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刚满63岁的雷克斯·蒂勒森（Rex Tillerson）知道场上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从2006年初接手埃克森美孚（ExxonMobil Corp，NYSE:XOM），蒂勒森担任这家世界最大的非政府石油天然气生产商的董事长兼首席执行官至今，已经过去了九个年头。还有两年，他就到了强制退休年龄。

在这九年里，行业的资源瓶颈逐渐凸显，全球范围内大型未开发的油气田越来越少。2014年9月，埃克森美孚与其合作伙伴俄罗斯石油公司（Rosneft，下称俄油）在北冰洋的喀拉海（Kara Sea）地区，发现了近45年来最大的油田。该油田储量预计超过10亿桶，比整个墨西哥湾（Gulf of Mexico）的原油储量还多，当时估价高达970亿美元。

在蒂勒森的任期内，埃克森美孚的石油产量大幅下滑，当蒂勒森听到俄罗斯前方传来这个爆炸性的消息时，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只是很快，蒂勒森仿佛坐上过山车，从情绪的最高点骤然俯冲到了冰点。

克里米亚入俄，乌克兰边境紧张局势持续升级，美国先后发起了几轮对俄制裁，其中包括针对能源、金融、防务等领域的经济制裁。政令之下，埃克森美孚在俄罗斯发现的石油富矿，变得可望而不可及。彭博社称，蒂勒森在今年3月表示，埃克森美孚想要在2017年底之前提高产量的前景变得非常黯淡。

对所有商人来说，这都是一个无奈而沮丧的时刻。斩获富矿的激动劲儿还没过去，却突然要面对收拾起铺盖走人的尴尬局面。

在外界看来，蒂勒森和俄罗斯有一段长期且和谐的交往。据彭博社报道，蒂勒森第一次见到普京，是1999年在遥远的库页岛上。2013年，普京甚至授予了其“友谊勋章（Order of Friendship）”，这可是俄罗斯最高荣誉之一。

2014年9月，蒂勒森与俄罗斯的合作终于开花结果，双方共同在俄罗斯西伯利亚以北、北冰洋的喀拉海大陆架地区发现了世界上最重要的一块原油区块，其中蕴藏的原油甚至能将俄罗斯的石油产量扩大四倍。

但这一胜利果实还未来得及享用，埃克森美孚就被迫发出一份公告，终止其与俄罗斯石油公司的合作。彼时美国对俄罗斯发起的新一轮制裁正在情绪高涨时，美国当局禁止埃克森美孚联合俄罗斯开采这些原油，埃克森美孚在俄的工作人员也于去年10月撤回。

此次俄国之行，再次以失败告终。

这一次无功而返，引起了埃克森美孚一些投资者对蒂勒森的诸多不满。他们认为这让埃克森美孚原本持续下滑的产油量陷入了更加不利的境地。

据彭博社报道，自蒂勒森接手以来，埃克森美孚的原油产量大幅下滑16%，2014年二季度甚至降到了五年以来的最低点。2014年，原油占各项能源资产总产出的比例降至53%，而对比之下，蒂勒森刚接手埃克森美孚的2006年，这一数字是63%。

在蒂勒森已经过去的这九年任期内，埃克森美孚的原油平均日产量减少了42.1万桶，这相当于美国阿拉斯加州普拉德霍湾（Prudhoe Bay）最大油田日产量的16%。

今年4月8日，能源圈的重磅收购事件让蒂勒森更加寝食难安。这一天，荷兰皇家壳牌公司以700亿美元将英国天然气集团（下称BG）收入麾下，二者强强联手，对埃克森美孚的全球市场份额形成了更大的冲击与威胁。

埃克森美孚横空遭受的这一重大挫折，加深了外界对蒂勒森的质疑：他是否在俄罗斯押注过高。在外界看来，俄罗斯是一个主张军事介入和带有经济民族主义倾向的国家，海外资本在这里投资恐怕要承担更大的政治风险。蒂勒森对此没有发表评论。

就连俄罗斯当地的行业人士也提出了相似的观点。俄罗斯尤科斯石油公司（Yukos Oil，下称尤科斯）前副主席、现居住于英国的Alexander Temerko认为，蒂勒森低估了政治风险而高估了影响政策的机会。“事实证明，不是所有埃克森美孚感兴趣的东西都能让政府也感兴趣。”他说。

意大利石油生产商埃尼集团（Eni）前战略主管、现哈佛大学研究员Leonardo Maugeri在接受彭博社记者采访时表示，蒂勒森在这段任期中，有亮点，也有阴影。其中一个阴影，便是俄罗斯。

极少有人为蒂勒森辩解。事实上，在俄罗斯开采油气的决策，正合乎埃克森美孚长期以来在全球最具风险、最孤远的地方获取资源的传统。

早在1990年代，蒂勒森就开始管理埃克森美孚在俄罗斯的项目，包括位于俄罗斯远东地区的大型石油项目库页岛1号（Sakhalin-1）。借此，蒂勒森熟识了自普京以下的所有俄罗斯政界高层。

蒂勒森也并非埃克森美孚史上第一位看中俄罗斯资源的掌门人。彭博社报道称，2003年，蒂勒森的老板、埃克森美孚时任首席执行官李·雷蒙德（Lee Raymond）差一点就和尤科斯时任总裁、石油大亨米哈伊尔·霍多尔科夫斯基（Mikhail Khodorkovsky）达成协议，收购这家当时俄罗斯最大石油公司的股份。

雷蒙德的关键兴趣所在当然是埃克森美孚能否最终控股，但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为了防止国家核心资源落入美国之手，普京毫无意外地否定了这项收购。

不久后，俄罗斯当局以欺诈和逃税罪名将霍多尔科夫斯基捕为阶下囚，尤科斯最好的资产也被出售给了克里姆林宫控制的俄油，也是现在俄罗斯最大的石油公司。从那以后，雷蒙德才逐渐冷却了投资俄罗斯的热情。

尽管雷蒙德在其任期的最后一两年对俄罗斯不再抱有幻想，但随着2006年蒂勒森的走马上任，俄罗斯又再次进入了埃克森美孚的战略版图。

2011年8月底，蒂勒森决定冒险再闯俄国。埃克森美孚与俄油签署合作协议，共同勘测北极油气田。按照协议，双方将共同投资32亿美元（约合199亿元人民币），用于北极喀拉海和黑海的勘探。此举被业内解读为“双方针对竞争对手英国石油公司（BP）的一个战略性举措”。

普京出席了这一签约仪式。彭博社援引一位知情人士的话说，普京之所以支持这次合作，是想借助埃克森美孚的经验，将俄油推向全球顶级石油生产商的行列。作为合作的回报，埃克森美孚将允许俄油开发美国墨西哥湾、德克萨斯州陆上油田和其它地方的石油。

来自埃克森美孚的主要竞争对手公司的一位主管曾这样评价，雷蒙德和蒂勒森之所以在进军俄罗斯持有不同的态度，与其当时所处的背景有关：雷蒙德在面对多样选择时，让他看待事物均带有质疑眼光；蒂勒森在页岩钻井的提议因花费太高、难以取得可观利润而被否后，就几乎没有和埃克森美孚体量相配的选择了。

“对于埃克森美孚这样的大公司而言，全世界与之体量匹配的机会为数不多，而俄罗斯就是其中一个。”雪佛龙公司（Chevron）的一位前主管、现为总部设在华盛顿的战略与国际问题研究所（Center for Strategic & International Studies）的研究员Edward Chow对彭博社记者说。这个观点阐释了俄罗斯在蒂勒森心目中的地位。

对投资者来说，埃克森美孚的辉煌还历历在目。在1999年11月底，埃克森与竞争对手美孚公司合并，市值一举超过了壳牌，问鼎全球最大的石油公司，而2006年更是夺下美国《财富》500强的榜首席位。

但眼下从多个指标上看，埃克森美孚都已不再是“全球老大”了。截至2014年底，埃克森美孚的总资产规模为3494.9亿美元，位于中石油（3904.2亿美元）和壳牌（3531.2亿美元）之后，为全球第三；2014年产量为14.49亿桶油当量，略低于中石油的14.50亿桶油当量，屈居第二；同年总收入为4119.39亿美元，位于中石化（4586.55亿美元）和壳牌（4313.44亿美元）之后，又一个全球第三。

在两年后的强制退休大限到来前，蒂勒森当然希望，埃克森美孚能比自己接手时的状况更好，但壳牌与BG的联姻使得这一切变得更加艰难了，埃克森美孚想要改变困局需要更高的代价。

蒂勒森也只能面对现实。彭博社报道称，蒂勒森又再一次在寻找收购标的，而眼下的油价暴跌正给了他适时抄底的机会。鉴于过去的教训，埃克森美孚这回将收购目光优先放在美国，包括美国最为昂贵的页岩油气田，在那里开采油气，将无需或几乎无需承担政策风险。而在过去16年，埃克森美孚相继回购了价值高达2260亿美元的普通股，这正可被用来交易。

“他们现在所处的环境很好，可以利用低价尝试获取一些被低估的资产。”美国战略能源与经济研究所（Strategic Energy & Economic Research）总顾问麦克尔·李奇（Michael Lynch）说，“他们是一所超级大油轮，但同时也是一只大鲨鱼，几乎可以吞下所有东西。”

蒂勒森设定了一个目标，他要在自己退休之前，即2017年底，将埃克森美孚的全球总产量提升8个百分点，相当于日产量430万桶。

据道琼斯3月4日消息称，埃克森美孚预计今年资本支出比2014年削减12%降至340亿美元，同时，预计今年产量将增长2%，并在2017年之前进一步上升，因为有16个重要石油和天然气项目应该在未来三年内启动。

蒂勒森或许忍不住幻想，如果俄罗斯方面进展顺利，那么这些增产目标显然可以分分钟实现。但让人无奈的是，那超过10亿桶石油，直到目前为止，依然只能静静地躺在一纸禁令与冰冷的海底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