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弗里德兰德(Lee Friedlander)曾巧妙地解释过他镜头下的混乱场景:“我喜欢拍摄刚好出现在相机前的东西。”对他而言,这一点在一定程度上成为了他的形式主义信条:他最具创意的照片看上去总是混乱不堪,取景框被人物、景物塞得满满当当,却能营造出一种优雅的氛围。看着他的照片,人们都能想象得出他那些墨守成规的摄影同辈们正惊恐地攥紧手中的摄影手册。当然,事实也的确如此。就像美国20世纪中叶的许多先锋摄影师一样,弗里德兰德的摄影生涯一直在打破条条框框,走自己的凯鲁亚克式道路。如今他已经84岁了,他曾经说过,1998年,因为一次双膝关节置换手术,他恢复了三个月,这也是他职业生涯中没碰相机最久的一次。不过,弗里德兰德的镜头捕捉到的不只有纷乱的街景,这位完美的街头漫游者有时也会在安静的家中举起相机。

在弗里德兰德个人的摄影记忆中,妻子玛丽亚始终是最恒久的主题。两人相遇时,弗里德兰德正在争取《体育画报》的供稿机会,而她正好是《体育画报》的编辑助理,相遇之初,弗里德兰德就拍下了玛丽亚的照片。两人于1958年结婚,弗里德兰德相继拍下了他们热恋时期的亲密照片,与孩子安娜、埃里克的合照,随着时间的流逝,又增加了与孙辈艾娃、詹卡洛的合照,这些照片好像既不应该出现在家庭相簿的塑料压膜之下,也不应该挂在博物馆冰冷的墙壁上,弗里德兰德的作品恰好游离于二者之间。


这些照片在弗里德兰德的其他作品之中显得有些突兀,但又有一种奇妙的和谐。他的作品风格通常都很酷,带着一种狡黠诡诈的气质。相比之下,他拍摄玛丽亚的照片则充满了温柔的爱意。弗里德兰德的镜头中看不出一丝的强迫,与他同时代的日本摄影师深濑昌久则恰好相反,他的妻子洋子离开他,部分原因就是想要逃离他镜头的注视。(她曾经说过这样的话:“相机就是他的眼睛;放下相机,他什么也看不见。”)艾米特·戈温拍摄妻子伊迪丝的照片有一种诗意的氛围,哈里·卡拉汉镜头下的妻子埃莉诺带有一种超现实的脱俗感,但弗里德兰德对玛丽亚的呈现带有一种不经意的必然性。他们很有艺术感却不附庸风雅,充满感情却不刻意煽情。

走进另一个人的回忆是一件很奇怪的事,你可以通过相机拍摄的画面看到他们生活的表面,却永远无法触及更深的层次。玛丽亚自己也说得很清楚,她为李的家庭照片影集撰写了一则坦率直白的序言:“一本影集无法讲述完整的故事,所以不要把它当作传记来阅读。我们也有争吵和分歧,也会粗鲁、不耐烦,对待子女有时也不够敏感,我们也会沮丧失望,甚至气到想要离婚,但这些时刻都没有被记录下来。”在这一点上,弗里德兰德就像你我一样:他更喜欢记录生活中美好的部分。


看着这些照片,我们不可能感受不到时光的回溯,时间正不可阻挡地朝着我们不知道的方向远去。这些照片也有目的地呼应了这一点。照片里,年轻的李有着一双神秘、冰冷的眼睛,额前挂着几绺碎发,他正倚靠在玛丽亚身边,她的脸上透着亲切与宽和。另一张照片里,在暖风微拂的俄勒冈海滩上,李别扭地扭过头想要用鼻子去蹭玛丽亚,镜头前的玛丽亚优雅依旧,但脸上已留下了三十年的岁月痕迹。这就是摄影的终极讽刺:它可以冻结时间,却永远无法停住时间。










作者Chris Wiley是一名艺术家,也是《Frieze》杂志的特约编辑。
(翻译:都述文)
来源:The New Yorker
原标题:Lee Friedlander's Intimate Portraits of His Wife, Through Sixty Years of Marria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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