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于德国人的迅速反应，目前仅有意大利外长米拉内西于10月25日宣布跟进对沙特的武器出口禁令，其他欧洲各国则显得踌躇不前。欧盟委员会委员厄廷格（Günther Oettinger）更是对阿尔特迈尔的提议发表批评：“德国的反应过于着急，在事情彻底调查清楚前欧盟不会做出重大表态。”大西洋对岸的美国总统特朗普和加拿大总理特鲁多也同样不愿因为损失军火订单而针对沙特采取进一步措施。

之所以德国能够第一个站出来对沙特实施武器出口禁令，主要原因有二：在经济层面上，德国军火工业对沙特市场的依赖度很低；政治层面上，默克尔领导的大联合政府自2011年起就因为对沙特的军售而受到德国国内的强烈批评。此次德国首先对沙特发难，被认为不过是默克尔就坡下驴的妥协之举。

经济层面上，尽管德国近十年以来一直是世界第五大军火出口国，但沙特却从来不是德国的最重要客户。根据2017年德国联邦政府的武器出口报告显示，埃及和阿尔及利亚以及部分东欧国家占据了德国军火出口订单的大头，而沙特仅仅占据第六位，2017年的出口额为2.54亿欧元。与德国不同的是，沙特常年是美国军火工业的第一大客户，2017年的军火采购额更超过了第二名澳大利亚的两倍以上。尽管德国对沙特的武器出口额在2018年前九个月增加到了4.16亿欧元，但相比于特朗普宣称与沙特签下的1100亿美元军火大单相比，显得无足轻重。

此外，军工业在德国当代经济中从未扮演过重要的角色。2017年德国的工业总产值首次迈过1万亿欧元，其中军工业全年出口62亿欧元，占比不足1%。若仅考虑针对沙特的军火出口，则占比不足0.5%，这也成为了默克尔可以在沙特问题上挺起腰板的资本。而军火出口额和德国相若的法国以及英国，全年工业总产值尚不到5000亿欧元，军工业对工业部分的贡献将近2%，对于禁止武器出口必然慎之又慎。

不仅如此，与联合国常任理事国美国、法国、英国不同，德国出口的武器产品种类相对单一，这些品类对沙特市场的依赖程度也很低。因为缺乏生产战略性武器的能力，一直以来，德国在武器出口方面的拳头产品主要是常规动力潜艇和豹II坦克，而沙特目前在德国最大订单则是48艘巡逻艇和110辆重型装甲车。另外，以巨头克劳斯玛菲为代表的德国军工界都将重心放在研制豹III上，对于沙特后续订单的兴趣并不浓厚。

在政治层面上，自2011年默克尔政府批准向沙特出口豹2A7坦克之后，政治立场偏左的社民党（SPD）和绿党一直对该笔交易持反对态度。社民党外事委员会成员布尔曼（Edelgrad Bulmahn）早在2012年就公开批评道：“限制、控制对中东地区国家的武器出口才是对和平做贡献。”立场更为激进的绿党发言人诺李普尔（Omid Nouripour）早先也表示：“德国政府应当取消和沙特的合作关系，自从沙特干涉也门内战之后，德国产的G36冲锋枪就出现在战地新闻上了，出口武器给沙特无异于资助战争。”

与美英法等国单独执政的政党不同，默克尔所在的基民盟（CDU）在2017年大选之后选择和第二大党社民党组成大联合政府，使得默克尔不得不更加顾及社民党的反对主张。这尤其体现在军火出口的审核环节，由八位内阁成员组成的联邦安全理事会（Bundessicherheitsrat）有最终决定权，其中副总理、外长、司法部长以及财政部长四人都出自社民党。

在2017年成立大联合政府时和社民党签署的“联合政府协议”（Koalitionsvertrag）中明确规定，德国将严格审核对非北约非欧盟国家的武器出口，特别将禁止对参与也门内战的沙特的武器出口。只是在过去一年内，默克尔所在的基民盟一直以经济原因以及“沙特已于2015年取得德国G36冲锋枪的自主生产资质，一切为时已晚”为由，迟迟未能兑现“联合政府协议”中的承诺。卡舒吉事件无疑给了社民党借机攻击默克尔的口实，对于在今年10月的巴伐利亚大选中遭遇惨败的社民党来说，也急需要一个机会来提升自身形象。

德国之所以敢于拿沙特开刀的另一层原因，还在于沙特在德国的能源结构和外交政策上缺乏分量。作为油气资源皆匮乏的工业国，德国将近40%的石油和天然气都由俄罗斯和北海油田供应，这也导致在能源问题上德国一向对俄罗斯采取缓和态度，而对中东国家往往不留情面。

  

与美国视沙特为稳定中东的基石不同，德国一直以来都选择视土耳其为中东地区最重要的合作伙伴。除了德国国内的土耳其后裔以及土耳其是欧盟的“东大门”之外，确保过境土耳其的“土耳其溪”天然气管道能够源源不断供应能源更是德国的现实考量。

尽管冻结了对沙特的军火出口，但这并不意味着军火交易就此归零，德国政府仍然留了两个后门。首先，早在2015年，德国就与沙特签订了一笔包含30艘巡逻艇的大订单，而这笔订单将不会受到影响，官方给出的理由是这笔订单早已批准，且该订单对造船厂所在的德国梅前州十分重要。梅前州的经济水平在两德统一以来一直位居德国16个联邦州末尾，且该州也是默克尔自己的选区所在州。其次，所有在德国生产的非德国军工企业订单也不受影响。例如沙特订购的48架台风战斗机（台风战斗机为德国、意大利、英国以及西班牙合作研发的项目，此前已向沙特出口72台）、配套的空对地导弹以及“眼镜蛇”雷达系统，由于跨国生产的缘故也将继续向沙特供货。

“一份没有追溯性的军火出口禁令，会让利雅得感到疼痛么？”绿党发言人诺李普尔的质疑不无道理。毕竟人们都是健忘的，沙特三年前开始参与干涉的也门内战，早就淡出了人们的视野，卡舒吉事件也不会例外。

（本文作者为界面新闻德国特约撰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