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莱柏维兹与苏珊·桑塔格的最后时光

作家桑塔格与摄影师莱柏维兹,两位在各自的领域里备受瞩目的女性,与她们之间长达16年的亲密关系。

1988年,在苏珊·桑塔格(Susan Sontag)的作品《艾滋病及其隐喻》出版发布会上,安妮·莱柏维兹(Annie Leibovitz)为苏珊·桑塔格拍摄了照片。这是她们第一次见面。她们一同外出,共进晚餐。莱柏维兹询问了苏珊有关小说《恩主》及其他的事情。当时,莱柏维兹39岁,桑塔格55岁,摄影师与她的拍摄对象之间开始了火热的恋情。她们的恋爱关系时断时续,长达16年,比桑塔格与之前所有恋人相处的时间都要长。桑塔格和安妮之间的恋情大体上可以用大卫(桑塔格的儿子)的一句话来描述:一种“时有时无”的关系,它将成为桑塔格人生中最持久的关系,在接下来的几年里就要结出更为丰硕的果实。

 苏珊和大卫在家里,拍摄于 1967 年。
苏珊·桑塔格,亨利·卡蒂埃 - 布列松(Henri Cartier-Bresson)拍摄于 1972 年。

桑塔格从未和一名摄影师建立过如此严肃认真的关系,尽管在这之前,甚至在她写作《论摄影》之前,许多摄影师都是她的朋友。马普莱索普(Robert Mapplethorpe)给桑塔格和莱柏维兹都拍摄过照片,并收录在他的作品集《某些人:肖像集》(Certain People: A Book of Portraits,1985)里。桑塔格还为这部作品集写了序言,主要讨论了在拍摄过程中她自己的不安感受。因此,在新书《艾滋病及其隐喻》的发布会上,当桑塔格和莱柏维兹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强烈地意识到莱柏维兹就在那里,而莱柏维兹心里也非常清楚桑塔格是何等人物。她们之间既是摄影师和摄影对象之间的关系,也是摄影实践者和摄影理论家之间的关系。桑塔格乐于指导和栽培莱柏维兹;反过来,莱柏维兹以她的创造力为桑塔格的理论提供了滋养。

安妮·莱柏维兹,马普莱索普拍摄于 1983 年。
桑塔格在长岛温斯科特赫奇斯里的房子里,莱柏维茨拍摄于 1988 年。

如果说两人认识的时候,莱柏维兹对于自己的摄影师身份有些疑虑,那么桑塔格也好不到哪去:20 世纪 80 年代,许多创作计划都半途而废,这是她创作作品最少的 10 年,现在正处于创作的低潮期。而且,她在经济方面有点儿吃紧。桑塔格不止一次给采访她的人讲这个故事:一天晚上,从国王街的公寓里醒来,她发现卧室着火了。她逃了出来,并未受伤。然后她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连在宾馆住一晚上的钱都没有。对桑塔格来说写作是一份事业,不是赚钱的手段。和许多朋友相比,她赚的钱少多了。由于年近60岁,她第一次决定聘请一名事务代理。效果立竿见影:1989 年初,桑塔格签下了出版 4 本书的大单。次年,她又获得了一笔奖金不菲、可连续享受5年的麦克阿瑟奖(MacArthur Fellowship)。

1991 年初,桑塔格从柏林回到纽约。她租了新公寓, 继续《火山情人》的写作。现在,她的经济比较宽裕,住所也宽绰了一些。她住在切尔西的一处五室顶层公寓,地处伦敦高台,与莱柏维兹比邻而居,她们彼此可以看见对方的住所。桑塔格住在西 24 街,莱柏维兹住在西 23 街。

安妮·莱柏维兹镜头中的苏珊·桑塔格。
安妮·莱柏维兹镜头中的苏珊·桑塔格。

在这几年当中,桑塔格也有过其他的行程,不是置身苦难和战争,而是去追寻美好。桑塔格给莱柏维兹出了主意,建议她的下一部摄影集要拍摄成一本“美的画册”,莱柏维兹对此写道,这“在某种程度上是苏珊和我外出旅行的一个借口”。1994 年,莱柏维兹(和桑塔格)带着《康迪纳仕旅人杂志》(CondéNast Traveler) 的拍摄任务前往约旦——这一直是苏珊想去的地方——探访位于佩特拉的考古遗址。在瓦迪穆萨的时候,她们在寺院附近的一个山洞里生了篝火留宿。几天之后,他们乘坐热气球飞翔在沙漠的上空。苏珊兴致很高,那是她最欢快的时刻,莱柏维兹下了热气球后她又单独飞行了一次。第二年,她再次对日本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又去了日本的京都。

莱柏维兹打算在纽约州的北部地区购买一处乡村地产,最终在哈得逊河附近的莱茵贝克找到了一处面积 200 英亩的地产,是一座带着谷仓的复式建筑,房子已经年久失修。她在 1996 年买下了这处地产。鉴于对谷仓的修缮工作正在进行,桑塔格和莱博维茨先搬进了池塘边的屋子,后来这里成为苏珊写作的地方,尤其是在她创作下一部小说的时候。

安妮·莱柏维兹镜头中的苏珊·桑塔格。
安妮·莱柏维兹镜头中的苏珊·桑塔格。

1998 年,65 岁的桑塔格第二次罹患癌症。她再次陷入疾患的世界:化疗、医院,和其他病人的谈话令她痛苦不堪。在芒特西奈医院接受治疗期间,莱柏维兹把她生病时的情形记录了下来。莱柏维兹放下手头的一些工作,每天都来陪伴桑塔格。恋人为她拍摄的这一时期的照片清楚地显示,她一定感觉到自己依附于他人,内心准是充满了恐惧。

1999 年的下半年,莱柏维兹在华盛顿特区的科克伦美术馆举办了主题为“女性”的摄影展。桑塔格为此次展览写了简介文章《照片不具有观点,是吗?》( A Photograph Is Not An Opinion. Or Is It? )。第二年,莱柏维兹决定在巴黎置办一处公寓。桑塔格已经在巴黎度过了太多的时光,但却从来没有一处真正属于自己的栖身之所。一天,莱柏维兹和桑塔格看到了一处外观漂亮但却有些破败的公寓,它正好位于大奥古斯丁码头,又高又窄的窗户正对着塞纳河。 对于桑塔格来说,爬上两段楼梯进入公寓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在第二次接受癌症治疗时,她的脚部神经受到了损伤。可是,她和莱柏维兹一眼就看上了这处住所。房子修建于 1640 年,以前曾是一家印刷店,位置较高,能够晒到太阳。莱柏维兹写道:“第二天我们 找了回去,告诉屋主我们要买下来。” 她们发现,毕加索正是在同一个街区创作了画作《格尔尼卡》(Guernica)。

就在这一时期,刚过 50 岁的莱柏维兹身怀六甲。多年来,她一直想要个孩子。2001 年 10 月 16 日,安妮·莱柏维兹在纽约的罗斯福医院生下了莎拉·卡梅隆·莱柏维兹(Sarah Cameron Leibovitz)。生产的时候,苏珊就在安妮的身边。莎拉刚一出生,苏珊就把她捧在手心里,把她裹进襁褓。1952 年 9 月,苏珊产下了大卫,那年她 19 岁。50 年过去了,这次有所不同,她在生命的尽头有机会再次怀抱一个新生的婴儿。

2001 年52岁的莱柏维茨怀孕,并在年底生下女儿莎拉,桑塔格为其拍下照片。
桑塔格与刚出生不久的莎拉,莱柏维茨拍摄。

2003 年 1 月,桑塔格为自己庆祝了70岁的生日。冬天,她和安妮及莎拉(当时 1 周岁) 到巴哈马海港岛度假。康复的唯一希望就是进行骨髓移植。2004 年已经过去了将近一半的时间,桑塔格飞往西雅图接受手术。术后的 3 个月里,病情反复恶化并发生感染。一到周末,莱柏维兹就乘飞机过来,把一切安排妥当,陪苏珊说话。截至 11 月份,一切都很明朗,骨髓移植手术失败。于是,桑塔格搭乘救护飞机回到纽约,住进纪念斯隆—凯特琳癌症中心。她依然在谈论出院后她要做的事情。

苏珊·桑塔格生病期间从西雅图乘飞机回来,安妮·莱博维茨拍摄。
2003年,桑塔格想要为自己的新书拍一张作者肖像,于是莱柏维兹在巴黎两人公寓附近的街道给她拍下了照片。第二年桑塔格就去世了。    

在桑塔格弥留之际,莱博维茨突然接到父亲塞缪尔的病危通知赶去照顾父亲,未能见上桑塔格最后一面。2004 年 12 月 29 日,桑塔格去世。

2004年12月29日,纽约。苏珊·桑塔格躺在弗兰克·坎贝尔的殡仪馆里。她穿着一件她和莱博维茨在米兰买的裙子。安妮·莱博维茨拍摄。

 

* 部分摘自《苏珊·桑塔格传》中国摄影出版社 2018 年 12 月第 1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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