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护区里动物的日常生活是怎样的?

关爱动物,没有那么简单,也没有那么复杂。

侦察兵 拍摄:Janet Holmes
害羞小妞 拍摄:Janet Holmes

“侦察兵”这只绵羊是我的缪斯。摄影师珍妮特·赫尔姆斯(Janet Holmes)说。她是纽约州索格蒂斯卡茨基尔动物保护区(Catskill Animal Sanctuary)的一名志愿者,与农场中许多幸免于屠刀的动物建立了特别的感情,但谁都不能跟“侦察兵”相比。“绵羊能辨认人类的脸,她好像记得我,”赫尔姆斯解释说,“每次我来看她,她都要跑过来跟我打招呼,让我给她挠挠背,像只小狗一样把脑袋蹭到我手心底下。她会把整个身子靠到我腿上,甚至把头挨在我的肩上。”

“侦察兵”天性容易相信别人,胆子不小。志愿者发现她时,她还是只小羊羔,待在后院的屠宰场里,和一群绵羊一起饥肠辘辘。卡茨基尔动物保护区的许多动物也有相似的经历,有一些是从非法农场里被捞出来的,有一些是在送往屠宰场的半路上被拦下来的。其中一只牛能活下来,全因一对母女在拍卖开始前的千钧一发之际将他买下;另外两只猪之所以幸免于难,是因为他们的农场主改变主意不想再搞农业了,于是就把他们送到了保护区。

对这些动物来说,卡茨基尔动物保护区给予他们第二次生命,而且往往是永远的家。有一次有人来领养一匹马,她却拒绝离开这里,直到现在她还留在保护区。在这个地方,他们各自的特殊需求,都会得到不同的照顾。有些动物和一群朋友住在大围场里,有些动物则到处闲逛,和来访的人交流。所有动物都有选择的权利,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在夏天,你会看到山羊在凉爽的树荫下乘凉,猪群在泥地里休息,暂时躲避艳阳的炙烤,”赫尔姆斯描绘着这里的场景。

这位摄影师住在“家园”(Homestead)里,这是保护区的一个小招待所,给志愿者遮风避雨,提供素食。“我喜欢伴着保护区里动物的歌声醒来,走下小山坡,来到谷仓里,听着公鸡打鸣儿,山羊绵羊齐齐咩咩叫,感觉神清气爽。”赫尔姆斯坦承,“我会在保护区待上很久,观察他们,让他们认识我、熟悉我,按他们而非我的节奏相知相熟,这才能拿出相机拍照。有些动物对拍照的过程兴致盎然,但也不无挑战。鸡总想过来啄这闪闪发光的镜头,牛羊则喜欢伸出舌头来舔。所以我会用滤镜来保护镜头,包里也常备着一堆擦镜布。可猪和羊总会想方设法打开我的相机包找好吃的。”

赫尔姆斯从不觉得她和“侦察兵”以及其他动物朋友的快乐时光理当如此,哪怕只是暖心的一瞬间。她十分清楚,每一只逃过一劫的动物背后都有不计其数的其他同类没能躲开屠刀,成为这个弱肉强食系统的牺牲品,永远有人从他们的苦难中榨取利益。为人类消费而生的农场动物没有自由,不能探索世界、嬉戏玩耍,也不能与周围的动物建立情感。但卡茨基尔保护区给他们在这残酷的世界提供了另一种可能。在纽约州这一方特别的土地上,动物和人类能并肩共存,如知己,似同伴。归根结底,动物也给人类打开了重拾人性的大门。保护区的创始人凯西·史蒂文斯(Kathy Stevens)曾经对赫尔姆斯说,动物“亦师亦友”,只要我们敢于倾听他们的声音。

弗莱迪和特拉维斯 拍摄:Janet Holmes

你刚到卡茨基尔动物保护区时,记忆中最震撼的感受是什么?

第一天到保护区的时候,我在这里闲逛,见到了许多有趣的动物,遇到了许多善良的人。那天下午,我给一只‘焙烤食用更佳的’火鸡拍了一张(不怎么好看的)肖像照,她的名字叫黛西。这种火鸡品种往往会在短时间内被养殖户养得超级肥大,只有几个月大就要被杀掉,这样就能在感恩节或是圣诞节的餐桌上与我们相见了。

我们初次相遇时她已经是只成年鸡了,因为太胖,行走都困难,两条小细腿支撑不住她的体重。我按下快门的时候,她正站在一个标志牌下,上面的标语写着“想要世界改变,就先改变自己”。

我回到住处,开始回顾一天拍的照片。看到这张照片时,我就挪不开目光了。我对自己说:“对呀,是的,我得做个素食主义者,因为这是唯一能与我价值观契合的事。我想帮助像黛西这样的每一只动物,在卡茨基尔动物保护区出一份力。我希望好好利用我作为一个摄影师的这点拍照技术,以及作为一名律师进行宣传游说的文字功底,试着改变一些人的心意和思想。”我在卡茨基尔保护区的第一天,拍下了黛西这张照片,从此改变了我的整个人生轨迹。

黛西 拍摄:Janet Holmes

卡茨基尔保护区的动物日常生活是怎样的?

我的感觉是,养殖的动物和家里的宠物差不多,喜欢的东西挺像的。他们喜欢食物,尤其喜欢吃不该吃的东西。每年的一些特定日子里,他们也能得到一些特殊待遇,比如说万圣节后有南瓜,夏天里有西瓜。他们还喜欢在太阳底下打盹,太热了就躲到一个凉快的地方休息。山羊喜欢爬坡玩耍,所以保护区给他们准备了秋千、桥和攀登架。猪和牛犊喜欢追着球跑,马儿则喜欢在田野里奔跑。

保护区的动物经常会互相给对方梳毛,大多数动物都喜欢和自己的同类待在一起。不管是同类还是其他的种群,他们互相之间都能发展出深厚的友谊。在这里,你经常能看到他们跑去找自己的朋友,如果视野里看不见,就会发出叫声呼唤同伴。有些动物的好奇心特别强烈,他们会想着法子取下门闩、打开柜子或是绕过障碍。

他们也想与人类建立联系,不同动物程度各异。他们会清晰地与你交流,告诉你自己想要什么。一只名叫巴特利拜的山羊就会走到你身边,把蹄子放到你的脚背上,要你给他摸头挠背,好一会儿才肯罢休。因为他还是个年轻小伙,所以这一点都不疼。

巴特利拜 拍摄:Janet Holmes

你能不能给我们讲一讲其中一只动物的故事呢?

保护区里有一匹阿帕卢萨马叫巴迪,这种马很容易患眼疾失明。巴迪丧失视力后,他开始变得容易受惊,发作起来便会攻击别人了,而这匹马的主人不知道该怎么照顾他。因为卡茨基尔动物保护区在失明动物的照料和康复方面有经验,于是他们就把巴迪送到了这里。保护区的创始人凯西·史蒂文斯还有员工和巴迪一起努力,尽量让他在新家里安全舒适地生活。

他在卡茨基尔保护区生活了几年后,失明的双目开始让他愈发痛苦,我们迫不得已给他进行眼科手术,完全移除眼球。然而尽管他已经双目失明,巴迪在自己的一方围场上还是会雄赳赳气昂昂地走来走去。特别是在早上,工作人员牵着他从谷仓走回自己的围场后,他总喜欢和朋友一起在这片广阔的田地里驰骋。

巴迪 拍摄:Janet Holmes

你有没有在卡茨基尔动物保护区与动物建立起一种特殊的纽带,或者见到过这样的联系呢?

我喜欢静静地看着一只叫做维奥莱特的山羊和她的“妈妈”凯丽·迈尔斯(Kellie Myers)。维奥莱特是一窝三胞胎的其中一只。2015年,有150只动物一起在一个临时屠宰场被救了下来,他们差点就成了一家“现杀”饭馆的盘中餐。被救下的山羊里有的已经怀孕了,包括维奥莱特的妈妈,这些山羊病得很重,身子虚弱。生下三个孩子之后,山羊妈妈发现要自己喂养三只小羊羔实在太难了,所以她把维奥莱特拒之门外也不出奇。

员工把维奥莱特抱了起来,护理员凯丽把她带回了自己家,给她提供24小时全天候的照料,直到维奥莱特长壮了些,能够自己待在保护区。保护区的员工给维奥莱特和凯丽拍了段视频,维奥莱特这时候才几天大,你已经能看出两人之间爱的纽带了。现在维奥莱特已经长成了活泼的少女,而凯丽在她心目中依然保留着母亲的角色。

维奥莱特 拍摄:Janet Holmes

为什么你觉得,在今天的文化里农场畜养的动物这么没有存在感呢?

许多人都忽视了畜养的动物,有好些原因。首先,大多数人类不希望伤害动物,但他们已经习惯相信把动物当做食物、用来缝制衣服和生产其他东西是“正常、自然且必要的”。(梅拉妮·乔伊,著有《爱狗为何吃猪肉、穿牛皮》)。同时拥有关爱动物与利用动物这两种对立的价值观给人们带来了压力,为了释放这种压力,我们会无意识甚至有意忽视人类对动物造成的伤害。

以动物为原料为我们产出食品、衣物和其他产品的企业在某种程度上已经意识到,伤害动物这个概念会引起我们的不适,自然就会想办法隐藏将动物变成产品的过程,不让我们亲眼看到。他们建造农场和加工厂,将暴力隐藏起来,城市化和工业化的动物屠宰也加速了这一过程。与此同时,要生产足够我们消费的动物产品,并不需要太多人类劳动力,因此生活在农场和屠宰场附近的人也越来越少。

企业还会通过标签和广告来粉饰其中的暴力。我们吃的是培根,不是猪。在餐馆里,我们吃面会选一样“蛋白质”,这种蛋白质可能是猪扒、牛扒或者海鲜,而不是猪、牛或者鱼。商家还会用一些标签来营造一种虚假的安慰,让我们以为这些供我们消费的动物都受到了人性化的对待。他们会说,这些动物都是“自由放养”的,在牧场里长大,牛啊鸡啊都过得很快乐,产品包装还会印上卡通图案。

克拉丽斯 拍摄:Janet Holmes

要改变人们对动物的看法,我们能做点什么?

如何改变现状,让世界对动物更友好,我暂时也找不到答案。从我自己的切身体验来看,我觉得要给人们机会去把动物看做鲜活的个体,体验与他们相处的过程,动物是能够思考、能够感受的,和人类本身还有人类自家的宠物并无二致。可以是参观农场保护区这种多感官体验,或者是一些纯视觉的体验,比如注视动物的照片,观看相关的电影,在社交媒体上刷一刷,看看那些获救的农场动物。

我还认为,我们需要一些正面的图像,就像我镜头下那些逃过一劫的动物一样。曾经有人对我说,我的照片能帮助他们思考,并且产生共鸣,同时又不会立即被自己的负罪感和恐惧湮没。这种照片能让人们更关注农场动物,更把他们看作个体,更愿意了解这些畜养动物究竟遭受着何等虐待。

我们还应该支持记录这种虐待行为的个人和组织,和他们一起挑战“农业禁言”(Ag-Gag,美国一项禁止私下拍摄农业内幕的法令),提高农业生产和加工透明度。摄影师霍-阿内·麦克阿瑟(Jo-Anne McArthur)在过去的几十年间已经全面记录了人类与动物的关系,在这里我强烈推荐她的《我们动物》(We Animals)和《俘虏》(Captive)。今年还出了一部纪录片,名为《统治》(Dominion),里头那些惊悚可怕的镜头,恰恰是人类对待动物的真实写照。我的意思并不是我们非得强迫自己长期看这些材料,但我们应该时不时地将这些图像和故事分享给身边的人,让他们从自鸣得意的梦中清醒过来。

要阻止动物虐待,我们就得挑战自己,挑战这个看似正常实则扭曲的生产系统。不是每个人都要一夜之间开始吃斋(我就不是),我们也不是圣贤,但人们可以每天都花些时间,想一想自己这一天所做的选择,扪心自问是否与自己秉持的原则相悖。

比如,你可以在买下一个产品之前仔细阅读它的标签,设想动物的处境,多去了解动物在食品、衣物和化妆品的生产过程中遭到了何种对待。如果觉得有必要的话,可以询问餐馆和商店有没有替代产品。你还可以和自己的家人、朋友和同事聊聊他们的购买选择,并且关注一些素食主义博主,通过新的途径更好地了解真相。

莎蒂 拍摄:Janet Holmes

你继续这项事业的动力是什么?面对困难是什么让你坚持下去?

许多年来我一直不敢参与拯救动物的行动,因为这太让人难过了,我怕自己应付不来。但事实上,从我开始参与动物救援小组的志愿工作之后,我就一直在经历心碎与难过。我爱上了这些动物,可他们有的后来都死了,我在野生鸟类基金会担任护理员的时候,有些动物就在我手中咽了气。直到现在,隔几个礼拜我都会从一位救援志愿者口中听说有一只我拍摄过的动物离开了这个世界。

即便令人痛心,我还是坚持了下来,因为加入动物救援团队之后,我感受到了太多的爱与快乐。我亲眼见证了奇迹,也看到过受伤、饥饿、孤独和恐惧的动物一点点康复,学会享受他们生活的这个世界,学会相信人类。我抚慰过动物,他们也安慰了我。他们会用鼻子蹭我,顶一顶,闻一闻,会用舌头舔我,会拥抱我,亲吻我。

他们能够这么快从身体和心灵的创伤中走出来,我讶异万分。我常常回想他们是怎么走动的,他们躺在我臂弯里是什么感受,他们看着我的时候是什么样子。我的心是充盈的,而且越来越宽广。

我继续这项事业,因为我想要帮助那些生活在高压和疲倦之下的护理员。我给动物们拍照,这样工作人员也拥有了一份看得见摸得着的回忆,这些回忆见证着一个个曾闯入他们生命的个体。我还努力为他们提供经济支持,为他们拍摄,留下照片,将印刷品和摄影集的部分利润捐给卡茨基尔这样的救援团队,支持这些组织里的护理人员。

最后,我能够坚持下来是因为我希望自己能够改变每一只动物的命运。只要我的照片能对一个人产生影响,改变他的行为,减少对动物产品的消费,那么所有的这些心碎落泪都值了。

布鲁斯 拍摄:Janet Holmes
侦察兵和齐克 拍摄:Janet Holmes

翻译:马昕

来源:feature shoot

原标题:Soulful Photos of Animals Saved from Slaughter or Neglec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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