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 | 侯瑞宁

编辑 | 张慧

国内页岩气开采突陷困境。

2月25日下午，四川自贡荣县政府宣布，因地震安全原因和安全生产需要，26日起，将全面停止该地区内页岩气开发。

停产的自贡荣县页岩气区块位于中石油西南油气田公司（下称中石油西南油气田）长宁-威远国家级页岩气产业示范区。

2月24-25日，荣县高山镇附近分别发生里氏4.7级、4.3级、4.9级三次4级以上地震，造成2人死亡，12人受伤。

当地居民提出“地震是否由页岩气开采引发”。对此，2月25日四川省地震局组织专家答记者问时表示，目前尚不能确定此次地震的发生与工业开采有关。此次连续发生地震的震源深度都在5千米左右，人类工业开采活动达不到这一深度，从目前掌握的情况看，仍然属于天然构造地震范畴，相关问题还需要进一步研究论证。

中石油西南油气田工作人员对界面新闻表示，目前油田其他页岩气区块生产运行正常。

地震次数猛增

2015年3月，中石油在自贡的第一口页岩气井——自201井在荣县双石镇正式开钻，2017年获得工业气流。

中石油西南油气田工作人员曾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自贡市页岩气分布面积广，理论储量达2.5万亿立方米，其中，中石油区块约占93%，中石化区块约占4.5%。

根据规划，2020年，中石油在自贡的页岩气年产量将达到15亿立方米。

截至目前，自贡荣县境内已建成15个页岩气开采平台，共39口井开钻，其中25口已完钻，10口已投产。在该县境内的页岩气先期开发主要在旭阳镇、双石镇、望佳镇、过水镇、高山镇和乐得镇，均距荣县主城区5-10千米范围内，井深垂直3.4千米，水平走向1.7千米。

“水力压裂对地层产生的影响远低于1级地震释放的能量。它所产生的能量是有感地震的十万分之一到百万分之一，非常轻微。”中石油西南油气田地质工作人员对界面新闻记者表示，目前3.4千米的井深垂直深度不可能对此次地震产生直接影响。

中国地质大学能源学院教授、国内页岩气研究专家张金川认为，从震源深度和井深深度看，两者有关联性，但无法从效果上判断两者存在因果关系。

他表示，判断本次地震与页岩气开采的关系，除了需厘清震源深度和页岩气钻采深度关系外，还需厘清该地区页岩气压裂参数和地震时间、数量、强度之间的关系，以及参考全国其他省区的页岩气开采区块是否发生过地震。

自贡处于华蓥山断裂带，自古有很多小震，但震级都不大，最大的一次发生在1896年，震级5.7级，震中在富顺县附近。近30年来，该地区地震活动有加剧倾向。界面新闻记者查阅自贡市防震减灾局数据发现，尤其是进入2016年以来，地震次数猛增。

2016年，自贡市共发生地震172次；2017年，仅1-10月累计发生地震达592次，增幅超过244%；2018年1-8月，累计发生地震484次。这三年内，地震震级均为3级以下，震源深度浅，无人员伤亡。

自贡市防震减灾局官网在分析地震数据时称，从2016年开始，“该市地震多集中在工业开发区域，人为活动对地震影响增强”，2017年，地震活动频次大幅增加、强度持平。

与前三年相比，此次地震强度和危害性明显加强。自贡市政府通报陈，截至2月25日17时，除上述人员伤亡外，三次地震造成荣县受灾人数1.33万人，房屋倒塌9间，损坏1.09万间，荣县直接经济损失1399万元。

关于“地震是否由页岩气开采引发”的讨论，在四川并非第一次。 

2017年1月28日，四川省宜宾市筠连县发生4.9级地震，造成某村村民房屋受损。当时有网民提出，这是由石油公司放炮所致，并要求石油公司给予赔偿。

为此，筠连县政府转印并公示了中石油浙江油田分公司（下称中石油浙江油田）向该县政府递交的《关于页岩气勘探开发与天然地震发生无直接关联的情况说明报告》。报告明确指出，“页岩气勘探与天然地震无直接关联”，“地震是地球板块挤压作用下能量释放的结果”。

针对此次自贡荣县的地震情况，接受界面新闻采访的业内人士普遍认为，要确定页岩气开采和地震之间的关系，还需更多的数据做支撑，对其进行更深入的分析和解读。

中石油一位不愿具名的工程技术人士对界面新闻表示，目前国内还没有做过水力压裂和地震震感强度的评价分析，国际上工程技术有优势的国家也没有准确的数据支撑，只是定性分析过相关问题，没有详细资料供技术人员借鉴学习。

页岩气聚宝盆

川渝地区有丰富的天然气资源，页岩气资源更是得天独厚，中石油和中石化在此均有布局。

2006年，中石油西南油气田率先开展页岩气评层选区，2009年开展先导试验，并于2012年设立长宁-威远国家级示范区。2014年，示范区实施规模建产，2016年9月启动深化评价和规模上产。

2018年，中石油在川的页岩气产量为42.7亿立方米，较2017年增长40%。

截至目前，中石油拥有的11个页岩气矿权中，四川盆地及邻区页岩气矿权占到10个，主要包括四川自贡市、内江市、宜宾市、泸州市，重庆市，以及云南省昭通市。中石油在四川盆地页岩气矿权内已累计投入勘探开发资金280亿元，累计提交探明储量3200亿立方米。

为实现国内增储上产目标，中石油去年加大了勘探开发力度，在天然气新增产量中，页岩气承担着重要角色。

以年产气量226亿立方米的西南油气田为例，中石油去年天然气增量中，页岩气新量占近二分之一。

中国石油西南油气田工作人员对界面新闻记者表示，截至去年10月，西南油气田已开钻页岩气井526口，投产井326口，刷新四川油气工业史上同时钻井数量最多的记录。

按照中石油的规划，到2020年，将力争在四川盆地及周边实现年产120亿立方米页岩气的目标。其中，中石油西南油气田页岩气产量目标为100亿立方米；中石油浙江油田目标为20亿立方米。

中石化对页岩气发展也是雄心勃勃。其在重庆涪陵拥有国内最大的页岩气田。自2012年12月开发建设以来，涪陵页岩气田累计探明地质储量6008亿立方米，已建成产能100亿立方米/年，成为全球除北美之外最大的页岩气田。

2018年，涪陵页岩气田生产页岩气60.2亿立方米，销售57.8亿立方米，产销量保持全国第一。

媒体鲜有提及的是，2017年2月7日，涪陵地区发生了ML1.9地震。ML是指在400公里范围内测算的震级。

随后，重庆市地震局对该地区地震活动性进行了流动台网加密观测，并开展该地区地震活动性特征研究，希望为该地的未来地震形势研判、风险性评估提供基础数据支撑。

“重庆涪陵焦石坝地区是中国页岩气开采的先导区，自从2013年该地区注水压裂后，该地区微小地震活动明显增强，成为研究页岩气注水压裂诱发地震的理想场所。”2018年，重庆市地震局工程师唐茂云在《重庆涪陵焦石坝页岩气开采诱发地震加密观测》一文中写道。

“没有明确说当时的微震是页岩气开采引起的，只是说关联性比较大。”2月25日，唐茂云在接受《新京报》记者采访时表示，重庆市政府正在上一个项目，论证页岩气开采与地震是否有关系，进行风险评估。

“对于四川自贡地震，我们没有确定的证据，现在也不敢说是否有关。”唐茂云说。

中国政府对于页岩气发展寄有厚望。2016年，国家能源局印发的《页岩气发展规划(2016-2020年)》显示，到2020年，中国力争实现页岩气产量300亿立方米；到2030年，实现页岩气产量800亿-1000亿立方米。

争议水力压裂

中国在页岩气领域的雄心，来源于美国“页岩气革命”的激发。

2008年前后，美国页岩气产量暴涨。2009年，美国以6240亿立方米的天然气产量，首次超过俄罗斯成为世界第一大天然气生产国。十年的发展，改变了全球能源供需版图。

页岩气开采诱发地震的讨论一直没有停止过。页岩气革命爆发的直接原因是水力压裂技术的突破。这一技术需要在页岩气开采中，将大量掺入化学物质的水，灌入页岩层进行液压碎裂以释放天然气。

支持者认为，开采页岩气的风险是可控的，且能带来长期的经济效益并减少能源依赖。反对者则强调，水力压裂开采会提高地震风险并污染地下水源。

“从美国页岩气开发看，页岩气开采过程中注水压裂诱发地震的可能性已经被证明。”自然资源部油气资源战略研究中心战略规划室主任潘继平对界面新闻表示。

2015年法新社报道，自有记录以来，1975-2008年，俄克拉何马州每年最多发生三起3.0级以上的地震。从2009年开始，俄克拉何马州3级以上地震次数不断猛增。2009年20起，2010年35起，2011年64起。2012年回落至35起，但2013年反弹至109起，2014年达到585起。

同位于环太平洋火山地震带上的加利福尼亚州在2014年发生了180起3级以上地震，不到俄克拉何马州的三分之一。

美国《科学进展》杂志刊文表示，俄克拉何马州近几年来地震频发，主要原因是当地企业将水力压裂法开采油气时产生的大量含盐废水，回注到地球深处沉积层。

在注重环保的欧盟国家，对页岩气水力压裂采取了谨慎态度。法国和德国是其中代表。

2012年，时任法国总统奥朗德表示，在其任期内不会进行页岩气开发。他认为，目前可行的水力压裂法技术不能排除对人类身体健康和环境造成的污染。

法国拥有西欧一半的页岩气资源，潜力巨大。但社会党的盟友欧洲生态绿党坚决反对任何形式的页岩气开发。

负责工业活动的生产振兴部长蒙特布尔认为，奥朗德反对的是水力压裂法，而不是反对页岩气本身，如果技术得以改进，政府仍可以就页岩气进行重新讨论。

2015年4月，德国议会通过一项法律草案，原则上限制进行页岩气的开采，只允许在一定条件下进行试验性采集。

该草案规定，禁止在水源保护区、湖泊等敏感地区开采页岩气，如果进行科学研究性开采，需经过专家委员会调查证明对环境无害，且钻孔的深度不得少于3000米。

2016年，德国政府通过关于无限期禁止使用水力压裂开采页岩气的法律草案，打破了对“水力压裂是否污染环境讨论”的僵局。

这份法律草案规定，2019年，若采用水力压裂法进行商业开采，必须通过特别委员会钻井测试。2019年以后，除深井钻探或致密气藏外，水力压裂被禁止使用，任何钻井低于3000米领域不得采用。

从全球看，目前业内对页岩气水力压裂技术尚未形成统一的看法。它与地震之间究竟存在怎样的因果关系，对于中国乃至世界的研究人员而言，仍然是需要尽快突破的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