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和香港知名编剧阮世生聊天，讲起他的《神经侠侣》，阮先生很自豪地告诉我们，片中陈奕迅容祖儿所走过地点的顺序与现实中完全相符，也就是说，片中发生的故事符合那些地点的物理逻辑。
当然，你会很佩服阮世生的较真，但我今天想说的不是这个，而是他让我想起了中国某些电影的毛病，表象上就是它们都不重视影片的美术、置景，不重视故事发生的地点，不重视故事所在的环境，但本质上，恐怕是故事没有真实的根基，于是环境本身也就变成了纯功能性的，故事主创也缺乏真正对故事的情感，于是所有的场景都变成了奇观。
我们在现代都市电影里，能看到什么样的景观呢？无非是北京CBD拥塞的车流，上海外滩把天际线占满的楼群，再就是那些高档写字楼、购物中心， 所有的这些场景似乎与中国梦有着高度的一致，与中国大妈在海外奢侈品商店用钞票宣示主权一样，这些画面潜意识里透露出的只是一个单调而亢奋的信息：好有钱啊。
想起了一部周星驰的电影《功夫》，典型的商业动作片，发生的主故事场景是猪笼城寨，这当然也是个奇观，但里面有一个镜头，当苦力强被迫离开这个地方时，镜头从那些主线人物身上游移途开去，它一一扫过每一家的窗口，里面有人在打蚊子，有夫妻在吵架，也有半熟少年躲在楼道时大便……这是这部电影时相当传神的一个闲笔，在这一刻，这些人物从后景走向了前台，它让那些背景人物不再只是一个个功能化的丑角，而成为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当那些日常的琐碎的生活被郑重地摆上台面时，它们就有了一种深沉宽阔的韵味。那个猪笼城寨也就不再只是一个符号，它成了周星驰童年时代生活的投射，里面夹杂着怀念与悲悯。
回想那些我们记忆深刻的好电影，那些场景是影片气味的源头，是回忆的基石。《阳光灿烂的日子》里，那些肃穆的苏式楼房的屋顶，是红色少年激情与虚无的温床，《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眷村的街道、小公园、弹子房里弥散的是一个个少年的恐惧还有希望。真实的伤痛，真实的感悟，总是对应着真实而独特的场景，也只有你对那段生活有着确实的感情，那个地方的轮廓、质感、气味才会成为解秘那些心灵秘密的符码。
当代中国很多电影里，我们看到的是一个个壮观却失忆的建筑，一幅幅光鲜却空洞的景观。没有感情，身边的史诗也会让你孰视无睹，没有灵魂，你只能建造出没有根基的空中楼阁。中国电影里那些单调的景观映射的是我们电影人明显不太高的追求，明信片似的精致背后，我们能看到的是算计的冷漠。
作者简介：梅雪风，媒体人，曾经《看电影.午夜场》创刊主编，《电影世界》主编，现《大众电影》副主编。
人间电影指南：微信：rjdy2014，微博：@人间电影指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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