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对我产生的吸引力如此厉害，无可阻挡，要是我想读一本最想读的书，囊括了很多内容的话，就在他身上，我用了33年的时间，到今天我依然不能写下句号……”

—— 姚小波

1986年1月，一个赴美留学的中国女学生遇到了美国华盛顿州立大学艺术博物馆馆长，自此开始了一段跨越18000公里，持续了33年的跨国恋情。

这个女学生就是姚小波，而那个美国人，叫哈维.韦斯特。

33年来，两人长居中国，致力于中国古家具的修复活化工作，在全国各地开了数家可居住的维波楼博物馆，这些博物馆以民宿的形式，餐厅的形式，成为了文人气氛浓郁的场所，吸引了不少文化名人持续造访，著名专栏作家杨锦麟，剧作家何冀平，舞蹈艺术家杨丽萍，画家黄永玉等，都是维波楼的常客。

在维波楼，哈维与小波见证了一件又一件的古家具从破烂、布满污垢，到被修复完整的模样，这些古家具也见证着二人几十年如一日的爱情，如果生命无法永恒，至少通过古家具，爱情以另一种形式得以留存。

电影《霍乱时期的爱情》里有一句经典台词：“爱情是一种优雅，不是达到某种目的的手段，爱就是全部，起于爱情，终于爱情。”当已年老的费尔米娜和阿里萨在邮轮上金色的阳光中拥吻，时间仿佛在那一刻静止。

在维波楼，当78岁的哈维与64岁的小波手牵着手推开大门，走进楼内的那个瞬间，空气也几近凝滞，有人说世界上有70亿人，那便有70亿种爱情，但是真正的爱情也许都是一样的，如果非要用语言来形容，那便是：

最美的时光，最好的你。

  初相见  

据说人一生会遇到约2920万人，两个人相爱的概率是0.000049。

哈维与小波经常会问对方：“为什么我们能见面？”

抛却了年龄、种族、地域的区隔，究竟还有何奇妙的连结，让两个原本毫不相干的人，走到一起，并融入了对方的生命？这大概正是爱情的玄妙之处。

两人的第一次见面是在中国，当时中美两国合办了一个赴美的中国文物大型展览：“天子艺术展览”，哈维受中国文化部，残疾人基金会的邀请，来筹办展览，彼时有两百多万人在美国参观了这个中国古代艺术展览，影响颇为深远，但对哈维来说，真正影响了他整个人生轨迹的，是他在此期间认识了同在展览上实习的姚小波。

多年以后，姚小波对此事评议风趣：“我觉得自己长得丑丑的，所以当我在北京的京伦饭店电梯里第一次遇到哈维时，并没想到自己会与这个英俊的美国人产生怎样的联系。”

这段跨国恋情遭逢了小波家人的反对，这其中意见最大的就是小波的父亲，小波父亲曾是中国工农红军第四方面军的老红军，12岁就参了军，走过两万五千里长征，经历了抗日战争、解放战争，他认为国外的都是资本主义，外面的人基本都是坏人，他怕小波是一时冲动，怕她上当受骗，怕女儿被这个美国人拐跑了。直到1990年，小波带上哈维，在广州第一次与父亲见了面，也许是因为哈维过于面善，也许是因为看到二人感情极为深厚，小波父亲终于不再反对，并让哈维住进了自己家中。

这一住就是两年。

90年代，国家规定外国人要么住在家里，要么住在宾馆，不能住在其它地方，有一天哈维突然说：“文件里面没有规定不可以住仓库啊！”

于是，两人开始四处找仓库，最后找了一间七百多平方的大仓库，租了下来，哈维和小波都是设计师出身，一直从事的也是艺术工作，刚好适得其用，几年下来，二人把仓库建成了一个美丽的可居住的博物馆，让身边的朋友都羡慕不已。

2004年，二人的朋友画家黄永玉去他们家中做客，被辉煌美丽的空间惊住了，愣了些许，黄永玉对哈维说：“你为每一块砖都增加了附加值！”黄永玉决定为这个空间取一个名字，一个多月后的一天，哈维和小波去往凤凰看望黄永玉，发现黄永玉已经把刻好的维波楼的牌子，挂在了墙上，维波楼自此得名，并成为了极有价值的可以传承下去的历史和博物馆。

  长相守  

大多数人的相守是柴米油盐酱醋茶，哈维和小波的相守是寻找古家具、修复古家具，相同的兴趣点，共同的艺术追求，让他们有了更多的话题，成为了最好的朋友和合作伙伴，也成为了最好的恋人。

小波说：“哈维做这件事情像发了疯一样，我也就跟着他发疯。”

几十年间，两人去了浙江、北京、山西、福建、湖南……在很多地方都留下了足迹，他们把所有的钱都用来购买古家具，再投注资金到工作坊里面，用以古家具修复，期间遇到了形形色色的人，哈维总记不住名字，于是就根据形态、样子、或者有趣的地方来称呼对方。

有一次，哈维遇到了胖子张，哈维也因此第一次看到了长安大柜，大柜非常烂，全部都是尘垢，但哈维细细看下来，越看越兴奋，因为他发现大柜上有一种图案和形状，是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的，而且屋顶的瓦竟是一片一片的雕刻出来的，在一个大柜上，就把中国的三教都全部给体现了出来，道教儒教佛教都有，平衡了这个国家的信仰和文化。哈维让小波去买，但是胖子张给出了六倍于其它大柜的价格，小波觉得难以接受，就没买下来，回去以后哈维没发现自己最喜欢的长安大柜，很是失落，他说：“你一定要买回来，这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最漂亮的柜。”小波妥协了，再次找到胖子张，买下了这个长安大柜。

哈维总觉得，这些古家具能说话，带着历史的气息，用现代的声音，与人对话。就像长安大柜，一面大柜上就刻满了各式各样的生活场景，有的是人们在花园里玩耍，有的是家中尊老敬老的场景，像一个现实生活的微缩版，在哈维看来，这是古人想藉此表达对家人的爱，刻了这些图案的长安大柜就是关于我爱你的表达。

哈维还收藏了不少运城大柜，在运城大柜上出现了很多的神龛，神龛其实是山西当时微缩了的建筑物，这些刻了神龛的运城大柜，整个柜是没有一颗钉子的，柜内有很多的暗格，哈维觉得，这是因为中国人很爱藏东西，通过大柜能看到古时的一些文化，从运城大柜的很多图案上，也能明显感受到当地极大地受到了藏传佛教的影响。

哈维说：“我们非常喜欢运城大柜，不单是年份很老，它也没有一个是差不多尺寸的，它有高有低，是根据家的尺寸来出现的，有的非常大，有两米宽，一般中国的现代家具都是不可能这么设计的。”几十年来，哈维和小波收藏修复了各种大柜、庙椅，最老的达到八百年历史，二人化腐朽为神奇，让这些原本破烂不堪的古家具重新活了过来，寿命也得以延伸。

小波因此很开心：“我和哈维做这件事情，是命中注定的，现在哈维真的老了，我也老了，但是我们的生命没有白过，这些古家具会留下来，不是留给我们，是留下去给一代又一代的中国人。”

  共患难  

2011年3月30号，是小波的57岁生日，早上九点多的时候，她突然得到一个消息：自己得了癌症。

这一记突如其来的重击，打懵了小波，她避开了家人，也避开了哈维，一个人去到二沙岛走了两个多小时，思绪终于渐渐明晰，也终于愿意与哈维对话，但从那一天开始，小波的人生转了向，从一个醉心艺术，沉迷修复古家具的人，变成了一个需要时刻与癌症做斗争的病人。

在那段最艰难的日子里，哈维成了小波唯一的精神支柱和现实生活里的强大支撑，哈维带着小波飞去了美国接受治疗，35次的放疗之后，小波已经不能咽任何东西了，也不能说话了，胃里的管开了，哈维就每天给她灌东西进去，一次接一次的手术，小波硬生生挺了过来，虽然自己经历着肉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痛苦异常，但在小波看来，哈维每分每秒都承受着比自己更大的打击。

小波说：“一个人受难，好像两个人患难。”

小波还说：“我一直没放弃，是因为他。”

两个人年过半百的人，都在经历这一场生死的考验，谁也不能想象没了对方，是怎样的光景，只能拼了命地去救对方，治疗的过程漫长而揪心，直到五年之后，医院终于宣布小波无癌了。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二人的感情愈发深刻。

工作上的好伙伴，感情上的好恋人，看起来几近完美一切，但世事总有不尽如人意之处，哈维与小波自始至终都没有生孩子。一开始是因为二人工作太忙，后来是因为过了年龄，没办法再要了，于是想着也许可以领养一个，但一忙起来又把这件事情耽搁了，现在两人年纪都大了，就不再想这件事了，小波也直言：“这是永久的遗憾。”

而这所有的遗憾，在二人眼中，都是可以在抢救古家具这件事情上，来一一弥补的。

也许对于每一个人来说，艺术的形式都有所不同，有的人忙于创新，有的人忙于修旧，在哈维和小波看来，中国的很多东西，从古代行至现代，有坏了的要去抢救、去保护、去活化，因为它们的生命比人的生命更长久，将会有更多的后人受益。

也许对于每一个来说，爱情的真义都有所不同，就像哈维和小波，维波楼于二人而言，既是他们生命的开始，也是他们生命的归宿。

在三毛与荷西的爱情故事里，有一个场景令人印象深刻：

当钟敲十二响的时候，荷西将三毛抱在手臂里，说：“快许十二个愿望。”

三毛心里重复着十二句同样的话：“但愿人长久，但愿人长久，但愿人长久……”

在哈维与小波的爱情故事里，当我问他们最想向对方说的一句话是什么的时候。

哈维说：“我爱她。”

小波说：“也都是我爱他，深深地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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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故事制作团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