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之前和大家汇报过很多次,来到西非工作之后,我对当地黑人的印象和我来之前的想象有着天壤之别。几个月的时间过去了,期间我也到过西非好几个国家出差,和各地黑人同事共过事,随着时间和经历的增加,观念自然发生了些许的转变。但是从总体上说,我对西非黑人(至少科特迪瓦的黑人)依然保有我在第一个月的文章中写过的评价:热情友好,善良朴素、勤劳耐苦。
我所说的这几点里最多人反对的肯定是勤劳了。对于这一点我之前解释过,之所以绝大多数的国人觉得黑人懒惰,主要还是因为中国人太勤劳了。相比起中国人,可能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的民族都是不够勤劳的。西非黑人的勤劳度在我看来至少不比法国人差,比欧洲人耐苦太多。而且要知道,这里的大部分黑人都还在生计线上下徘徊,如果懒惰可能连温饱都是问题,又怎么敢不勤劳呢?网上各种中文帖子说黑人如何一天只干三个小时活,有一口饭吃就不想工作。我只能说,这种情况在我走过的西非国家真的非常少见。
这里插播一个小故事,我在这里被人问过好几次,你们工地上的中国工人是不是囚犯。我开始单纯以为这是西方的宣传抹黑过了头,直到后来有人跟我解释说:你们中国人在工地上没日没夜每周末的干活,我们觉得这个世界上只有囚犯才是这样的。
说过这么多黑人的好话,接下去两篇我要说的是黑人的缺点。
西非黑人虽然不算懒惰,但是关键问题在于,黑人办事效率之低和办事质量之差,很不客气地说只能使用奇葩这个词来形容。所有在西非工作过的同胞一定都是感同身受,有过有切肤之痛,黑人办事等同于各种粗心大意,各种漏洞百出,各种转不过弯,各种拖泥带水,各种令人操心。一言以蔽之,各种不靠谱。
这方面的例子实在不胜枚举,我每一天的生活中都有这样的故事:诸如电话订披萨外卖送到家变成一只烧鸡(大抵是我说了鸡肉披萨,接线员听了鸡肉就直接忽略披萨了);诸如在面包店付了四个面包的钱回家一看袋子里装了六个(我当然不会还回去);诸如把衬衫送到裁缝店修剪第二天就被搞丢(第二天还拿了一件女式衬衫来忽悠我);诸如让同事处理一份订单做了正面就忘了反面(从此我再不敢双面打印);诸如家里一个小小的漏水问题管道工上门三次四次都还解决不了问题(能够堵住一时就是不会考虑以后);诸如一个同事的身份证丢了补了两个月补回来第二天又丢了(我现在需要签证都是亲自跑各国大使馆办理,实在不放心把护照这种东西交给小黑助理)。
传一些生活中随手拍的照片:

我的办公桌,第二个抽屉的手柄是装反的,第三个抽屉里面的轴是装歪的导致关不紧,我向公司后勤反映过得到的回应是:不是还可以用就凑合着用嘛。还好我不是处女座。

贝宁某宾馆里装反了的电源开关,看不懂中文上面也还有英文字母哎。

请问这是哪个牌子的汽车?
德不孤,必有邻:


朋友租的公寓,莫名其妙设计出了这么一个死角。据说这是一个房间。

上图是多哥(官方语言法语)最好大学的某位法学院高材生给我写的一封邮件,文中至少三分之一的单词是拼错的,语法也是根本不通。用中文说实在是不忍卒读。
如果一封普通邮件写的漫不经还可以理解,这里的正规出版物也是往往是错误百出。我家墙上贴着的非洲地图便是,且不说英法语混乱,重音符号不统一,地点标注错位,连城市名称的拼写也是十错二三:就举大家比较熟悉的摩洛哥,卡萨布兰卡Casablanca拼成了Casabianca,旅游胜地丹吉尔Tanger拼成了Tanoer,南部的Tarfaya拼成了Toriaya。

在中国,每一个孩子从小都受过这么一句话的教育:一件事情要么不做,要么就要做到最好。虽然真正能够践行这句话的人不多,但至少大家都认为这是应有的做事态度。而在西非,我怀疑或许没有任何一个黑人听说过这样的话。
我之前在一篇文章中说过,“这个世界上或许就是有那么一些地方那么一群人,在他们的观念里生活并不是一个需要被人为施力改变的进程,很多事情做的好就做好,如果做不好就算了罢了,日子能过的宽裕点就好,如果不能的话就算了罢了,能活着就好,如果不能活着也就算了罢了。这些地方没有野蛮的斗志,也没有不息的欲望,没有打了兴奋剂般的拼劲,也没有不安本分的理想,甚至没有深入骨髓的爱恨情仇,不知紧张与压力为何物,生活的严重性几乎为零,保持着与现代社会的人性距离。”
当时我在写下这段话时或许还带有些浪漫主义色彩,但是,对于在西非真正与黑人共过事的国人来说,这样的工作环境没有丝毫的浪漫可言,这里只有无穷无尽的心力操劳和水深火热的精神煎熬。我以上列举的一些或许还只是可以一笑而过的差错,但是,当你在生活中工作中接二连三遇到的都是如此不靠谱的事情,即使是脾气再好的人,都会被逼到忍无可忍甚至狂躁崩溃的地步。
举一个在西非办事的最典型的流程是,一件在中国人看来一天可以完成的事情,黑人很可能要拖上好几个礼拜:周一说周二来,周二忘记来,周三有事周四来,周四终于来,磨磨蹭蹭没做完周五继续来,周五处理好了才过一天周六又出问题还得重来,周日休息日肯定不能来,等到下周再来,然后又是新的一轮周一说周二来,周二忘记来。。。以此类推,循环反复,无穷无尽,生生不息。
美国记者大卫兰姆曾经说过:在非洲,耐心不是一种美德,而根本是生存下去的必要本领。
委实如此。需要耐心并且耐性。
不少长期受黑人之气的国人和我抱怨,黑人说的话没有一句可信。不过我这里也想为黑人辩解两句,黑人开口是没有准头,但绝大多并非有意欺骗,而确实是囿于整个思维方式与办事态度的限制。这里我还要插一句,西非黑人的承诺观念与时间观念模糊,导致的不单单只是拖拉与迟到,也包括早到。我每次参加黑人的聚会,约好的九点钟对等,除了一定有的人十点才到,也一定有人八点就在那里等待。在黑人的世界里,时间的钟盘仿佛一块赌场里的转盘,结果是一个随机性事件,无从事前预测。
到了非洲之后,大抵每个人都思考过非洲贫穷与落后的根源,每个人也都有自己的答案。社会整体落后的因子其实在每一个社会个体身上或许都可以找到体现,观念的落后无疑是这些因子产生的根源之一。西非黑人的工作态度确实距离一个现代化社会相去太远太远。试想一下,在一个社会当中,如果每一份Excel里都要抄错数字,如果每一封邮件里都要拼错单词,如果每一个承诺都是随口应允,如果每一道工序都有可能需要返工,如果每一个规定都可能是形同虚设,如果每一个约会都有可能被错过,请问,你又怎么指望这样的系统去和那些精密到一分一秒一丝一毫的现代社会竞争?
从这一点上看,非洲要赶上现代化的列车委实任重而道远,甚至是在被越拉越远。
最后转一段某次我在酒吧与侍者的对话,一个关于黑人直线思维方式的故事。对话根据真实故事改编,如有雷同,那一定是在非洲。
我:晚安
侍者:晚安
我:你们这酒馆几点人比较多?
侍者:我们酒馆从晚上6点开到晚上12点。
我:我是想问几点人比较多?
侍者:(想了几秒钟)先生,我们这边人都很多。
我:卧槽,我就想问几点人比较多?
侍者:(又想了几秒钟)我们这里可能12点人比较多吧。
我:12点不是关门的点吗?人还比较多?
侍者:是的先生,我这边12点关门。
我:天地良心,我就是想我一下你们这里几点人比较多?有那么难吗?跪了。
侍者:(为难状)我们这里有时候人比较多,有时候人不是很多,先生,我也不知道。
我:。。。好了,我不问了。我觉得我的心好累好累。给我来瓶啤酒吧,你们这里有啤酒吗?
侍者:我们这里有啤酒。
我:有什么啤酒?
侍者:先生,我们这边有很多种啤酒,我们这边有FLAG,还有。。。(想了几秒钟),我们这边有FLAG。
我:好了,不用想了,就给我一瓶最大的FLAG啤酒。
侍者:我们这里没有最大的FLAG啤酒,我们这只有听装的和杯装的还有1升的,还有1.5升的。。。
我:不用那么复杂,给我最大的那种就好了。
侍者:(为难状)抱歉先生,我们这边真的没有最大瓶的。
我:最大的,你听不懂的吗?就是最不小的意思啊。
侍者:(为难状)先生,我们这边也没有最不小的。
我:。。。罢了,你还是走吧,能不能换个服务员过来。
侍者:(不解状)为什么?先生你不要生气。
我:卧槽。我已经崩溃了。你不走我要走了。
终。
2015年3月4日
【作者简介】榕晨,1988年生于福建,武汉大学毕业,法国留学。曾在亚欧非三大洲工作过,现居科特迪瓦阿比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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