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糖点

周惠林，国家一级演员，江苏连云港人。原南京东部战区前线话剧文工团演员，毕业于解放军艺术学院，1995年凭借与侯勇联袂表演的小品《退票》而成名。2008年因参演由刘猛执导的《我是特种兵》系列电视剧，再次走入观众视野为大众所熟知。代表作品有《玉海棠》《与狼共舞》《我是特种兵》等影视剧作品。

糖：这几年您在演艺的道路上最大的收获是什么呢？

周：我觉得我这辈子有两个身份特别重要。一个是军人身份，因为我是原南京军区（现为东部战区）前线话剧团的，后来和歌舞团合并叫前线文工团。

第一个身份就是军人，我觉得非常光荣；第二个身份是军队文工团的一名演员，我觉得非常幸运。当时不是每个人都有这种机会的，也不是这种机会的话一定就落在你身上。

当然我努力是首要、是基础，因为我学的就是表演专业。一个人学这个专业，这个专业又是你喜欢的，然后你在工作当中又干的这个我觉得非常幸运。这些年来演了很多人物形象，观众很喜欢，我想这是我最大的收获吧。

糖：在不同的角色当中，您是怎样进行一个一个的去尝试和克服的？

周：先从演员这个职业说起，演员其实与什么明星、官衔、有名没名，这都是和艺术没有太直接的关系，这是你的艺术形象被观众认可或者传播开了以后延伸出来的这个福利。你看现在有一些孩子他戴着口罩，带着保镖，戴着墨镜，他走出来。其实我有时候会遇到这样的演员，我不认识他，就是他不戴我都不认识他，戴了我更不认识他。因为他们并没有什么角色，他是靠宣传，来告诉别人他在演一个演员。

对于我们这些专业的演员来讲，演员就是一个普通的工作，他就是演角色，做到角色去让观众认可让观众喜欢你的人物，或者透过你的故事来有一些人生的感悟或者得到愉悦。那么演员的话，我觉得什么名利这都是延伸，他跟艺术本体没关系。所以开始我不是所谓的走明星范，第一个我不是刻意搞宣传不刻意干嘛，那么注意还是放在角色身上。当时没更多选择权，因为需要大家认可你的一个过程。

认可你的过程现在有很多途径，宣传，吹牛也可以，有后门也可以，花钱买也可以。我们那时候不行，我们那时候就是大家评选。你是个演员，他觉得你演得好咱们到台上，他们常说是骡子是马台上溜，他们在选择每一个角色的时候。当时我们团里是这样，从我出来到剧组也是这样。

他必须试镜，必须在舞台上去座谈，当这个本子已经选定你的时候你还要跟导演去谈，离戏剧和表演艺术的本体是比较紧的，这是过去的感觉，所以那时候都是从龙套开始，刚开始做小品后来是龙套。我也演过几个主演，像《江南魂》我演严朴，那是绝对的一号。那时候还是导演选择中心剧，他是负责艺术中心剧。我很感谢那段时间，积累了一些人物形象，也得了一些表演经验，同时对人生也有一些积累。正好后来赶上流量演员，鲜肉演员，还有新的表演法。

因为我有过去有那些角色的奠定，所以说虽然主演很少，但是每一个角色都是观众喜欢的。有一种演员是靠流量，是靠宣传，让观众认识了他，通过他再认识了角色。我可能是那种观众不知道我是谁，但是看了我的角色之后慢慢认识了我，是这样的。

糖：我能不能认为演员在塑造角色当中，人物精髓的诠释是第一位？

周：是这样的，哪怕过去大家已经认识我了，很出名了，或者大家认可我，我演的某个戏剧获奖了，（但是）那已经过去了。因为只是针对这个角色你付出了劳动，你付出你的表演才能，被观众认可，甚至于评奖。等到下一个角色，你又和其他演员一样。

我心理认知是这样，就认为每个角色的都重新开始，你可以辉煌，你也可以堕落，这个戏你用心了，各种各样的条件也都具备了，你就演了一个好戏，演了一个好的人物，甚至于获奖，被大家认可。（如果）你碰到另外一个戏，你的选择有问题，甚至于这个戏的气质和你不符合，就是你使再多的劲，或者方法有问题，他可能就会失败。

所以演员这个职业是最不稳定的，有起有伏，表演经验丰富一些，就是让观众看不出毛病而已。但是你说每个角色很优秀，都是起到了里程碑式的（作用），也很难。

一般演员演一辈子演那么几个角色，能留下深刻印象让观众认可你，甚至于佩服你的，那已经是很幸运的事。大多的是一些角色你不喜欢，或者是人情的要求，或者是你缺钱，或者是没有别人顶只有你来了。在这种情况下有时候是妙手偶得，意外之喜，让自己打破常规，使自己的表演艺术涉足到另外一种类型。

还有一种是主动选择，被动和主动，两个选择。这里面有两种结果，一个是很好的结果，观众没想到你会演这么好，自己也没想到，还有一种就是失败了。主要是我觉得演员还是有局限性的，他的方法再好也是有合适跟不合适的，我指的是你对人物的气质，生活背景的了解。演戏很容易，谁都可以，但是演员很难。专业的演员应该是演员那一类，一般的玩票的，那就是演戏吧，这是我的理解。

糖：在关于人物塑造的问题上，据我了解，游本昌老师最近在微博上也比较活跃，因为他演的《活佛济公》深受大家喜爱，所以我认为一个艺术家和一个演员的区别也就在于此吧？当他具备了演员的本质还不够，把自己的艺术当做事业去做的话，我相信会事半功倍，那这个（作品）的效果会不会好一点？

周：你说很对，艺术家是什么？你也演我也演，但是我演的永远是里程碑式的，你难以超越，很难超越或者说。

一般的演员或者明星，你演也可以他演也可以，没什么高低，他不会成为经典，（而）艺术家他演的就会成为经典。你后面可以不断地颠覆他，可以不断地改变他，但是你永远不可以否定他的功绩。

而明星的话，他今天演的很好，明天翻拍了另外一个也会很好，只能这么理解吧。还有一个就是表演艺术，它确实需要倾心，它是一个修心的过程，也是一个生活积累的过程，不光是文化知识的积累，文化知识不改变你对角色的提高，它是一个知识的积累大家都可以积累。但是，在这个知识性当中去选择，这就是创造了。

在所有知识中选择哪个角色合适，哪一部分知识是合适的，哪一部分知识是附带的，所以表演没有高低只有合适，选择的过程是艺术创造的过程。

糖：最近比较流行一种以选秀的形式去做演员演技这样的选拔，您觉得合适吗？

周：现在媒体化了，信息通道多，我们讲究艺术的百花齐放，没什么不合适的。因为它只是遴选新演员，就像过去星探一样，我在路上发现一个演员，学校招生发现一个演员，剧团招生发现一个演员，或者临时找个演员来演出。让他们有一个更多的渠道和机会，所以现在比以前容易，进入这个行当以后你你把他当做工作或者事业的话，这就有区别了。

在（影视）这个市场艰难的前提下，很多演员的戏还是很少，角色很多，大家传递信息的方式也很多。（而且）你要选择，选择你是否被这个市场认可。

有两种认可：一种是自我的认可，还有就是观众的认可，这两个认可只要你能统一下来坚持下来，不断地去演新的角色。比如正面角色、反面角色、主演，小人物。

你心底下要干净些，你的眼睛要只有角色，不要有什么主演我才演，有钱我才演没钱就不演。我希望就是说艺术能纯粹些，我喜欢这个角色，我一定想办法争取它，我不喜欢这个角色我也要把这个角色变成我喜欢的，然后让观众也喜欢它，要享受这种创作过程，稍微专业点，也是要让艺术纯粹点。因为现在这种荣耀，堕落，外面各种各样的信息影响很多，在很多的时候我们要在心里保持点童真，有点事业心，稍微对自己整个人生的创作目标要远，这样使你的演艺生涯会长一些。

假如说你只是玩票的，就另外一说了。

糖：我觉得您对（演艺类节目）这种诠释是比较精确的，我还有一个比较感兴趣的话题，就是一个演员的创造力来自哪里呢？

周：灵魂，心灵，多一点的话就是他内心的动力，喜不喜欢。每个人都可以来演戏，但是不是每个人都适合这行，所以说这行是要讲天分的，表演是教不了的，因为它是发自内心的一种欲望的展示。

人有很多精神，比如说有的人打一巴掌马上反应很大，而且会甚至于在反应的过程中可以去描述让人感受到，感染到。还有一种人是没反应的，你不能说他是一个不健全的人，然后他去和别人描述的时候是枯燥无味的，这是两类人。

一类是适合于表演的演员，具备演员的天分、敏感，这两个方面指的是当别人没看多久的时候已经有笑点和哭点了。当别人不知道的时候，他已经想了很多的潜台词，甚至于是情绪，他会知道怎么去表达的方法去演，但是有些人是不具备的。所以说，每个人都可以当演员，但也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天分。

当每个人有天分了，在这个时候假如你不去努力，不去在生活当中时刻去积累、对阅历的积累，对知识的积累。他就没有了那种感兴趣的态度，就会偷懒，会受别的情绪影响，离开了艺术创造本体，那么他的角色也不会很好。

假如说能克服这一切，出来的角色不管大角色还是小角色，总会让人看到耳目一新，是那么特别。

糖：不管是大角色还是小角色，尤其像周星驰先生一样演的喜剧（电影）或电视剧，我认为他演的喜剧的极致就是悲剧，您觉得这样的演员或者人能给影片或者观众的思想带来些什么呢？

周：作品的功用性很多，一种是讲绝对政治，一种是讲绝对娱乐。因为艺术本体的发源来自于仪式和结社，就是大家伙闲下来没事围在一起（聊聊天）放松放松，这是娱乐。

对于作品，我是这么理解的，不管哪种作品，达到极致了，然后引起人们感官上的兴奋。同时它的目的是引导人们积极向上的，假如一味地悲哀，或者一味地正能量，这都不是好作品，这肯定是虚假的。观众喜欢的是沉沦当中的崛起与希望，在希望当中进行严谨的反思。

我是这么想的，作品它是一定能够带来环境变化的（东西），和人演变的整个历史过程。这个过程当中，有一个（界限）就是不能传递负能量。而一定是传递人们奋斗，人性的美好，或者在困苦当中看到希望的。就像土地里长出树苗一样的这种内在的自然力量，这种作品一定是很好的。

糖：如果说一个演员他具备了基本的要素，那么一部剧拥有的“血肉”要有什么（方面）？

周：从技巧上讲是（作品）结构，结构布局要合理，要有节奏。戏剧要有节奏，不能像生活那样的温水，它一定是在生活中提炼出来的几个重要的片段。同时又要有生活气息、人物的内心，命运的改变。像这种作品，他们交织在一起就有命运的感觉，这种作品一般都是好的题材，就是你说的有血有肉。

假如只是假大空、胡编乱造、脱离现实、群众、历史、民族，比如抗日剧中人物的飞机头，明显大家知道八路军那会儿条件艰苦，是小米加步枪，大家都明白红缨枪五个拼一个的事实。你非要画面上出现迫击炮、重机枪，更让人难以想象的是坦克都出来了，这种不叫作品，其实就是一个娱乐衍生品，连娱乐品都谈不上，叫胡编乱造，就是假的东西。就像以前人说谎话一样，是一个谎言，（哪怕）它拍的再好，你把艺术才能和艺术手段、题材使用的越多就越假。

当然，还是要尊重生活，艺术是从生活中提炼出来，每个人根据自己的知识面通过不同的表达方式呈现给观众，让他们透过你的作品看到另一个世界。但是这个“世界”必须不能脱离现实，要不然就是白日梦。

糖：如果可以这么说的话，我觉得一个演员他能够做到（注意的要点）这些也是难能可贵的吧？

周：没有，这是（演员）的本能，一个好的或者专业的演员你必须这样去做。假如说你不要这样，什么都（加入进）来，你就没有艺术感，破坏了艺术的感觉。就像一个人，他天天靠谎言来说，你再和他谈话就没有任何意义，因为他说习惯了，他把每一句话都这样说，但是你可以夸张，不可以说谎。演员绝不是个谎言。

糖：如果一个演员他说了真话，那我觉得他应该是代表广大群众，您觉得我这样说的对吗？

周：他不是代表广大群众的，应该确切地说是代表自己。但是一个作品，它一个是代表社会的普世价值观，也有一些小众的作品它是比较特殊的，但是不是代表广大群众，而恰恰能引起反思的，甚至于（观众对于社会价值观的）认知，这些都是有责任的作品。

糖：在我看过您那个《与狼共舞》的影视剧的时候，我发自内心的钦佩您在人物塑造方面以及（人物性格形象）自由切换当中精湛的演技，我感受到了一个演员认真的态度，对于这部剧严肃对待的表现。如果一个演员（不以）严肃性和他对这部剧的敬畏心来对待演戏，您觉得会是怎样的后果？

周：当时我接到这个本子的时候大家都不愿意演，都喜欢演帅的。其实我对这个戏还是算满意吧，这个角色在剧中的戏份并不少，反面人物在这部剧里也不错的。

我觉得，如果你心地不够纯粹，就演不了坏人，因为演的时候你心底就会拒绝。为什么，因为一个坏人他心里要有很多肮脏的东西，他演这个坏人的时候会觉得似曾相识，它不但不能成为自己的经验，也不能挖掘出自己身上想掩饰的东西。如果心地比较纯粹了，你才会才能把你的生活经验大胆地做出来，甚至于听到的才能在人物身上提现出来，然后就会觉得看到这个人物会是似曾相识的，这是两个心理过程。

我在演这个人物的时候还很年轻，那时候我刚演完（我是特种兵Ⅰ）的范天雷，大家觉得我应该演那种正面的（角色），我当时就说我来吧。他们全体没演过，但是当时黄文利导演说惠林应该没问题，然后也是我们在一起商量，包括人物造型上，是白眉毛白头发，年龄，以显示这个人的儒雅。因为我们叫鹤发童颜，其实这个角色我并没有怎么去演，演的多的是人物的内心和眼神里的东西，第一个是他贪财。刚开始这个剧有很多糟粕，因为他和自己好几个部下都发生了那种现在所谓的劈腿出轨等等，这个是很不好的关系。当时我们是有选择的，和导演谈了当时就提出来，我觉得国民党的精英那时候可能就是贪财，像他做到西南局局长这个身份不会做这个事情。

另外一个就是演坏人的时候你不能把坏人演恶心了，这个坏人他毕竟是人物形象，假如你要让观众厌恶你恶心你，那么别人就不太愿意看。你必须吸引观众，如果是他，我可能也这样，我们把这个就生活的合理性，给这个人物人性的空间，让这个角色更形象。而不是坏人就往他身上泼污水，还是要有他的合理性，比如他的职务、信仰、爱情观、生活观，包括他的事业心。因为大势已去，在当时这样大的社会背景中，（要体现出）这些人对自己生活的一种选择。毕竟他当时出生的背景和教育如何不能脱离实际迎合现在的观众，他们需要的或者今天发生的事情，全部放在过去人物的身上，那你就不会说这个角色好，就会显得比较老套。

所以说，这个要小心翼翼的，要控制住角色，是一个控制的过程。艺术的美和丑都要有个度，这个度是要小心翼翼的进行控制，我们叫控制力。演员不仅仅是可以演好人和坏人，而是在演的过程中好到恰到好处，坏也要恰到好处，不能过，过了的话就走偏了，我就说这么多。

糖：您所理解的这样的一个东西，我也是非常赞成的。这让我想到了一部剧它所具备的（精髓）不断经过时间的洗礼的时候，观众的反应应该是最精确最有他的看法的。因为一部影视剧的好坏不仅来自于观众的评判，更是来自于演员对作品的塑造是吗？

周：一部好的作品应该经得起时间的考验，今天看了很好，过十年看也很好才好。《与狼共舞》已经十年了，现在看依然是经典剧。它就像京剧，当年获得最佳播出奖，今年又是获得了最佳播出好剧（2018年）。

一些东西就是现在看时髦，但是就没有时间效应。好的作品应该是反应当代或者影射当代，给每个时代的人。还是那样，剧本还是要写实，演员要演人不要演戏，因为表演方法不断进步，人们的信息摄取渠道不断扩张。没说么，现在文章越多信息越多，离真相越来越大越来越远，泥沙俱下。那么在这种情况下作为一个专业的演员应该要保持清醒，你要记住这是你的事业，我是个专业的演员，你要不断地给自己暗示我要给观众留下什么，这方面可能要慎重些，认真一些。我不管别人戏里怎么弄，我必须用这种态度去做。

糖：那么明星和演员的区别在哪？假设一个明星如果想做演员，这个中间的难度可想而知，他成功唯一的途径是什么呢？

周：天分，努力，机遇。机遇上占很大一部分，在机遇面前，你把你的天分努力地展现出来，那么你必然成功，你或成明星或成艺术家，都可以。当你成为明星或者艺术家的时候，你成为专业演员被人认可之后，要把名利放下，因为你放不下的你永远就只能停留在那个角色上。

艺术家往往是熊瞎子掰玉米一样，他掰下来然后又扔下去再掰新的。熊瞎子掰玉米是贬义句，但作为一个演员，认真对待每一个角色应该是一句褒义句。这句话对于明星来说是贬义的，对于艺术家来说是褒义的。

糖：您这样说的话，从某个角度上来讲，任何人都可以是演员，但是不是每个人都是演员吧？

周：你可以成为明星，也可以成为演员，但不是你的每部剧都是能让人认可的。你可以成为艺术家，可能观众不认识你，但他一定认识你的角色。

糖：谢谢，很感谢周老师接受我们糖点团队的访谈。

周：祝你们事业腾飞，希望你们能做好自己用心做的事情，谢谢你们的采访。

本期主持/吴克俊（皈陨），95后自由撰稿人、业余编剧。

（独家供稿：糖点团队·方糖社）