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中午十一点半了，9月的格拉斯（Grasse）在炙热太阳的烘烤下，土地散发着混合了水汽和泥土的气息，45名工人还在花田里左右手开弓地采摘着茉莉。他们的双眼不能左顾右盼，必须专注在花托上的白色小花上。从早上7点忙到下午1点，每个人最后会大约采摘下8万多茉莉，差不多80到110公斤重。

然后这些花将会迅速被送到距离这片花田不远处的工厂，经过乙烷和酒精长达一整个下午和夜晚的萃取，一连串物理变化后，出来的是一桶桶的茶褐色固体精油。而后进入下一段旅程，抵达巴黎近郊的生产工厂，在那里它们将变成液体。

最后装进香奈儿的香水瓶子里。

这个距离巴黎一个半小时飞机的法国南部小镇，是全球最重要的香氛精油生产地之一。其中有20公顷属于当地最大鲜花供应商穆勒家族（Mul）的花田，从1987年起便和香奈儿建立了合作关系，为香奈儿的香水供应鸢尾花、玫瑰、晚香玉和茉莉等。

相较于巴黎，格拉斯不会是许多人在旅行地图上会敲章的地方。法国南部的尼斯机场是距离格拉斯最近的航空中心，假如说每年还有什么能让这片地区最为人声鼎沸，可能是每年5月都会举办的戛纳电影节——尼斯、格拉斯和戛纳紧邻着彼此。

种花一开始并不是格拉斯的宿命。早在12世纪，格拉斯就开始了繁盛的皮革贸易，主要销往意大利的热那亚和比萨。皮革业是格拉斯彼时的支柱产业，到了18世纪，当地绝大部分的人口都在从事和皮革业有关的工作。

然而加工皮革不是一个多么愉悦的过程——皮革在鞣硝过程中会接触到有毒甚至腐烂的物体，产生难闻的气味。于是一个新的产业在17世纪被催生了出来，那就是香料。商人在皮手套制作完成后，还需要在上面喷撒香水以去除异味，然后再卖给顾客。

从花卉中提取精油，最早使用的是“脂吸法”：制香师把猪油放在容器里，再浸没上花瓣，静置上一段时间，直到猪油饱和。这套设备早被淘汰，不过还是可以在格拉斯的香水博物馆看到复制品。

格拉斯海拔高而日晒充足，具备培养花卉的良好条件，茉莉、玫瑰、含羞草、薰衣草等种植园覆盖了越来越多的格拉斯土地。有了原材料，香水提炼厂的兴起又成了顺理成章的结果。待到皮革业式微，继而退出格拉斯支柱产业的舞台，香水便逐渐取而代之，成为了格拉斯全新的名片。

嘉柏丽尔·香奈儿（Gabrielle Chanel）很想要做出一瓶让她心满意足的香水来。1883年出生的嘉柏丽尔·香奈儿的事业是从1910年开始的，这年她在巴黎开了属于自己的女帽店。隔年，她又把店搬到了巴黎康朋街，并开始把设计范围扩大到高级定制服装。

康朋街31号至今仍然是香奈儿的总部所在地，嘉柏丽尔·香奈儿曾经每天都在这里工作，工作室内被来自中国的明朝屏风所包围。每天工作结束，她再回到丽兹酒店夜宿，在酒店的阳台，她能眺望到巴黎有名的芳登广场。

经人介绍，嘉柏丽尔·香奈儿认识了当时巴黎有名的“香水鼻子”恩尼斯·鲍（”Ernest Beaux）。她对恩尼斯·鲍说，她想要一瓶“闻起来有女人味的女性香味”。1921年，第一瓶N°5五号香水被创造了出来，当中使用的茉莉花来自格拉斯的佩戈马斯地区——每瓶30毫升的N°5五号香水，要使用1000朵格拉斯的茉莉和12朵格拉斯的玫瑰。而N°5五号香水的瓶盖，则被做成了八角形，那正是芳登广场的形状。

N°5五号香水使用的茉莉，是大茉莉和药用茉莉嫁接所得的新品种。茉莉原产于中东，嫁接过后的品种一方面能更适应格拉斯的气候，同时也更抗冻——到了冬天，格拉斯的气温可以降至零下5度。我们总以为茉莉闻起来都是一样的，不就是茉莉的气味吗？然而并不是如此，不同的气候条件会造成花香的差异。

奥利维耶·波巨是香奈儿第四代调香师，他把两条香水试纸放进窄口瓶，沾上分别来自穆勒花田和埃及的茉莉精油，放到鼻子下闻嗅。穆勒花田的茉莉精油带有更多的茶香，而埃及的茉莉精油则更野性，更接近动物的味道。“那是因为埃及更热。”奥利维耶·波巨解释道。

但是，格拉斯的花卉种植业也在进入20世纪后受到房地产开发的冲击。越来越多的人来到温暖的南法度假、旅游，地产商开始大举购入格拉斯地区花农的土地，茉莉产量不断萎缩。为了保证香水原料稳定和规律的来源，1987年，在香奈儿第三代调香师贾克·波巨的推动下，香奈儿和格拉斯佩戈马斯地区最大的鲜花供应商穆勒家族签订了合作协议，最初是为香奈儿供应玫瑰和茉莉，后来又有了天竺葵和鸢尾花。

现在这片20公顷的花田由约瑟夫·穆勒和他的女婿法布里斯·毕安奇共同管理。花卉种植园的节奏总是重复着自然的节拍，大部分时间里，不同品种的鲜花次第开放，四月是鸢尾花，五月是玫瑰，八月到十月底是茉莉，九月是晚香玉。

而对于奥利维耶·波巨来说，成为一名调香师并不在他原先的人生计划里。他的父亲是贾克·波巨，从前他和父亲分居两地，他在巴黎成长，父亲在格拉斯上班。直到高中，他都未曾想过要和父亲从事一样的职业，奥利维耶·波巨想的是做一名音乐家。

不过，20岁时奥利维耶·波巨还是进入了香水公司做实习，并最终继承父亲的衣钵，成为香奈儿的第四代调香师。

2017年，奥利维耶·波巨为香奈儿调制出嘉柏丽尔香水，以依兰依兰、茉莉和橙花为主，点缀晚香玉。所使用的晚香玉也正是来自穆勒家族的这片花田。

如今，正是晚香玉和茉莉采摘的季节。清风摇过，田野间沁满了晚香玉的香气。穆勒家族的种植园里1.5公顷的土地用于种植晚香玉，晚香玉采用轮耕的种植方法，也就是一片土地不能连续种植晚香玉超过两年。约瑟夫·穆勒说，这是因为不同的植物根部所抵达的土壤深度不一样，长期耕种同一种植物，容易造成土壤的贫瘠。

即使种植的是晚香玉，耕种的工作也绝不是田园诗歌那般浪漫。格拉斯的夏日，中午艳阳高照，在田间劳作必然是件辛苦的事情。晚香玉的种植密度为每平方米18-19棵植株，还要在土壤上盖上黑色的塑料薄膜，以防野草丛生。到了九月收获的季节，每公顷的土地田大约能产出2500公斤的晚香玉。

采摘晚香玉的方法，和采摘茉莉也全然不同。要摘下一株晚香玉已经开放的花朵，手法是从下往上，从花朵的侧面轻掰。但茉莉花则是一片片生长，得五指并拢捏住花朵，轻轻扯离花托。

十一月，格拉斯进入冬天，种植园也得要着手植物的保温抗冻。晚香玉呢，需要把球茎从土里挖出来，除去泥土并分成小块，放入冷冻设施里保存，待到来年四月解冻后重新植入泥土中。而茉莉则留在原地，但需要用泥土把树茎填埋至差不多及膝高，以防止霜冻伤及根部。

这几年，极端气候愈发频繁，不过法布里斯·毕安奇说，得益于格拉斯的山谷地形，山谷内形成了一个小型的生态系统，气候条件更为稳定，目前花田的花卉生长还没有被气候的变化所影响。

除了花香呢，在这片花田还可以闻到什么？

“海水的味道，从这里走到海边不过几公里。”法布里斯·毕安奇说。对了，尼斯还有个别称，叫“蔚蓝海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