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张颖

编辑 | 吴燕雨

“这些年我做了这么多事，都是为了两个关键词：一个是电影，一个是山西。”贾樟柯对包括毒眸在内的媒体表示。

近日，第二届平遥国际电影展在有两千八百年历史的山西平遥古城落幕，贾樟柯用一个电影展融合了他“电影”和“山西”的两个关键词。两年间，影展改变着平遥，也成了贾樟柯的新标签。

与去年的“平遥元年”不同，第二届平遥电影展以“电影回归市集”为主题，它强调自我表达与公众的关系。在平遥，贾樟柯让电影回归大众的心愿似乎有了实现的可能：在影展里直接搭建“电影市集，55部中外电影参展；戛纳电影节最佳剧本奖电影《幸福的拉扎罗》主演安德里阿诺·塔迪奥罗现身；韩国导演李沧东的《燃烧》一票难求；连续两年从外地赶来的影迷、平遥大众的参与……都让这个原本与电影无关、仅52万人口的小县城与电影产生了联系。

为了维系这种关联，在平遥影展内的贾樟柯几乎停不下来。从开幕前一周到闭幕的20天里，他似乎出现在了所有公开活动里，亲力亲为参与每一场映前映后交流、卖力为小众电影宣传，就连原本没有他的学术讨论，都要到场站台。影展外，他也从未停下，用导演、商人、人大代表的身份，为“电影和山西的使命”四处奔走。“回归市集”的电影展落幕，但身处“电影市集”的贾樟柯还在路上。

回归平民血液

沿着平遥古城墙漫步至西门，抬眼能看见“第二届平遥国际电影展”的旗子，顺着旗子的方向就可以抵达平遥电影宫。安保人员站在门口细心提示：请靠边行走，小心身后车辆。

进入电影宫“靠边”走，右侧的宣传板上印着徐峥、杜琪峰等影展嘉宾海报；左手边搭建的市集售卖与电影有关的小物件——进入电影宫的第一个场景诠释了今年的主旨，这在电影展观影册中被如是描述：“电影具有杂耍性的、平民性的血液和出身，这是这门艺术必须回归的伟大传统。”

作为根植于市集场景之中的艺术，在发明之初，“平民性”是电影原始魅力的重要部分，这也是贾樟柯将电影展选择在平遥的原因之一：“影展建在千万级人口的城市是比较容易的，但基层同样存在着强烈的对文化的渴望、对艺术的渴望。”在平遥影展记者答疑会上，他这样说道。

贾樟柯生长的环境，是如平遥一般的小城，整个平遥县城除贾樟柯的电影宫外，只有两座影城。即使在周末，热映影片的大多场次上座率都比较低。“有一家影院都快倒闭了，本来电影就是年轻人去看，我们看得少。”一位当地居民对毒眸表示。

但贾樟柯偏偏要把电影展落在这样一个“不怎么看电影”的小城。“总有人说，贾樟柯你在基层创办一个电影展有观众吗？这时候我就会想起十几岁时渴望看电影的我。我相信现在还有很多这样的孩子在县城里、在山西。”

这个希望搭建家乡与电影的沟通渠道的想法，去年开始在平遥落地生根。

“我是土生土长的山西人，山西是我的情感里非常重要的一块。最近两年，山西省委、省政府致力于产业升级和转型，我在北京感受到了来自家乡的转型的积极和渴望。这种激情和决心感染了我，我在想用什么方法回到家乡做些事情。”作为人大代表时的贾樟柯说道。

对平遥而言，一个国际电影展落地于此，是个好机会，为此政府给予了更大支持。除了给予电影展三年的资金扶持外，当地政府在治安、卫生环境等方面都加大管理力度。在古城的街巷中游逛，随处可见清理垃圾的环卫工人；公安部门也发表公告对大展活动区域、安保路线临时交通和古城内禁行方面实施临时管控。

来自平遥县城的支持，让电影宫内的秩序和热闹有了基础保障。与大部分国内电影节在一二线城市举办不同，选择在基层举办的平遥电影展，在回归平民化血液的过程中，似乎找到了独特的生存方式。

为电影找到属于它们的市集

除了电影展回归基层，走到第二年的平遥电影展希望为更多电影找到属于它们的市集，将影展中的电影放回日常且世俗的市集环境中，让电影工作者和观众重温自己与电影之间的真实联系，找到电影自我表达与公众的关系。

“作为导演，我去过各种各样的国际电影展，有机会接触到多元化的电影世界和丰富的电影类型，难免感受到国内与国外的差距。中国也需要一个自己的电影市集，人们能看到除了豪华的好莱坞大片之外的电影世界，那个世界同样精彩纷呈。”贾樟柯告诉毒眸。

他曾在去年的采访中表示，平遥国际电影展与之前的中国电影节都不太相似,更像是中国的“圣丹斯电影节”。为此，贾樟柯做了很多努力，他邀请曾担任威尼斯电影节选片人的马克·穆勒加入，并将选片范围聚焦于南美洲、东欧、非洲等中国观众不熟悉的电影区域，推广这些不被人了解的电影。

最终，第二届平遥电影展涵盖了来自智利、新加坡、塞尔维亚、巴西、泰国、葡萄牙等25个国家和地区的55部影片，报名影片数量达到1200余部，相比第一届的400余部，增长了近300%。

推广艺术电影，是贾樟柯的另一个出发点。2013年，他便发微博称要在北京建艺术影院，“咱一定好好为文艺青年服务”；2016年，贾樟柯贾在家庄村宣布兴建“贾樟柯艺术中心”；同年10月15日，他现身全国艺术电影放映联盟的启动仪式，希望能在第一时间把本土艺术电影的信息提供给艺术电影联盟、国际知名艺术电影介绍到中国。

培养艺术片市场的同时，贾樟柯希望为年轻导演提供机会。“中国电影去年生产了接近800部影片，有三分之二是年轻导演的作品，我们希望有一个来自中国本地的策展能够让世界了解最新的中国年轻电影人。”他告诉毒眸。

如贾樟柯所愿，这些电影在平遥找到了他们的“市集”。

聚焦中国西北回族村年轻人情感的电影《红花绿叶》，将首映选在平遥电影宫内的露天剧场“站台”，尽管夜间寒冷，却仍然挤满了看片的观众们，观众的笑声和惊叹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在现场的导演刘苗苗。“我看到那么多年轻的观众，感受到他们的气息，非常感动。”她对毒眸说道。

“费穆荣誉”最佳影片《过春天》的导演白雪也向毒眸表达了同样的观点：“来平遥之前没想到会在受到这么多影迷的喜爱。影展放映后，很多人在豆瓣、微博上点评、关注了片子，给我们很多反馈和鼓励，这真的很让我意外和感动。”经过影展多轮重复放映后，仍能看到放映厅前等候进场的观众们排着长长的队伍。

一些原本并不主流的外语片也找到了市场：韩国导演洪尚秀的新片《江边旅馆》首映当天，影厅门排起了百米长队，一些没有票的观众在座位旁的台阶上坐着、站着看完整部片子，影片放映结束获得了观众们近半分钟的掌声。

电影艺术获得了影迷的支持，也吸引了平遥本地观众。电影宫内，不难看到年近五十的女士等待女性题材电影《半边天》的场景；电影宫外的LED屏前，扫地阿姨饶有兴致地看着李沧东导演的学术交流直播；通往影院的路上，能听到平遥人带着口音说道，“听说明天徐峥来，咱们明天还来看”；“江湖儿女”餐厅里，高中生志愿者虽没有酬劳、却为在有李沧东参与的国际影展服务感到骄傲……

熙熙攘攘的平遥古城内，到处充斥着电影气息，这不仅体现在影展期间。从去年开始，电影宫从只在电影节期间放映影片到日常放映，平遥本地人可随时进电影宫看正在上映的影片，也可以应聘售票员等职位、成为电影宫的一员。看似遥远的电影内容，似乎正在于古城的市井生活和平相处。

为电影市集而忙活的贾樟柯

一墙之隔的电影宫内，贾樟柯无时无刻不在忙碌，去年就希望在影展期间能有时间坐下来看一场电影，今年他依然无法实现这个愿望。

上午的贾樟柯可能出现在某场电影的映前交流会上、对着观众认真介绍即将放映的影片和主创团队；电影放映开始后，他便匆忙离场、赶往另一个学术论坛，简单致辞后，主持人甚至会提醒观众：贾导还有其他活动，我们掌声欢送他。

中午，电影宫内的“江湖儿女”餐厅，贾樟柯在各国电影人和嘉宾中间左右逢源，一边和他们交谈着，一边向经过的其他客人点头打招呼。午餐过后，“大师班”活动也在等着他，贾樟柯在现场耐心地坐着、听着、问着，嘉宾话语中每个隐藏的信息点几乎都能被他感知。

到了傍晚，入秋的平遥天气已经有些寒冷，贾樟柯会换更加正式的着装出现在“每日红毯”环节，从头到尾地站在红毯上迎接电影的主创团队们。

山西人贾樟柯在家乡的电影主场尽足了地主之谊，从早到晚，他笑眯眯地接待着每一个电影工作者，卖力地为其电影作品宣传，从不停歇。

想要完成使命的贾樟柯需要资金的支持。

政府的资金支持是平遥电影展第一笔资金来源。2016年9月，贾樟柯同平遥签订了《平遥国际电影展合作框架协议》，双方将利用废弃厂房修建系列电影活动场所；同时，政府将为平遥电影节提供三年递减的资金支持。去年，第一届平遥电影展的资金来源主要依靠政府资金。

资金支持是递减的，招商是必然的选择。“只有用这样的方法才能够让平遥国际电影展在这样一个市场的活水里面良性地运作下去。”贾樟柯说。

今年平遥电影展在去年陌陌、广汽传祺两个赞助商的基础上，又增加了汾酒集团、可口可乐等多方支持。影展中也多了商业的气息：红毯对面是广汽传祺的广告牌，主办方提供可口可乐的矿泉水，打开陌陌直播可能刚好看到贾樟柯举着手机、到整个电影宫的各处“现场直播”。

连续两年资助平遥电影节的“大金主”陌陌，贾樟柯曾公开表示谈定这个合作只用了一分钟的电话。“除了赞助之外，我们也关注到青年导演的发展，也会给到青年导演们资金方面的支持。”陌陌市场总监何宽对毒眸说道。对陌陌这样的社交平台而言，赞助平遥国际电影展除了提升知名度、增加曝光量方面的考虑，也是为其电影业务的布局服务。

“我不需要钱，是我做的事情需要钱。”贾樟柯曾在接受某媒体采访时表示，“我对于资本的态度是，我们首先想我乐意做什么事，这些事如果需要资本，就和资本结合。资本应该助推我的理想，赚钱当然重要，但不是最主要的。”

“办电影展总费用的五分之四都是从市场上找到的。影展还没结束，但是我相信到这第二届应该是做到了收支平衡。”贾樟柯在记者答疑会上说道。

除了影展，艺术片导演贾樟柯似乎也一直忙着“收支平衡”，探索自己的电影和商业的关系。他配合《山河故人》的商业宣传和路演，在发布会上跳起了舞；《江湖儿女》的路演邀请出了火箭少女101成员杨超越......

但这些对贾樟柯和平遥电影展来说，可能还远远不够。“要做的事情非常多，也有很多困难，但是始终我认为观众是最重要的。我觉得慢慢来，已经有改变和起色，希望这种改变再快一点就好了。”贾樟柯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