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黑白文娱 梅骁

编 | wang先森、彬宇

一

《疯狂的外星人》这电影挺有意思的，在片头它就大大方方地写着改编自刘慈欣小说《乡村教师》，可很多人看完以后都大呼上当，觉得这电影跟《乡村教师》根本就没关系。

但我却不这么觉得。《乡村教师》讲的是一个沟通的故事。在中国最贫穷最落后的村子里，有一个老师，他坚持不懈地跟村里的孩子们讲课，讲物理、讲化学、讲他所有知晓的科学。即便村子里的人不理解，他也坚持认为，只有科学、只有知识才能改变一个人的命运，虽然认同他的人在越来越少。

另一边则是高级的外星文明，他们在清除宇宙里那些不值得存在的低等文明，而判断低等与否的标准就是随机抽查其居民的科学素养，不达标准的星球就会被清理掉。这个落后村子里的孩子们被抽中了，他们通过了那些科学测试。

于是，这个最落后的小村子拯救了整个地球。而《疯狂的外星人》的故事是反过来讲的。它讲的是“无法沟通”，从头到尾，外星人和地球人都没有达成任何意义上的理解和沟通，他们始终都在误会、在缠斗、在使用暴力。而最后的胜利却是通过这样的“反沟通”才得以达成的。这是用同一个内核，讲了一个和《乡村教师》完全相反的故事。这怎么能是没关系呢？这关系可太紧密了。

二

这电影剧情很简单，讲的就是地球要与外星文明建交，却因为一场意外，导致外星人坠落在耿浩的猴戏场子里。耿浩把外星人当猴了，耿浩的好兄弟大飞则把外星人当发财的机遇，外星人自己想要赶紧逃走，好完成与地球建交（或毁灭地球）的任务。还有特工为了抢到第一个与外星人建交的机会，而杀过来抢外星人。

就这么几波人，在重重误会里，闹出了一出荒诞喜剧。是的，宁浩还是那个宁浩，他保留了自己曾经的所有长处，所有荒诞、黑色、喜剧的东西都还在，甚至更好、更纯熟了。但这回宁浩的重点并不在那些他已经完全玩得转的东西上了，或者说，他的重点从来都不是荒诞，而是用荒诞去消解意义。适合全家人一起看，不同的人能看到不同的纬度，反思和笑料都在消解中。

他看起来一直在拍喜剧，但其实他比谁都更悲观。还记得当年《疯狂的石头》里那个时髦精英的香港大盗，被一群笨贼耍得满身狼狈，宁浩热爱这种反差，更热爱这种反差带来的无意义。

在这部《疯狂的外星人》里，耿浩阴差阳错地把外星人和自己平时训练的猴子调换了，美国特工误把猴子当成了外星人。他们把那只猴子像供神一样供起来，所有人隆重而庄严地和一只猴子举行了一场正式的建交仪式。

这就是我觉得宁浩这次玩得最大也最好的地方。这个完全足够载入人类历史的重大时刻，在他眼里，不过就是一场猴戏。重要的星际基因交换，也不过就是耿浩的一坨屎。（这里是真的，不是我用词粗鲁）

这实在让我觉得惊喜。多年来，宁浩一直固执地消解着人生的意义、爱情的意义，甚至梦想的意义，可这一次，他把目光投向了历史。这不是一个简单的进步。

三

这部电影内核取自刘慈欣的《乡村教师》，但所思所想所表达的主旨其实更接近他的另一部小说《三体2:黑暗森林》。所谓，黑暗森林法则，简单来讲，就是一旦你暴露在其他文明面前，那迎接你的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灭亡。

整个宇宙犹如一个黑暗不透光的森林，每个文明都是猎手，当你发现另一个文明的存在时，你无法判断对方是恶是善、是强是弱，那最直接最便捷的方法就是躲在黑暗里消灭掉对方。具体到《疯狂的外星人》里，就是沟通的永远无法达成。双方都是抱着善意和耐心来的，却始终无法真正完成沟通。地球人觉得外星人敏感、多疑、充满暴力，外星人觉得地球人粗鲁、无知、是应该被灭亡的低等文明。事实上，外星人也真的打算消灭地球了。

只是宁浩更为悲观固执，他搬出了中国文明，他搬出了酒，他直接把外星人同化成了一只猴子，然后让外星人喝断片儿了。然后外星人就这样晕晕地拿到了地球人基因，晕晕带着一飞船酒回自己家去了。

为什么说这更为悲观？因为自始至终，宁浩都不认为沟通能够达成，我们所有的冲突源于误会，我们所有的和解也都源于误会。我们终极的胜利只不过是因为我们都喝大了。宁浩从不给予希望和光明，他给出的只有解构和无意义。我私以为，这才是宁浩真正的价值和野心所在。

四

宁浩这一路走来，“疯狂系列”加上《心花路放》和《黄金大劫案》，追根究底，其实玩的都是叙事结构。多线叙事、多视角叙事、分割时间线叙事，在保证观影的愉悦性的同时，把所有愉悦都消解掉。在他面前，精英、金钱、爱情、梦想，最终都会归于无意义，可这些终究还是存在于我们所触手可及的生活。

可这次，他把手伸向了历史，一个又一个的重要历史时刻，一场又一场全人类的危机，在他眼里不过只是一场可笑的猴戏。他曾经准备好了一版剧本，就按照《乡村教师》那个人类拯救地球的原本故事去写的，临近开拍的时候，有人跟他说这个故事实在是太不宁浩。他才决定全部推翻重来。

是的，人类拯救地球，那太不宁浩了，他的目标也绝不只是那样而已。他在用流畅的叙事、满盈的笑点和嬉笑怒骂的方式，将历史全然解构，把所有庄严、郑重、光荣都归于了无意义。在我们以为他不过是又拍了一部喜剧时，宁浩早已经把创作伸向了更远的远方。

设计 | wang先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