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有故事的店
我是一个车二代
出租车司机的生活
2019年1月下旬,广州一直处于潮湿的雾气中。在凌晨三点三十的广州棠下村里,单彦宏用最快的速度起床洗漱,看一眼还在熟睡中的妻子后,他拿起一个装满热水的保温杯,快步下楼走到妹夫刚停下没多久的出租车旁,车顶上亮起的电子屏,在凌晨四点的雾气中宣告一天的开始。
这个时间点像单彦宏一样离开村的,是广州最早苏醒的出租车大军。河南地方方言夹杂在汽车启动的轰隆声中,让人听得不太真切。如果忽略掉脑中的睡意,这狭窄村巷里的吵闹着实会让人分不清时间。
出租车大军里,也有单彦宏的『自己人』,伯父家和姨父家都各自承包了一台车,但现在人有点多,单彦宏很难在黑暗中辨别清楚人脸,匆匆和老乡打完招呼后,开车离开。半个小时后,最后一台亮着车灯的出租车尾气消失在空无一人的街道里。
当人声和发动机声消逝后,棠下村又恢复了宁静。最近天气冷,像单彦宏一样准时出车的司机是第一拨离开棠下村的。之后,起得晚的师傅也陆陆续续下楼,踱着慢悠悠的步子上车打火,待红色的车灯消失后,街道又恢复暮霭沉沉的模样。
这时天色微亮,单彦宏已经行驶在广州大道上,等待今天的第一位客人。
中午十一点,是单彦宏的饭点时间,他轻车熟路的来到一家兰州拉面馆。因为出菜快,价格便宜,这里早已成为城中出租车司机的吃饭据点。
『主要是这里离厕所近,吃完饭就不用再浪费时间去找厕所了,一次性解决,等一下就直接开车到下班,每一秒都是钱,浪费不起啊。』平均一个月单彦宏要跑一万五千多公里,是广州到拉萨直线距离的六倍多。
『每天开车其实很孤独。』单彦宏的手机里装着很多软件,听书、听电台,没人的时候就在车里唱唱歌,驱散睡意。
早年开车的时候,单彦宏曾觉得自己跟公交车司机一样,在这个社会的最底层。『干得久了,自己倒是想开了。』但是这个好脾气的司机,曾经也有将客人赶下车的时候。
他还记得那天的客人是两名本地女生,在听到他询问后,直接说:『早知道是外地司机,我们就不坐了。』第一反应是请她们下车,单彦宏第一次为此感到愤怒。
同为出租车司机的车一代侯师傅也常遇见类似情况,有时他与一些本地出租车司机一起等客,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后者。侯师傅比单彦宏入行早得多。『现在情况好太多了』
2007年,有一天晚上他搭三位乘客回白云区,一停车,就被人拿刀抵住腰,最后以一百块和一台诺基亚捡回一条命。后面夜班车还是照开,『根本没有害怕的时间。』
现在,侯师傅和单彦宏比起安全更害怕那些逃单的乘客,就在采访当天上午,侯师傅刚结束一个32块的单,后来发现微信收到的是3.2。单彦宏和侯师傅都说:『算了,其实这个世界还是好人更多的。』无关理解,就是算了。
都说如果你想要了解一座城市,请坐上一台出租车。这群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职业出租车司机,每日穿梭在白昼与黑夜之中。在道路纵横的钢筋密林里,在城市繁忙的血管里,像细胞一样勤勤恳恳,而每一台出租车都是一个未完结的故事。
下午四点,单彦宏这批白班司机将准时载着满气的出租车回到棠下,将方向盘交给夜班司机,继续运转到凌晨三点,从此循环往复。棠下村作为远近闻名的『的士村』,生活着约5万河南人,几乎都来自河南省周口市,其中约一万人作为出租车司机谋生。
车二代
今年而立之年的单彦宏笑称自己是『车二代』,15岁辍学后,2009年从父亲手中接过这副被磨得发亮的方向盘。在此之前,未够年龄的单彦宏在厂里做了两年流水线工人。
对比前一份单调无聊的工作,喜欢开车的单彦宏这一开,就是十年。『现在都还喜欢开车。』这台绿白相间的出租车,也是父亲在广州奋斗到现在,留给他最好的财产。
追溯整个家族,最早南下开车的是单彦宏姨父,先是在厦门开,后来在广州赚到“第一桶金”。便发动起亲戚朋友,单彦宏的父亲就是其中之一。与在河南看天吃饭的种地收入相比,对这些文化程度不高的河南农民来说,开出租车这个门槛低、本地人看不起的行业着实收入高。
单彦宏有2个兄弟姐妹,早年一家五口虽然靠着父亲一个人的收入过生活,他的少时生活仍比村里其他小孩过的富裕。
在这个河南『的士村』里,单彦宏和父母共同居住了整整十年,房子从最开始的一百八十块房租,涨到现在的一千块。期间他和弟妹们结婚、生子,繁衍了两代人口。连结婚的酒,单彦宏都是在广州多摆了一次的。比起在留在河南乡下的人,棠下村的同乡足有百人,这个数字足以掏空一个村的所有劳动力。
早年,乡里开出租车的司机在相亲时条件高人一筹,如今却大相径庭。去年侯师傅的村里有五个40岁以上的出租车司机死于高血压。他说虽然这样的死亡和开出租车没有必然的联系。但长期开车养成的职业病,却是真实的。
『我们也知道要多运动,但是晚上吃完饭,就累得不行,基本八点就都睡了。』作为一个朝四晚四的出租车司机,单彦宏的腰腿已经出现酸痛的症状。
今年与单彦宏搭夜班的是妹夫,原搭档的弟弟因为生二胎已回到河南扶沟县老家,偶尔父亲也会帮忙代班,因为都是自家的车,所以时间安排上也相对自由一点。
『他还会回来的,他就是开的太久,有点厌倦了,除了开车,他也做不了其他的。』说起弟弟的离开,单彦宏认定不管是自己还是弟弟,还是大部分的河南出租车司机,大部分的人生都被绑定在这小小的四方椅子上。
『如果没有90%的把握,我是不会转行的,我的家庭承担不起失败,这一生好像就这样一直开车吧。』单彦宏与妻子育有两子,大儿子即将入学,小儿子正是牙牙学语的年纪,每月固定的家庭开销,压得他无暇去思考自己的事情,以一个人、一台车养活整个家庭的出租车利好时代早已过去。
但对于单彦宏这群年轻的的士哥来说,出租车因为滴滴面临的寒冬正在慢慢消逝,他们等的春天已经到来。
与这些干劲满满的年轻车二代不同,现年五十岁的侯师傅则早已打算好:『干到退休,然后回家养老。』侯师傅的老家位于单彦宏的临县西华县,同属周口市。居住在棠下的几万人几乎都来自这个市,究竟是谁带动这股开车热,早已无从考究。
与大多数在广州的河南出租车家庭一样,单彦宏的两个孩子也在广州出生长大,河南对于这群孩子来说只是一个过年回家待几天的简单地名,他们对自我的身份认知早已被影响。但与那些需离开父母独自回乡求学的留守儿童来说,单彦宏的孩子未来会幸运的多,这家人已在广州周边城市买房供小孩继续求学。
故事讲到这里,单彦宏的人生轨迹仍然与大部分二代出租车司机一样,有迹可循。但他们的二代,却再难从蛛丝马迹中窥见未来。
▌文中单彦宏,侯师傅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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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故事制作团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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