我聊起这件事，就是不停地叹气。他在一个北京Top3的学校就读，一路不说顺风顺水，好歹过得去，我很理解他的心理反差。

而困难也不光是业务上的。他去的公司距离学校有5个环，周边没有一起实习的同学，又是北京很繁华的地段，高昂的外卖费让他极不适应。

“刚去的那几天，我其实很懵逼的，就是不知道该干什么，也去问别人，别人其实也只是礼节性的告诉你啊，这个该怎么做那个该怎么做。”

但你就必须扛过去，因为越来越多的实习单位，没人有功夫慢慢带你，需要的就是那些去了就能上手的人。

刚开始的几天，晚上下班了，Ray偷偷瞅一眼，大家基本上没人动，而自己又什么任务也没有。再过十几分钟，实在饿了，就拿起包，一个人轻手轻脚地走了，像贼。

现在的Ray，则已经明显在这个新领域里面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回头看实习时候的种种他自己也说，是个慢慢融入和打磨自己的过程，那个公司的文化氛围，也深深地影响了他。

我其实想很认真地告诉他，他能力的变化，就像他发际线的状态一样，明显提升。

02

大概是在上周，老周又让我帮他取快递的时候我终于忍无可忍了。如果是个软萌的单身妹子也就罢了，你一个五大三粗两腿自带毛裤的男生两周之内让我专门取三次快递，是可忍孰不可忍。

当我晚上十点多去敲他房间门，发现他不在，意识到他今天又去上晚班的时候，我只能悻悻地走开，然后第二天又帮他取了一次。

老周实习的地方是北京的一家互联网巨头，他所在的短视频部门，外人笑称“完全是靠实习生撑起来的”。2个正职带4-5个实习生，简单培训要求之后迅速投入到工作，然后就是和正职干差不多的活儿。

老周来了三个多月，差不多也是部门的顶梁柱，也手把手教过新来的实习生。部门为了保证工作质量，早班晚班都有实习生分开来上，排到晚班的时候，老周心里总是涌现一个词：螺丝钉，自己就被焊接在机器上，维系着必须的运转。

加班到凌晨，走出公司的时候，在北京呆了五年的他头一次觉得这个城市的夜景如此陌生。毕竟，市场化的现代企业、庞然的公司机器，每天能够正常运作，大于一切。

“但刚去的时候就很不适应，业务流程不清楚，然后带你的老师也是轮流的，你的风格不会完全固定，要跟着老师走，又不知道去哪吃东西，也睡不好，就很崩溃你知道吧！”老周不止一次跟我吐槽过，在他刚过去的时候。

但他后来的聊得更多的，是他们Team里的一位老师。其实实习生做完当天的任务，老师都要检查实习生的工作，一百多条信息，一般要抽检三分之二，这就意味着老师总会比实习生下班更晚。

但他发现老师还是特别认真，不同于其他人，他的老师每一条都会检查，然后会在工作群里提示出错的实习生，如果实习生已经不在公司，这个老师会自己改过来。

有一次在午餐时，他和老师彼此也熟了，就开始吐槽起来。原来老师不久前从央视跳槽过来，现在却很苦逼地觉得，来了这里工资和福利扣税后提升也不多，但每天加班成了日常，总体工作时间延长，总觉得时薪反而是降低的。

老周还是觉得老师和别人不一样，对工作比别人更用心。老师给了他两个理由，一个我觉得很真实——怕出事儿，另一个我觉得也许有点矫情——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但老周很相信。公司部门新来了几个实习生，有一个特别生疏的，头一天被老师质检的几乎全是问题，新实习生面对着屏幕确实是呆若木鸡，不知所措了。到下班的点大家差不多都走了，剩他还在抓头。

那天老周也很晚才下班，别人走后他留了下来，一点一点地帮实习生梳理了手头的工作。“其实那个陌生的环境里，最困难的不是技术性的问题，而是怎么迅速和人说上话。破冰了，一河水就全开了。”后来老周跟我聊起这个事的时候，很走心地说。

关键的是！他突然口气一转，这孩子，都没想到请我吃顿饭！俨然一副老油条的口吻。

03

我的好朋友Tim，原来在一个二线省会城市的银行实习，对于想要留在家乡发展来说，是毕业生很不错的铁饭碗。和他一起同在一个宿舍里实习的，有一个本地人，靠关系进来，是那种喜欢打游戏，看日漫，工作时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类型。因为他很仗义，Tim挺喜欢这个朋友。

本来嘛，大家在一起卖苦力，革命情感通常能比大学里没说过几句话的同学深厚许多。再退一步说，就算只是多一个肉眼可见的微信好友，对于初入职场的小白，也总有种人脉增多的美好幻觉。

一个周六，室友突然一整天没回来，Tim随口问他干嘛去了，他说，正好父母来，陪他们逛逛，看房。Tim一惊，大概也就实习不到一周的时间，在市里父母已经给他买好了房，全款。

所以对室友来说，实习按部就班就足够了，毕竟转正是意料之中的。而Tim则是揽了一大堆的活儿，早上到了先把办公室扫一遍，开会的时候会提前过去把水烧上，记事本和笔带好，还经常帮自己的领导写文件、听录音。

室友刚开始对他做的倒也没什么感觉，搬出去了，周末有时还约着Tim去新家打游戏。但渐渐地他开始感到了室友的生疏和敌意，因为自己是领导唯一在部门经常公然夸赞的实习生，而室友则很少接到重要的事情，有时候即使认真做了事情，领导看了也只是皱了皱眉就过去了，还经常让他多向Tim学习。

故事的最后，Tim和室友都拿到了银行留用。只是Tim选择了放弃机会，来到北京，室友则按部就班地留下了。

因为Tim知道，在那样的单位里，工作这种东西，做得越多越有犯错机会。后台关系才是衡量事业真正标准。无论领导私下里夸奖最多的人是谁，首先升上去的人，还没入职大家就心中有数了。

04

大学生实习制度本身，被寄予了来自学生甚至家长的许多期望，所以宁可赔一些钱，也希望能切实地换回来一些安身立命的，至少是有使用价值的本领。

这背后折射的，无非是求职压力渗透在整个社会骨子的焦虑。

而公司，也有自己多种多样的诉求。知乎上有一位互联网公司的HR，就直言不讳地道出实习生的最直接价值“一些业务部门有事务性的工作，觉得很琐碎，没什么技术含量，这样的工作总需要人来做。”而且，这样的工作常常是“临时性的需求，某一段时间需求特别旺盛的时候就会需要实习生。”

所以不必去争论实习生到底是不是廉价劳动力，生活中也确实存在一些实习生得到很好的机会，在岗位上贡献出巨大的能量，但实习生作为一种流动性强的劳动力，很多时候就是用来满足公司出于业务所产生的一些工作需求。至于这种工作需求是体力型的，还是创意型的，很大程度上不取决于实习生，尽管这直接影响到实习生的体验与收获。

此外，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是，连接象牙塔与社会实践、作为桥梁的实习，也被复杂的人情网络所裹挟、变形。你的老板、同事，他们也都是在这个社会中，谋生的一份子。也会有一部分人，由于家境的优渥，实习乃至之后的工作，都很轻松，但也许这并不意味着他就可以完全免于社会大范围内的筛选。

所以Tim依然奋力地寻求名企实习，期待着出头之日。

所以Julian、Ray和老周，每天两小时通勤，提前感受着日夜加班的未来人生，也不曾退却。

我想，他们并非只是在寻求一种缓解求职焦虑的解药，也不只是志在那份能给自己太高价钱的简历，也不是无数份零敲碎打的实习经验。

实习早就不是什么课堂的延伸了。它是要求你迅速展示、表演和发挥作用的舞台，至于更关键的技能和实力的获得，是台下功。

实习就是工作，一份更苦更穷更没有安全感的工作。我们只是用低微的薪酬，换取一种叫Learning Curve的满足感。

所以别说什么“剑未佩妥，出门已是江湖“，职场一直如此险恶，实习才不是什么缓冲。

况且，世界上真有不是江湖的地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