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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岛国圣基茨和尼维斯（St. Kitts and Nevis，简称圣基茨）正陷入困顿。除了加勒比海湿热的海风，这个国度几乎贫瘠到一无所有。

情况甚至比“一无所有”更严重。

彼时的圣基茨靠借债度日，旅游业发展艰难，甘蔗种植园和加工厂也因“没有竞争力”而惨遭政府关闭。日趋衰敝的经济状况和屡禁不绝的暴力事件让它听起来像世界上最危险的国度。但绝大多数人连它的“恶名”也没有听闻，这个有着4.8万人口的小国与外界沟通甚少，默默无名。

瑞士律师卡林（Christian Kalin）出现于此时。

当卡林刚开始和圣基茨筹备合作项目时，政府的投资移民计划都已公布了几十年，充满官僚主义色彩，一直乏人问津。“一个完完全全的烂摊子，”卡林回忆。

随后，他设计了一个如何出售其公民资格的项目，由此开发出了一个全新产业。

根据他的设计，无论申请人是否在圣基茨生活过，只要提供25万美元即可申请圣基茨的公民身份。申请成功后，新公民可持圣基茨护照享受132个国家的免签证待遇，同时将在财务信息被保护的基础上免缴收入或资本收益税。卡林将这个项目置于总理登齐尔•道格拉斯的直接监察范围，同时设立了糖业多元化基金会，为那些从甘蔗种植园中失业的人们提供就业机会。

2009年5月，欧盟和包括圣基茨的6个加勒比海国家签署了一项协议，允许互免签证旅游。几乎一夜之间，圣基茨护照身价倍增。

这个项目以出人意料的速度迅速发展起来，加拿大投资移民窗口的关闭也为圣基茨等国带来了新的机遇。加拿大的投资移民政策自1990年代开始推行，当2014年初完全结束时，仍然有7.5万个未处理的投资申请。这些人都是其他国家试图吸引的投资者。

新的“投资换入籍”项目获得了巨大成功，圣基茨成了人们购买护照的首选之地，并在之后的金融危机中也保持着超越邻国的经济水准。“这是一次彻底的改造。”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派到这个奇迹之国的负责人朱迪思•戈尔德如此评价。

这笔交易为亨利公司带来了圣基茨投资入籍项目的独家代理权。政府同时允诺卡林，每笔用于糖业基金会的投资，他都可以从中抽取10%的佣金。

“现在有些人觉得我们是因为运气好才成功的，”卡林说，“这种说法太荒谬了。我们是从零开始的，彻彻底底的零。当时完全没有人能预测到它会有多成功。”

卡林成就了“护照之国”圣基茨，圣基茨也成就了“护照之王”卡林。

在圣基茨案例之前，卡林所属的“亨利与他的合作伙伴”（Henley & Partners，简称亨利公司）是一家不起眼的财富管理和移民顾问公司，卡林在其苏黎世分公司里工作。有着运动员般高大身材的他说，自己是一个研究员，而不是铁石心肠的交易员。他编篡了一本共766页的瑞士经商指南，“你在这个国家的每个大使馆都能看到它”，卡林一直认为这是自己声名鹊起的原因。

圣基茨案例后，世界各地的首相们都来寻求卡林的意见，希望他能重现圣基茨的奇迹。他在2011年和2013年分别建议塞浦路斯和格林纳达政府建立投资换入籍计划，并于2013年为安提瓜和巴布达设计了一个非常类似于圣基茨的项目。2014年，卡林为欧洲联盟最小的成员国马耳他精心制定了政策。

“有很多政府和我们讨论这种项目，其中不乏一些已经实施了类似政策的国家。”他说。

许多国家都允许富有的外国人通过所谓的“投资者移民计划”购买居留卡，但在金融危机之前，圣基茨和另一个加勒比岛国多米尼加是仅有的完全出售其公民身份的两个国家。此后，另外五个国家都加入了这场比赛，更多的国家也在奔赴投资者盛宴的路上。在圣卢西亚，一个特别小组正在考虑亨利公司和其他公司的建议。目前在考虑推行类似项目的还有阿尔巴尼亚，克罗地亚，牙买加，黑山，斯洛文尼亚等国。

卡林认为，第二本护照的根本吸引力在于旅游，能够免去漫长又繁琐的签证手续是其最大的价值。另一个动力则是税收，譬如在圣基茨和安提瓜等国家，公民资本收益率为零，你的税务律师可以确定你没有在其它管辖范围里欠钱。他常常提到“底线”一词，他眼中的“底线”是指“更多的国家愿意向投资者开放本国的公民权利”。

“如果外国投资者为这个国家做出了巨大贡献，为什么他们不能被接纳为该国的公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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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2006年11月改造圣基茨以来，卡林已将亨利公司打造成“出售公民身份”这一行业中的佼佼者。仅2014年一年，投资者们为购买新的护照便花费了二十亿。卡林预计，随着新兴国家经济实力的提高，购买护照的需求将大幅增加。“这是一个事关流动性和安全性的问题，”他说，“如果你的国家政治动荡，朝不谋夕，你当然想寻求另一种选择。”

2014年，42岁的卡林成为了亨利公司的董事长。

亨利公司由私人控股，卡林拒绝讨论其收入。但他透露，截至2014年底，该公司已帮助几十个政府通过公民身份或居住项目筹集到四十亿美元的直接投资。它接受了成千上万个富豪的咨询，告知他们在哪里以及如何能够方便地购买护照。他们从项目涉及的各方人员处收取手续费及佣金。

“国籍买卖”在带来丰厚利润的同时也备受非议。反对者认为，富人将借此避税，非法取得钱财的人也将以此作为避风港。“影子金融体系在过去的50年里日趋完善，它帮助人们隐藏自己的资产，”美国洗钱监控机构全球金融诚信组织（Global Financial Integrity）的总裁雷蒙德•贝克认为，“而这种入籍项目将是一个新的暗度陈仓之法。”

彭博社曾在六月份的报道中称，因诈骗罪被判入狱服刑的 “华尔街掠夺者”保罗•比尔泽恩（Paul Bilzerian）声称自己加入了圣基茨投资移民计划。比尔泽恩曾帮助“比特币耶稣”罗杰•威尔（Roger Ver）购买圣基茨公民资格，两人随后成立了名为“比特币换护照”的网站，为来自中国等国家的客户提供虚拟货币交易，协助其转移资金时避开当地法律限制。圣基茨政府得知该消息后发布紧急声明，称不接受比特币付款。

“各行各业都一样，有解决问题的专家，也有投机取巧的骗子。”卡林对此回应道。

即便如此，护照买卖仍然和其它业务很不一样，它涉及到了道德问题。公民资格是否可以作为商品被出售？这在大多数人看来仍是一个悬而未决的问题。卡林也承认这一点：“这是个敏感问题。”

除却道德上的敏感，人们同时顾虑是否有罪犯甚至恐怖分子在购买第二本护照。美国财政部在2014年5月警告圣基茨称，部分伊朗公民为避免针对伊朗核计划的贸易制裁，申请并成功取得了圣基茨的护照，该计划的监管不足大大增加了岛屿的腐败和洗钱风险。11月，加拿大宣布将不再允许圣基茨公民免签进入，原因是对“投资移民身份的辨别与管理”存在疑虑。

圣基茨政府回应护照召回计划时称，于2012年1月至2014年7月授予的护照必须召回并重制，新证件将标明证件持有人的出生地、曾用名等初代护照上缺乏的信息。据亨利公司的最大竞争者，位于蒙特利尔的阿尔顿资本公司(Arton Capital)预计，届时将有多达16000份护照被退回。

尼古拉斯•萨克斯森（Nicholas Shaxson）在2010年出版了讲述避税天堂的《金银岛》一书，他认为“护照买卖”将滋养贫困国家的腐败土壤，并助长一种忽视法律的商业风气。“这些小国其实没什么可卖的，”他解释道，“除了一句'我们允许你为所欲为’的承诺。”

发达国家也陷入相似的困境。葡萄牙的投资换居留权方案在过去两年中成功吸引超过十亿欧元的国外投资，但其内政部长米格尔•马塞多（Miguel Macedo）因涉嫌在“黄金签证”项目中贪污和进行权钱交易而被调查，于2014年11月下台。马塞多至今仍拒绝承认任何贪腐行为。

“很遗憾，目前看来，所有的投资移民项目都在一定程度上难以挽回地沾染了腐败，”卡林说，“但你要明白：我们公司，以及我本人，没有向任何政府官员付过一分钱。从来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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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基茨以东60英里，便是安提瓜和巴布达（Antigua and Barbuda，简称安提瓜）。”

安提瓜总理加斯东•布朗（Gaston Browne）不像一个政治家，更像是导游。这位曾经的地产开放商如今面对的是一群对安提瓜完全没有概念的潜在客户，因此他的推销总以介绍该国的位置开场。这之后他会弯下腰，拿起写满该国卖点的清单开始朗读，其中包括“365个海滩，纯净的水域，优美的环境”。

如何得到安提瓜的公民资格？和圣基茨所提供的非常类似，投资者只要捐赠20万美元或在该国房地产业投资40万美元，再加上约6万美元的费用即可申请。布朗曾在多伦多和伦敦的巡回宣传上发表了相同的演讲。2014年10月下旬，他来到新加坡五星级浮尔顿酒店，准备参加亨利公司在这里举办的第8届全球居留权和入籍大会。

同时应卡林邀请出席的还有马耳他总理、尼维斯总理、葡萄牙大使以及塞浦路斯商务部长，每位都有15分钟的发言时间。

这次会议的听众为三百位左右的律师和会计师。“投资换入籍”项目的中间商对旅游业的兴趣不大，他们的客户又大多来自相对富裕的中国、俄罗斯和中东，因此谈论安提瓜的时间越少越好。

布朗在去年六月当选之后的第一件事降低安提瓜的居住要求，从每年必须居住35天减少到了5天。他还抛出了一个“发布护照收件人姓名”计划，此前除了马耳他还没有其他国家做到这一点。“这是一个竞争问题，”他在演讲前一天如此解释。安提瓜将居住5天作为一种折中的处理方法，布朗说，“因此我们会和目标受众取得一些共识，我们不希望只是单纯地卖护照。”

“只是卖护照”——在阿尔顿资本公司的CEO努里•卡茨（Nuri Katz）看来，这是整个行业最害怕听到的说法。因此，很多布朗这样的领导人谈论海滩和环境，即使很少有人真的去游览；很多中间商使用术语“投资换入籍”，从不使用“卖护照”等说法。“毕竟始终都有反对者认为这是种耻辱，所以各方都尽可能地低调行事。”

在布朗发表演的同时，安提瓜面临着自后金融危机下的严峻形势，其经济缩水了四分之一，旅游业遭遇重创，最大的雇主斯坦福国际银行倒台后，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为经营一个巨大的庞氏骗局而向业主索取费用。 

布朗很直接地说：“我们需要钱。”

随后发言的塞浦路斯的商务部长也在介绍本国海滩后迅速切入正题，他用了大约三十秒的时间介绍整个购买流程。“整个过程？很简单。”申请者只需要填写一份三页的形式，在别墅区投资280万美元并支付7443美元的手续费，最后提供自己的无犯罪记录证明，“90天之内，他们可以得到他们的欧洲护照。”是的，塞浦路斯并不在意申请者是否在本国居住。

“90天以内，”他重复。“最近我们甚至可以在70天左右完成整个程序。这个过程非常简单，支持率也很高。“

中场休息时，几个有意向购买护照的顾客到经纪人们聚集的地方咨询，Auyong Jeen就是其中之一。他从印尼来，年过六旬，身材短小精悍。他一边整理手中宣传册，一边说自己去过所有“有商业利润的地方”，包括柬埔寨的香烟和方便面工厂。他费力地用有限的英文表示：“出国太难了。”印尼人只有56个国家可以免签，其中不包括美国和欧盟这些重要的目的地。

另一个潜在的买家是Gul Chotrani，一个魁梧的新加坡人。他以家庭理财为生，作为新加坡银行的代表参加这场会议。Chotrani说：“这里很少谈及国家忠诚。你必须保护自己的资产，这是最简单的经济逻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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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亨利公司达成圣基茨这笔交易之后，这门生意变得更加容易，争议声也随之甚嚣尘上。卡林在和一个个国家讨价还价的过程中四处树敌。他和安提瓜在2012年11月签订了合约，政府承诺将给予亨利公司销售其公民计划的专用权。但仅仅数月之后，政府收回了这项协议。当时的司法部长贾斯廷•西蒙（Justin Simon）称，亨利公司利用了安提瓜当时的绝望处境。

卡林对此回应道：“我只是一个很好的谈判者，前首相和贾斯汀•西蒙可以说他们当时走投无路，也可以说他们到底想要什么。但我们达成协议的过程是非常公平而透明的，只是他们食言了。”

2013年的夏天，卡林带来到马耳他，位于西西里岛附近一个拥有42万人的岛国。这时的赌注就高得多了，因为马耳他的公民可以在欧盟任何地方工作和生活，并享有美国旅游免签证待遇。

去年一月，马耳他开始以65万欧元的价格销售其公民权。（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它又提出了了额外的投资需求。）项目运行的第一年，该计划所募集到的投资超过500亿欧元——相当于2014年马耳他政府财政预算的16％。亨利赢得所有支付给马耳他资金4％的佣金。公司从每个客户处收取7万欧元的费用，如果其配偶或子女也要申请的话还需缴纳额外费用。

卡林说，为了防止一些复杂情况（比如巴基斯坦公民在中非共和国做制药工作后申请马耳他的公民资格），他为马耳他所设计的项目有着更高的准入壁垒。申请人需要通过执行机关的数据库和事务所的详细调查，即使都通过了仍有可能因被怀疑而申请失败。

尽管有这些明显的保障措施，欧盟的司法专员Viviane Reding仍在2014年1月炮轰了该项目，称“公民不得出售”。虽然如此反对，但欧盟无法对此事无法采取行动上的抗议或制裁，并没有法律依据支持它中止其成员国交易公民资格的行为。华盛顿移民政策研究所的创始人Papademetriou分析认为：“欧盟委员为什么如此反对？因为马耳他销售的其实是欧盟护照，但欧盟并不相信马耳他会尽职地对申请人展开可靠的背景调查。”

反对党的国会议员贾森•阿泽帕迪将这个项目看作是“对公民资格的背叛”。他认为马耳他总理在大选获胜后才提出“卖护照”的政策是蓄意欺骗选民之举。

卡林将这一切放到一旁。“这是问题的关键所在，”他说，“反对派已经意识到，这一项目将带来大量的资金和投资者，会使他们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失去权力。”

马耳他的个人投资者计划最终还是被修改了，但新增的居住要求仍然非常模糊。项目CEO乔纳森•卡多纳说：“我们希望投资者们能在马耳他住一段日子，但在时间上并没有具体规定。如果你问我，‘如果这些人全都打算搬到马耳他怎么办’，我只能回答：'那不可能，我们不要自欺欺人了。'”

“不要在意那些对居住的要求，”卡茨说，“什么附加要求都没有，你甚至不需要拿到高中毕业证，只要你有钱并且没犯过罪就行了。”

根据马耳他与公司的合同，“无论亨利公司何时需要”，马耳他都需派出高级政府官员出席该公司的活动。当耳他总理约瑟夫•穆斯卡特（Joseph Muscat）出席第8届全球居留权和入籍大会时，已经是他一年内第四次出现在亨利公司的活动上。

穆斯卡特以和卡茨完全不同的态度介绍道，马耳他公民计划只对富人中那些真正优秀和聪明的人开放，“如果你想选择一条便宜的移民路径，马耳他并不适合你。如果你想加入一个门槛很低、成功率极高的移民项目，马耳他也不适合你。但是，如果你想加入全球最高端的人才计划，我们欢迎你。”

这位总理在演讲时，幻灯片的故障为他带来了一点麻烦。他本应该在亨利公司的最后一位代表流畅地发言完毕后上台演讲，但屏幕卡在了放有上一位演讲者照片和加勒比地区地图的画面上。当他演讲时，停滞的画面就在肩膀上时隐时现。然而穆斯卡特仍然尽最大努力推销着本国的公民计划。没有人看到马耳他的地图，也就更容易忽略这个听起来气势恢弘的项目究竟根植于一个什么样的国家。

本文原发于彭博社Markets，作者为Jason Clenfield，补充资料来自Pavel Alpeyev, Jim Powell, Peter Langan, and Terje Langela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