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焦】“冻卵”热:一剂后悔药还是被贩卖的生殖焦虑?

如果把冻卵作为planB,那么你还需要一个planC。

“世界上唯一的后悔药”,女星徐静蕾这样称呼自己于2013年在美国冷冻的9颗卵子。今年年初,台湾艺人田馥甄在接受采访时笑称:“应该要趁35岁去冻一下,这个应该要放上to do list(代办事项)里,要排进通告表,例如几号到几号写‘冻卵’。”随着越来越多的中外女星将自己冻卵的决定公之于众,这种示范效应也让暂时不想生孩子的高收入女性群体看到了另一种可能。

2017年7月,BBC拍摄的短片“Chinese woman's 6,000-mile egg freezing journey”,全程记录了一位名为满满的中国女性到美国进行冻卵的全过程。满满当时31岁,她认为现代女性都相对独立且有自己的工作和生活,应当有权利决定自己是否以及何时生育。由于现阶段的工作让她无法全身心照顾孩子,她决定先冻卵等以后想生了再做选择。这个冻卵计划得到了父母和先生的支持。最终她花费20000美元,冻卵30多颗。

BBC 拍摄的中国女性冻卵纪录短片(图片来源:BBC官网)

虽然“冻卵”在近几年才进入公众视野,但冷冻卵子的技术却由来已久,最早是为了满足畜牧业对珍稀动物的保护和配种用途。1986年,澳大利亚科学家首次用冷冻卵子进行体外受精并获得成功妊娠,世界上第一例冻卵试管婴儿诞生。在此后的近30年时间里,困扰冻卵最大的问题在于卵子是人体最大的细胞,含有大量的水分,此前采用慢速冷冻法,那些水分容易形成冰晶,破坏结构,卵子解冻后的复苏率仅为50%。直到2003年,玻璃化冷冻技术出现,才把卵子解冻后的复苏率提高到90%。2012年,俄罗斯生殖医学协会在新版指南中指出,采用卵母细胞冷冻保存技术已经不再是一种实验性方法,可以应用于生殖医学临床,这大大推动了卵母细胞冷冻保存技术和相关临床研究的发展。冻卵技术开始走出实验室,进入社会化临床应用。

面对冻卵这一新兴的生殖辅助技术,各国法律也作出了相应的反应。在美国,每个州会根据自身情况制定相关法规,美国生殖医学会在相关准则中写道:“不会积极劝说健康女性保存其卵子,但是对于希望保存其卵子的女性,院方必须要对其进行详细的讲解和说明”。2013年日本宣布同意健康单身女性申请冷冻保存卵子,但同时不建议40岁以上女性冷冻保存其卵子。而在中国大陆地区,2001年颁布的《人类辅助生殖技术管理办法》规定,只有患恶性肿瘤的妇女在放疗和化疗前、患不孕症的妇女在无法及时体外受精前,可以将卵子取出并冷冻起来。而不孕夫妇想要冷冻卵子,还要有“三证”,即身份证、结婚证、准生证。在2003年颁布的《人类辅助生殖技术规范》中,更是明确规定:“禁止给不符合国家人口和计划生育法规和条例规定的夫妇和单身妇女实施人类辅助生殖技术。”

2005年11月7日,在加利福尼亚恩西诺生育研究所的显微镜下,胚胎学家杨昆(Queenie Yeung)正在对卵子进行加工,以备冷冻。该研究所为那些还没有准备好要孩子的妇女提供卵子采集和储存,以及在她们决定使用卵子并怀孕时选择男孩或女孩的能力。(图片来源:AFP)
2011年4月6日,阿姆斯特丹,技术人员打开了一个装有冷冻女性卵细胞的容器。从这一天起,在荷兰,女性将有可能冷冻她们的卵子。这项服务可以基于医疗方面的原因,比如身患癌症;但也可以为单身但想要孩子的女性服务。(图片来源:AFP)

在“冻卵”社会化的过程中,许多大公司也起到了助推作用。据《时代》杂志报道,2014年苹果和Facebook宣布冷冻卵子被纳入员工的健康福利,成为美国大企业当中首批为出于非医疗原因冷冻卵子的女员工支付这一费用的公司。冷冻卵子被认为是“平衡男性主导的科技行业男女比例”的关键,也可能因此改写以往的游戏规则:男性可以专注于事业,而同样处于事业上升期的女性却必须在事业和家庭之间选一个。“身居要职和当一个好妈妈目前仍不能两全,”布里吉特•亚当斯(Brigitte Adams)在接受NBC采访时这样说,她是冷冻卵子计划的支持者之一,也是美国“卵保”论坛(Eggsurance.com)的创始人。

在国内,今年7月,在线旅行社携程宣布启动特殊生育福利项目:拓宽生育基金的使用内容,为公司中高级女性管理者提供10万元至200万元及7天年假,使她们能享有冻卵等高科技辅助生育福利。据澎湃新闻报道,首个享受到该高科技辅助生育福利的女性员工已于今年“十一”黄金周期间完成赴美冻卵,并已回国。至于推出该福利政策的原因,携程联合创始人、知名人口学者梁建章曾表示:公司提供辅助生育福利是为了解决育龄女员工的后顾之忧,帮助她们在事业的黄金期能够充分享受投入工作的过程,同时,也不耽误她们对下一代的培育。这项福利在已婚、未婚或者年龄方面没有任何限制。

2004年4月2日,北京大学第一医院生殖与遗传中心宣布:我国首家卵子库开始筹建,将为女性提供储备生育的卵子保存手段。(图片来源:东方ic)
2004年4月2日,北京大学第一医院生殖与遗传中心冷冻卵子实验室内用于取卵的“取卵椅”。(图片来源:东方ic)
2004年4月2日,北京大学第一医院妇幼保健院生殖与遗传中心的冷冻卵子实验室。程序降温仪,用来给卵子降温,可以从零上20℃降到零下198℃。(图片来源:东方ic)
2004年4月2日,北京大学第一医院妇幼保健院生殖与遗传中心的冷冻卵子实验室。取出的卵子就将从窗口递进实验室,经过提取、脱水,再拿到另一个实验室降温后放入液态氮桶中储存。(图片来源:东方ic)

对于冷冻卵子的态度,支持者将“冻卵”视作女性解放的重要一环;反对者则称之为被贩卖的生殖焦虑。近些年,冷冻卵子的女性数量急剧增长。据美国辅助生殖技术协会(The Society for Assisted Reproductive Technology)调查显示,冷冻卵子的女性数量从2009年的475人已增加至2015年的8000人。另据卵子冷冻倡导组织Eggbanxx估计,到了2018年约有7.6万名女性将选择“卵子冷冻”。在《好奇心日报》今年10月的报道中指出,女性冷冻卵子的原因并不是人们之前印象中的为了事业发展,而是因为找不到合适的人。耶鲁大学教授Marcia Inhorn的研究结论显示,受访的冻卵女性选择不生育的原因是双方对感情关系的期望存在偏差。这些受访者普遍受过高等教育,大多学位在学士以上,她们对一段亲密关系有更高的希冀。在美国和日本的调查数据则显示,虽然生育年龄推迟,生育率低,但与此同时,生育意愿仍稳定,基本没有下降。于是,冻卵便成了缓解生育焦虑的一剂良药。

然而,即便完成“冻卵”,是否等同于延迟获得一个婴儿?答案也许并不那么乐观。在《华盛顿邮报》今年7月的一篇报道中提到,欧洲最大的生育诊所之一布鲁塞尔中心(Brussels Center)的一项研究观察了2009年1月至2017年11月间,在该中心冷冻卵子的563名女性,她们的平均年龄为36.5,平均冻卵数量8.5个。到目前为止,只有7.6%(即43人)的人回来解冻、受精或转移她们的卵子。而她们使用卵子的平均年龄为42岁。研究人员指出,目前解冻卵子的成功率为73.4%,胚胎移植后妊娠率为32.6%,即这43人里仅有14人最终获得了一个婴儿。

而在2017年英国《卫报》的一篇报道里,受访女性Brigitte Adams认为,她在冻卵前并没有获得充分的信息。她在39岁冻了11个卵子,45岁想生育时,发现只有一个卵子存活了下来,而使用它受精怀孕后,还不幸意外流产。她说:“我从来没想过这会行不通,那是我最后的拥有一个自己血缘的孩子的机会。”“冻卵可能是你的planB,但你也需要一个planC。” 

除此之外,冻卵还有一些不可预见的风险。据《华盛顿邮报》报道,3月4日,旧金山市太平洋生育诊所(Pacific Fertility Clinic),储存着数千冷冻卵子及胚胎的储存柜发生故障,温度上升,影响波及约500名客户。就在同一天早上,俄亥俄州克利夫兰市的大学医院阿胡嘉生育中心(University Hospitals Ahuja Medical Center)也发生了类似故障。2000多个卵子和胚胎或已失去活性,700多名客户受到影响。而检查这些组织是否仍存活的唯一方式就是解冻并植入。大学医院阿胡嘉生育中心从3月4日起就解冻了一些组织,那些被解冻的标本没能存活。该医院官员也指出,那些被解冻的组织即使仍存活也不能再次进行冷冻。这次事故原因尚不清楚是人为还是单纯的机械故障。

另一方面,冻卵也不可避免的面临一些社会伦理方面的问题。清华大学科学技术与社会研究所科学技术哲学教授刘兵在接受《中国新闻周刊》采访时说:“天然生育的最佳年龄,也同样是工作的最佳年龄,后续还涉及孩子抚养、家庭结构等一系列问题,并不只是一个单纯的技术性问题,(冻卵)很可能在现有体制下被滥用,并对女性带来另外的一些伤害。”

2011年11月1日,25岁的英国母亲Penny Jarvis准备冷冻自己的卵子,让自己的女儿长大后能够组建一个正常的家庭。她2岁的女儿Mackenzie患有特纳综合征,没有卵巢,但是有正常的子宫,所以有希望通过捐赠的卵子受孕,因此,她的母亲决定冷冻自己的卵子让自己的女儿长大后使用,这就意味着她有可能生下自己的亲妹妹。(图片来源:东方i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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