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客猫注:本文来源于由《麻省理工科技评论》、DeepTech深科技主办的“Meet 35--全球科技青年论坛”上,微信公众号“毕导”创始人毕啸天发表的《让科学思维成为一种生活方式 》的主题演讲。
自公众号出现后,各种极具特色的内容大号开始“横走江湖”。我们所熟知的大多与美食、生活、时尚、财经等相关。而由清华大学化学工程系直博生毕啸天创办的“毕导”,则是与科学相关,以自己一些刁钻而诡异的视角解读生活中的事情。公众号目前已有大概100万左右粉丝,总共文章点击量大概5000万左右。
他用matlab、圆筒模型、流体力学原理、Navier-Stokes方程等写段子,他把暖气、雾霾、抢红包等写出了几百万阅读。其中,《一个清华博士在供暖前给广大学子最中肯的建议》一文创造300万阅读量,这篇文章用热力学原理论证秋衣秋裤怎么穿才更保暖。当别的工科生在用matlab算实验数据时,毕导却用来画了一片薯片,只为了证明薯片掉在地上还是可以吃的。
能将科学和段子结合得如此融洽,“一本正经胡说八道”,他表示,“这是科学当中那些好玩的部分,我并不一定要向你普及某一个具体的知识小点。”
如何有趣地传播科学?他认为,专业性和传播性往往是不可兼得的,看你在传播的时候站在中间的哪个地方。他从传播学的方面提出三点:一,体现美学;二,内容非常有趣或有用;三,戳中某一特定人群的三观,激起了他们的感情。
以下为毕啸天演讲实录:(经创客猫编辑,有所删减)
我叫毕啸天,现在是清华大学化学工程系一名直博生。因为我在读博期间,兼职做过本科生的辅导员,所以很多人叫我毕导,我也因此有了一个叫“毕导”的公众号。
这个公众号里主要以自己一些刁钻而诡异的视角解读生活中的事情,往大了说叫做所谓的科学精神,往小了说其实是一种理工死直男的恶趣味。我的公众号现在大概100万左右的粉丝,总共写的文章点击量大概5000万左右,刨掉我自己点的可能还剩4000万左右,我觉得这也是一个不错的数据。
科普的三个矛盾
今天我想跟大家分享的是怎么把科学精神用在生活的事当中。
在我分享的最开始,是从这样的故事开始的,这个分子可能很多人都认识,它叫做对二甲苯,英文缩写是PX。它在化工界或科学界其实是一个个平平无奇的分子,不过是石油分离下游某一个产物。
但它在我国拥有非常独特的地位——这个分子是在我国历史上被抵制最多的分子。早在2011年左右,大连上马了一个PX的项目,遭到了人们的抵制,说我们要生存,我们要环境,还我大连,PX项目滚出大连。后来在宁波镇海包括福建厦门等等地方都有过类似的抵制,抵制的结果都是相似的,在人们发起了抵制游行后,政府就撤下了这个项目。
时间来到2014年3月底,当时广东茂名决定上马一个PX项目,这时候有一个茂名的市民非常聪明,到百度百科上,把对二甲苯词条下的低毒化合物改成了剧毒化合物。我们经常遇到新事物都会先上百度百科查一下这是什么东西,令人讽刺的是,当时他在改词条的时候,把剧毒的“剧”写的是巨大的“巨”,给人一种巨大的毒物向你铺面而来的震撼感。所以很多人都去抵制了。
所幸这个词条当时被我们系发现了,我们系一些同学上去开始改词条,百度百科在那个时代是一个公开开放谁都可以编辑的百科,于是我们系的同学上去把它改成低毒。茂名人一看怎么改掉了,又上去把它改成巨毒,我们又改成低毒,双方互相拉锯了好几天。最后百度百科官方发现了,把这个词锁定在低毒化合物上。
这个事件后来被媒体报道,得到了人民日报、新华社、央视等非常多的报道,并且他们用一个很霸气的词语形容这次事件,叫“PX词条保卫战”,当时人民日报甚至用了“上甘岭战役”形容这个词叫保卫战。我们大家都知道,这个战斗的过程当中,只是大家到一个网站上动了动鼠标,但是仿佛参加的人都被封为某种烈士。当年我也是我们系那6名中二少年之一,可以看到买家秀和卖家秀区别的角度,那时候还是大四的小鲜肉,现在已经博五了。
其实“PX词条保卫战”这个事件在中国科普史上,算是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因为在这个事件发生之前,人们更多在讨论PX这个物质是低毒还是剧毒的。但在这个事件之后,这个概念被厘清了,大家开始讨论的是,化工项目的上马需要经过哪些安全的检验,它的安全跟毒性有什么关系,而安全性又会对环境造成什么样的影响等等。
这让我感到很欣喜。因为人们的讨论开始从一个知识点上升到一种理性的思维。这个事也成为我在科普这个行当的入门,后来我一直在思考科普是一件什么样的事,最后我觉得科普本质上是一个连接科学工作者和大众的桥梁,今天在场有非常多的科学工作者,高朋满座,大家上来分享在基因、AI包括金融等非常多的领域对人类做出的前沿的贡献。
但在这次大会之后我们又怎么推动这个社会,让他们理解到我们这个大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大会,这就需要科普工作者连接在座的各位和大众。但就我有限的观察来看,我们经常发现在中国的科普会有以下几个矛盾:
第一,很多科学工作者他们在靠谱的时候说科学技术是非常庞大、复杂、立体的结构,有很多社会职能,掌握科学技术能让你的思想严谨、生活更进步,科普能让我们了解科学前沿等。在人们看完这些之后,第一的直觉反应都是,你说得很多,说得很对也说得很好,那么请问这个事和我又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我应该把我家的孩子从小学就送去学python?今天大会上所讲的基因组测序这样的工作烧了很多钱,拓展了很多技术,那这到我身上我能干什么?我能知道我喝酒脸不脸红吗?毕导你在你公众号上讲的好玩的故事我非常愿意听,但如果你讲你博士期间所做的用一张有选择性的分离膜分离海水中的水分子、氯离子和硫酸根离子,好像我就不愿意听了。
因此,这是科普所面临第一个困难,具体到每个人的身上,你们科学工作者觉得这是件非常重要的事,那么对于我们来说为什么它是一件必要的事呢?
第二个矛盾,我在中国科协看到的一个数据,说我国科技工作者的数量在1亿左右,我国研发人员数量大概占世界上1/4左右,居世界第一位。很讽刺的是,我有一天又在教育部看到另一个数据,那就是2016年研究生的毕业人数大概56万人次左右。一年毕业56万,如果全部按照博士生5年里算×5也就是280万到300万左右。如果我们都按照延毕算7年的话,也就在400万左右。我相信在座很多专家教授学者都认同的观点是,研究生和博士生是这个世界上做科研的中流砥柱,他们是冲在一线的人。但显然我们对照这两个数据会发现一个矛盾,那就是一个400万的人群不可能成为1亿人群的中流砥柱。其实在我看来,我国科研人员的比例或者绝对的数量,实际上还算比较小的。
第三个矛盾,什么是科学精神。当我们做科普的时候经常思考的问题是,究竟是我给你普及一个一个小知识点比较重要,还是科学精神比较重要。许多人对理工科尤其是理工男这个群体有很大的误解,说这是一个无聊不解风情,只会做自己那些小实验无法跟人沟通的群体。我自己生活中往往思考,如果这个群体像他们所说的那么不堪的话,我们又是怎么厚着脸皮存活到现在并且推动这个社会的科技进步呢?这好像是一个矛盾。
真正有趣的科普
我觉得在座的许多科学家在从事科学工作的时候,都全身心地投入,大家是享受做科学的过程的。我们从事这个行业,是因为我们都信奉一些共同的理解,比如这个世界存在着规律,这些规律可以被认知,可以通过探究被认知。而我们如何把我们现在的快乐分享给每一个人,我想这可能是科普最应该做的事。
曾经有一句老话说的好,叫“真相不出门,谣言传千里”、“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往往在思考为什么造谣的人这么厉害?他们究竟做对了什么?后来我得出一个结论,造谣的人事实上他们抓住了讲故事的精髓,他们抓住了什么东西是可以被大家所接受的。
举一个简单的例子,2017年的时候,这三位共同获得了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他们发现了控制昼夜节律的分子机制,阐明了普遍存在的生物钟现象。这是诺贝尔奖官方出来的稿子,并没有人能看懂它究竟在干什么,大概能看懂一点点。
但那几天在朋友圈最刷屏的是什么,“震惊”,不管怎么样,首先一定要震惊。“2017年最新诺贝尔医学奖告诉你,熬夜到底有多可怕”,这个就连我妈当时都转发给我了。我说妈妈你还关心诺贝尔奖啊,她说你千万别再熬夜了,你看你的头发。
再举一个例子,2017年的诺贝尔物理学奖颁给引力波的发现者们,引力波是一个更艰难晦涩的概念,更难以理解了。这时候朋友圈最多的东西是什么?它就不再谈什么引力波的事了,就忘记“震惊”了。“爱因斯坦百年预言终于得到了验证“、“广义相对论多么的厉害”、“宇宙的起源就要被我们揭秘了”等等,讲到这些故事的时候,仿佛突然是我们大家所可以理解到的东西了。这是我很佩服谣言的创造者或者包括民间传播者他们所最在意的事,他们知道什么是大家最想听的。
因此,这是我在做一些科学普及中所得到的小小的结论。做科研的时候,我也经常是一个喜欢在实验室自说自话的人,因为没有什么人跟我说话,但我觉得在做科普的时候,既然我们都已经是这么自说自话的群体了,就千万不要大家面前继续自说自话了,你应该找到你想表达的事和受众关心事的交集。
事实上从传播学的角度来讲,什么样的东西可以得到传播,我总结下来有三种:
第一种,体现美学。
第二种,你的内容非常有趣或有用。
第三种,你戳中了某一特定人群的三观,激起了他们的感情。
总而言之,贴到这三个点上,往往才能让你有一个传播的效果。
科学也能成为一种生活态度
在科学方面有几个我比较喜欢的体现科学精神的博主,也许在很多人看来他们跟科学并没有那么大的关系,但其实是我非常佩服的几个人。这是一个瑞典的女子,她经常用她六自由度的机械臂做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比如她的自动泡麦片机,可以自动的抓住她的牛奶盒把牛奶倒入麦片里,然后会自动抓住一个勺子喂到她的嘴里。她的自动涂口红机,她认为我们生活当中很忙,每天早上可能又想赶紧去学校,又来不及化妆怎么办,她用这个机械臂做了一个自动涂口红机,每天早上节省时间。用一个转轮加上一个餐盘的夹子做的很巧妙的自动鼓掌机,当你在自己工作的时候失去动力,可以给自己鼓一个掌就有动力了。还有她的自动闹钟,每天早上的时候,一个闹钟到那个点“啪啪”打你耳光,把你扇醒。
其实她的这些东西可能在座各位看来有点小儿科,但在一般人看来,她所运用到的那些机械臂包括编程的知识已经比较尖深了。但我觉得她能在这时候保持自己脑子的清醒,她很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故意营造出这种滑稽的效果,向你展现我可以用科学玩出这么好玩的东西,希望你们也能感受到。
这是一个我很喜欢的日本博主,这是一个匪夷所思的东西,他管它叫“披萨复原装置”,当你吃披萨吃到最后一块觉得很饿的时候,它会通过高速运转利用视觉暂留的效果,显得你还有一整个披萨,就很高兴了,这叫“披萨复原装置”。
另外,他作为一个理工直男出去旅游,为了避免拿自拍杆自拍被认为做作的尴尬,他做了一个很长的袖子,把自拍杆藏在里面,做了一个很长的手。这样就显得我在景区只是拿自己的手而不是自拍杆自拍,就不会尴尬了。
还有,他刚入职一家公司,有三个同事同时到他面前递名片,这就很尴尬,如果先接谁的名片好像我有办公室政治了,我好像对某一个人有偏好不好。办公室第一天来不要有办公室政治。于是他回去做了个自动发名片装置,别在自己的手上,只要按下一个按纽,三个地方就会同时喷出自己的名片,防止三个同事觉得好像偏爱了谁,这是我特别喜欢的日本播主。
我自己也曾在这个方面做过一些类似的尝试,比如我之前做的一个自动洗袜机,把自行车的圆周运动转化成了直线往复运动,让脚模可以在搓衣板上面往复的洗袜子。因为中国古代人经常用棒子来打衣服,把衣服洗干净,所以我做了这么一个奇怪的东西,用很多小人帮我洗袜子。
去年秋天的时候,中国流传的一个话题,微博上面说香蕉和枣一块吃能看到人生的走马灯,能吃出死苍蝇的味道,当时我觉得很神奇,于是我写了一篇文章,专门去分析在不同的蕉枣下,人吃到的感受究竟是什么样子。
这是之前有人提过的问题,毕导你觉得薯片掉在地上能不能吃,于是我给他画了这么一张图,告诉他薯片是一个曲面,接触平面的时候往往是相切的,它的相切面积是一根线,积分面积是0,所以薯片跟地面的接触面积是0,本质上等于没脏,你还是可以吃的,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故事。
但是在这些背后,实际上我个人感觉,我们三个人脑子其实都是清楚的,我们并不是真的觉得薯片掉到地上真的能吃,我也不会去吃的。但是,我们清楚的知道,这是科学当中那些好玩的部分,我并不一定要向你普及某一个具体的知识小点。
但是我希望向你展示的是,科学在我手上是一件好玩的事儿,我希望你也能感受到它是好玩的事儿,并且来接受我的思维,和我一起玩,把它作为我们生活中思考的出发点。
因此这也是科学传播中的两极,专业性和传播性往往是不可兼得的,看你在传播的时候站在中间的哪个地方。
最后讲一个小小的故事,这是一个小人,两名教授造了一个小人,这个文献的创新性在于,这个小人在微观上长得很像人的样子,他的文献主要内容就是通过改变小人脖子上这根线,可以给小人换头、换帽子,通过给小人的两个手上面安上一些酯化的基团,可以让两个小人的手发生酯化反应,然后连在一起等等,他做了这么一个工作,非常有意思,我也搞不懂这么一个文章是怎么能发表的。
后来有一天我看到了这篇文献,觉得很有意思,那个时候我正在研究一些分子动力学的东西,于是我就建了这个分子模型,并且搞了一些很匪夷所思的事儿,我把这个分子做了加热和退火,可以看到这个分子在不同的温度下面会有一些扭动,他们可以跳面对面的贴面舞。
好巧不巧,那个导师的组里面有一个学生是我公众号的粉丝,也不知道他怎么那么闲,把我的那一篇推送翻译成了英文发给了他的导师看,后来有一天我很惊讶,那个导师主动跟我联系了,那个导师说我也感到很惊讶,我这篇文献发表了之后,其实引用的次数并不多,我也没有想到在大洋彼岸的中国有一个人在公众号社交媒体上面引用了它,我觉得你是一个真正懂得我这篇文献内在精神的人。这个时候你仿佛感觉到魔幻的老顽童和一个有恶趣味的理工男,在这一刻跨越了太平洋,你们的心被一篇文献连接在了一起。
这就是一种所谓的科学精神,不一定我要给大家一些什么具体的知识点,但我希望让大家感受到的是,科学是一件好玩的事儿,我也希望它能成为我们的生活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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